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恨惊慌失措。在外域时我经常生出这种感觉,却都没有那次强烈。朱夫瑞比我大一岁,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却是我的小弟弟;我比他聪明,比他敏锐,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照顾他。我们分头找吧,我这样说。我能想象出向父亲描述这一幕的场景。真是让人难受的想法。

我努力寻找线索、脚印——我很擅长做这种事——但是什么都没找到,眼泪突然涌出来。我开始奔跑,越跑越快,直到停下来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自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肚腹绞痛到难以呼吸。天知道我喊他的名字喊了多长时间,喊得喉咙生疼。为了不让自己一头栽倒,我靠住一棵树,然后滑坐在地上。我受够了。精疲力竭。

我抱住头坐在那儿,感觉有什么东西溅落在我的头顶,很轻,像是雨滴,但是下雨通常不会只掉落一滴雨点。我摸摸头顶,看向指尖。红色。我仰起头,看到了朱夫瑞。他的脚后跟卡在高处的树枝上、悬挂着,脑袋在脖子上转了整整半圈。

我在脑海中听到一个声音。它说,离开这儿。

我没空理睬那个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我身体僵硬,无法动弹;然后我抓着树干想爬上去,但是找不到用以攀爬的枝丫。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响起“离开这儿”的声音,但我置若罔闻,我的哥哥在那儿,像小弟弟一样的哥哥,如同那些我从来都摘不到的最大、最圆的李子一样,悬挂在我够不到的地方。我警告过你,那个声音说;头顶上方的树冠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一开始我以为它是头猪,但是猪不会爬树,它们的身形没有那么庞大,它们也不是那种颜色。一头巨大的、蓝金色的猪,一双小眼睛上长着和人一样的睫毛。它挺起胸,现出一圈扁平的长刺,形状就像鸢尾的叶子,每根都和人的手臂一样长;它伸出长得出奇的脖子,和人的腰一样粗。这时我才意识到它是个什么东西。开什么玩笑,我心想,它们根本就不存在。

无关紧要。这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杀死了我哥哥,像对待一只鸡一样拧断了他的脖子,还把他挂在树上,就像人们对待白鼬、黄鼠狼和老鼠这些畜生一样——把它们挂起来,吓跑它们那些小小的讨人厌的亲戚们。去你妈的,我心想。

我相信愤怒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我屈膝起跳,但还是没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白白撕裂了指甲。

“随你的便吧,傻瓜。”那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说。这个东西——咱们还是用它的物种来称呼它吧,虽然这个名称听上去就很荒诞——这条龙滑下树,张大嘴巴,径直冲我扑了过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口腔。它的上颚呈粉红色,尖齿、獠牙——我叫不出它们的学名——是成年象的象牙那种脱脂牛奶般的灰白色,其中一只牙在顶端分了叉。

我手无寸铁,而且据我们这里的古老寓言所讲,龙的牙有剧毒。因此我才相信愤怒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愤怒能让人直面危险并对自己说“那又怎样”。

我既不勇敢也不聪明,但长久以来的经历让我意识到,那种想杀死什么人、什么东西的强烈欲望能够激发出我最强的一面。我放任它的行动,注视着它——有些时候,愤怒使我冷静——直到它张着血盆大口到达我的头顶。我趁机把手臂伸进它的嘴里,在尽可能靠近舌根的地方抓住它的舌头,并用手肘死死地抵住它的下颚。

它想合上嘴,但是合不拢。我的前臂撑开它的嘴,它用力向下咬,我的拳头和手肘陷入它柔软的上下颚,定住了它们。我笔直地挺住手臂,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的手腕就会折断,我就完了。我几乎心无波澜地意识到它的下牙只差半英寸就会刺进我的上臂。

它使劲向后拉扯,发觉这样会扯掉它的舌头后急忙停止。它停顿片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机不可失,我趁机用尽全力把拇指捅进它的眼睛里。

不出意料,我弄折了自己的拇指,但我一点儿都不在乎。那条龙猛地向后仰头,结果它的舌头就这么留在了我手上。

就在那天,我学到了让我终生受用的东西(回想起来,赤手空拳对抗一条龙只是小小的不便,根本算不上真正的麻烦)。我把它传授给你,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用得上,而且总能用得好。如果要和比你强大的敌人打架,别总想着杀死他。尽可能让他感受到最强烈的疼痛就可以了。当他疼得不能自已,会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在那一瞬间你就可以(举例来说)弯腰捡起一块大石头,砸烂他的脑袋。

事情结束之后,我才发觉我简直是走了狗屎运。龙的头骨非常厚实,不用投石机抛出的石块直接命中,是根本打不破的。但它的头上有一小块区域,还没人的手掌大,就在头顶正上方,那里有一条由两块主头盖骨接合形成的薄弱缝隙。

我发现当情况急转直下的时候,有三样东西总是会随之出现:恐惧、狗屎运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