第8章 第五天

意识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突然,前面有了一丝亮光。

慢慢的向前走,视觉在缓缓恢复,也渐渐听到了声音。

“赵处平,赵处平……”

是谁在叫人?叫的是谁?嗯,好像我就是赵处平,但是赵处平又是谁?

记忆的碎片从远方汇聚而来,缓缓拼成了一幅图画。

赵处平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慕容申那张笑嘻嘻的脸。

赵处平有气无力道:“是阿申啊,这里是哪里,哦,我好像死了,应该是天堂吧。你也被公孙聃杀了?还是说,你是天使变成的专门来陪我?”

慕容申笑道:“天堂?你想死的话我还想活着,这里是人间。”

赵处平感觉力气在逐渐恢复,他就站了起来,环顾一周,是琼璆号的二层大厅,而几张桌子上躺着东方珋、公孙聃等人,慕容静与上官虹则坐在角落,上官虹挽着慕容静的手臂,而慕容静倚着上官虹,似是睡着了。

赵处平轻声道:“为什么我还活着,我记得我是被公孙聃用枪射穿了心脏。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们都像是睡着了一样?而且为什么西门禅和南宫霜尸体上的伤口不见了?总之,我有很多问题。”

慕容申微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为了回答你的问题,我反倒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你知道催眠术吗?”

赵处平点头道:“顾名思义,不就是让人睡着而处于一种无意识状态吗?”

慕容申道:“没错,这是被使用得最为广泛的催眠术,你们没死也是因为催眠术。”

赵处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跳动,疑惑道:“什么意思,死人难道能被催眠成活人?”

慕容申笑道:“当然不是。在进入馆的那一刻,除了大嫂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我大哥催眠了,包括我。公孙聃看似杀了四个人,其实那四个人在名义上的阵亡是被大哥催眠睡了过去,而公孙聃只是以为自己杀了人,其实他在现实中只是呆立在那里,然后在梦中模拟杀人后离去。”

赵处平道:“那么死者是如何留下线索的。”

慕容申道:“他们在催眠中模拟濒死时的状态,依照那种状态来留下虚拟的线索,而我们也是在被催眠时看到了线索。这有点像我们在玩虚拟现实下副本那样。”

赵处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应该会记得住吧,该如何处理呢?”

慕容申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术——记忆删补在起作用了。他们只会有一个平淡而快乐的回忆,其余情节都会被剔除,而像西门禅、北月良他们这种心怀不轨之人也受到一些惩戒。”

赵处平道:“那为什么我会记得?而且你还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慕容申微笑道:“这是给勇于奉献的人的奖赏。”

赵处平笑了一下,然后沉声问道:“那么当年的真相是什么?”

慕容申拿出平板电脑,加载出一张图片,道:“这就是公孙复的遗书。”

赵处平赶紧凑过去看,字写得非常好看,铁划银钩,刚劲有力,但这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那震撼的内容。

自白书

叛徒公孙复呈递给各位领导,我犯下了极其严重的错误,违背“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的宗旨,有愧于人民,有愧于在战争中浴血奋战的各位将士,我的罪孽深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以下是我的整个犯罪经过。

某月某日,在驻扎某城时,得到敌将丘牢寄来的一封密信(已呈递在黄色信封中)里面提到他已经派了人潜伏在我妻儿住所的附近,并杀了旁边的一户人,且把那户人的身份信息、死亡时的情景、甚至凶器都寄了过来。我赶紧打电话询问暗中保护我妻儿的部下,他们汇报最近确实有一起灭门案,信息与丘牢告诉我的完全相符,在信的结尾,他提出要与我在某地见上一面。见面后,他便直接开门见山地用妻儿的性命来威胁我,只有我泄露情报给他们,我的妻儿才能活命。在这种时候,我本应舍小家为大家,但是我选择了前者。我无颜面对国家和人民,是我害死了那些牺牲的战士。

我一共泄露了三次情报。分别是某次战役我军布防图,某次战役我军的行动计划,某次战役我军撤退路线。共造成我军四十七万人的死亡,丢失珀滍、焆煋两省的根据地。我罪该万死。

某月某日,丘牢约我下午一点在某地见面,并要求携带此次战役我军的布防图及行动计划。我思考许久,最终决定这一次不再受他的胁迫。我已经连续犯了三次无法弥补的错误了,我早就该悔悟,他们是喂不饱的豺狼。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葬送那么多人的性命。不止我有家庭,他们也有。我并不比他们高贵,甚至因为我的行为而永远也无法与他们为伍。我是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所以这一次,我既然决定不再妥协,那么只有一条路,杀了他们。这一次,他们绝对会派较多的高层前来,杀了他们,并不能赎我的罪,但也顶的上一名上将了。只是可惜了,我的妻儿可能会因此而受到极其猛烈的迫害,是我连累了他们。

以上,就是我全部的犯罪过程。

叛徒公孙复

某年某月某日

赵处平看完,长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想到,他的死法竟不是他杀中的毒杀或敌军高层杀,也不是意外和病死,而是为了赎罪的自杀。虽然我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最终在小家与大家中选择了前者,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唉……”

慕容申道:“每个人都有一己之私,公孙复这种人不是恶人,但他在大事上的立场错了。就好像蒲松龄的《狼》里面写的那样,永远不要向恶势力低头,否则就会‘骨尽矣,而两狼缀之如旧’。但这也不能怪他,很多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做错,只是……”

赵处平叹道:“这就是战争。公孙复从一个农村青年走上了军功之路,按照传记上来写,他原本也算是一个行君子之道的儒将,但因为战友的死亡让他对于报复敌军产生了一种偏执的狂热,从正大光明变成了无所不用其极。杀敌并不是错的,但也不能‘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公孙复的手段还是过于残酷了些。”

慕容申也感慨道:“是啊,杀人者人恒杀之。每个人的命运都会在Ta决定怎么处理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注定了。公孙复是被敌人影响而走上杀神之路,而敌军也不是生来就只想着杀人,是大环境影响了他们,而这大环境又是历史推进所必然的产物……战争是没有正义可言的,我们只能说他们是互相影响以致死亡,并不能直接断定某方就是正义,某方就是邪恶,前因后果太多了,难以下定义,仅以某件事而论才会有正义邪恶之分,但如果统观全局,一切就只是人在欲望驱使下的产物罢了。”

赵处平道:“战争中能够定性的,只有胜利与失败了。但无论是胜者或败方,无疑都会给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就像是这起事件一样,半个世纪过去了,还是‘有十人因此而死’。”

慕容申笑道:“处平,你变了很多呢,以前的你都是一腔热血,现在的你理性了许多。”

赵处平露出一丝微笑,道:“读史使人明智,你不知道,第三天的时候,为了找动机,我连续读了六个小时,四十余本史书,这让我明白了许多。”他顿了顿,自嘲道:“也被污染了许多,以前的我都是想着通过一己之力来改变整个环境,现在,却有些妥协与想着打退堂鼓了。”

慕容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处平,我和我大哥一直都很佩服你那不畏困难的赤子之心。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自古以来,这世界一直都是污浊的世界,但正因为有像张载这样的清流,才让浊世不浊。而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半途而废。孔夫子为何被称为至圣先师,就是因为他敢为不可为之事,在诸侯乱战的年代推崇‘仁’,他并不因为环境而改变自己身为君子的操守,这就是我所敬仰的人。处平,你别让我看走眼了。”

赵处平笑道:“你可想得美,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赵楚平,就你,也配?”

两人相视一笑,慕容申道:“还有一件事情,处平,既然你看了书房的书,应该看到了一本来自于军部的档案了吧。”

赵处平点头,道:“当然,没有想到公孙止竟然能弄到军部的绝密档案,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慕容申道:“这你可就误会了,首先我得告诉你,公孙止能够获得这些消息,是因为现在有为大人物点头了。否则就凭几个铜板可收买不了他们。”

赵处平吃惊道:“既然如此,那么那位大人物为何要将这些东西泄露给公孙止?军部的东西啊,而且还涉及到公孙复的死亡真相。”

慕容申笑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道:“这就是其次了。其实公孙复的遗书已经递交,而星实爷爷截下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看过了。原因有许多,主要是三点。一、公孙复毕竟也是功勋累累,揭穿他虽然是肃清叛徒,但不人道。二、公孙复其实是夸大了自己的过失,他通敌后所造成的损失远没有47万人及两省之地,当然也是极其严重的,不过死亡的人大部分是烂兵和不服从命令的杂兵以及自以为是的骄兵,虽然是他直接害死的,但鉴于主动认错及自杀赎罪,勉强抵过。三、实际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仅是十来个,最终多数人认为可以了,便将此事作罢,当然在很多人看来,这件事是原则问题,不应该掺杂任何的私情,但是呢,人有情才为人,公孙复已经愧而自尽了没有必要再去捅死人的脊梁骨。所以,就发展成了你所看到的结局,而当年的真相变成了最高等级的绝密档案,知情者几乎全部过世。公孙止也成了船王,这个时候公孙止想要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了,公孙止毕竟是个受害者,所以宽容了一些,但也不能全盘托出,就给了他一些线索,让他自己去寻找真相。但没想到,先前的隐瞒将之后的宽容造成了这个后果。只能感叹一句:果然,这是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赵处平默然,慕容申说的死结,便是公孙止年事已高,直接告诉他真相,他怕是会承受不住。而不告诉,又太残酷了,战争,还是战争的后果。

赵处平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就不必多谈了,那么公孙聃呢,你们决定该如何处理他?”

慕容申将目光转向被催眠而沉睡着的公孙聃,道:“虽然说他在梦境中有疯狂的想要杀人的心,但那也是因为对于真相的偏执,情有可原。他本性不坏,如果你去查一下,就会发现公孙止名下的公司近年来一直在做慈善,而近年公孙止的公司一直由公孙聃打理,也就是说近年来公孙聃一直在做慈善。所以说呢,公孙聃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那么用记忆删补将这段仇恨删掉,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当然并不只是这么简单,不过你只需要知道一点,他以后不会再干恶事就可以了。”

赵处平感慨道:“真是造化弄人啊。没有想到这起事件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不过也好,算是一个good ending了。”

慕容申笑道:“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大哥除了我大嫂外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这就是真爱吧。哈哈哈……”

这个时候,慕容申的手机突然响了,赵处平瞥了一眼,来电人是“察先生”。

赵处平随口一问,道:“谁给你打电话啊?”

慕容申苦笑了一下,道:“这是个麻烦人物,也是刚才提到的那位大人物。”

赵处平十分震惊,道:“你认识他?”

慕容申叹了口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认识他。”

一接通电话,就传来一阵吼声:“小子,赶紧上来开船,老子懒得开。另外,你最好小心点,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赵处平浑身一颤,心道:怪不得说是麻烦人物,这千里耳,和静先生的读心术真是有得一拼了。

慕容申拍拍屁股,唉声叹气的上了楼。

赵处平忽然想到:一个懒人让另一个懒人去开船,我还是祈祷一下船别触礁了。

赵处平腹悱了一会,然后转头看向慕容静和上官虹。

慕容静此时倚着上官虹的肩膀,而上官虹用手搂着慕容静的头,慕容静应该是好梦连连,一直带着微笑。

赵处平也释怀了,只有像他那样心胸如大海般宽阔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女子吧。

赵处平走向甲板,眺望远方。

船,驶向回家的方向。

迎着风,载着光。

(字察晓中长篇系列之一

第四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