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逐渐多样化的静物摄影

高品质静物摄影的创作在1870—1880年间减少了。主题的转移并非仅仅由于口味的变化，更和摄影领域的技术提升有关系。1871年，英国医生R. L.马多克斯（Richard Leach Maddox）经过多次实验，率先推出经过改良的卤化银明胶乳剂的应用方式，在《英国摄影》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他以糊状的明胶作为溴化银乳剂，趁热在玻璃上涂布，将乳剂层干燥之后的感光速度大幅提升到几十分之一秒，从而让带着相机旅行变得不那么复杂和累赘，鼓励了艺术家到影室之外去冒险，而非单调地留在室内拍摄静物。而在美国，联合太平洋铁路和中央太平洋铁路在1869年连起来了，标志着首条横贯大陆的铁路线让旅行和外出拍摄变得更为实际。大量的风景照片和民俗照片在市场上畅销，也是导致对新的静物摄影作品需求减少的原因之一。

到了20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德·梅耶（Baron Adolf de Meyer）、海因里希·库恩（Heinrich Kuhn）、乔治·亨利·西利（George H.Seeley）和斯泰肯（Edward Steichen）等摄影师以摄影的名义重新启动了静物这个主题。他们使用柔焦镜头和暗房特殊技术让照片看起来像炭笔素描或是凹版版画。他们发现静物摄影的可能性不仅仅是再现，而是能拓宽到表达内心想法和感受等方面。受诗歌和梦境的影响，他们避开了传统的图式，不惜将晦涩和个人化的象征手法融入静物摄影的实践中。

比如在《茶具静物》中，库恩表现了金属托盘上一个简单的瓷茶具和一杯水。物件的朴素、水平方向非对称的布置、背景倾斜的对角线（低斜轴的背景）构图，展示了这一时期日本风格对西方艺术风格的影响。库恩选择的铂金技术，取得了一种影调丰富、奢华的亚光效果，并促使他把照片装裱在灰绿色纹纸上以增强这种感受。在《玻璃和影子》中，德·梅耶在桌子或窗台上摆了一些玻璃物件。薄薄窗纱上的图案柔化了逆光的物体，复制了细腻的影调效果——我们从更早些的画家伦勃朗到惠斯勒的作品中都能看到这种效果。

最早的彩色静物摄影作品，是直接在达盖尔法照片或它的纸质版本上着色获得的。尽管此间有无数的彩色摄影术的尝试，但直到1907年才诞生商业上可行的彩色摄影技术。由卢米埃兄弟发明的彩色片由于必须通过彩色颗粒滤光，所需曝光时间很长，而且不能印制成彩色照片，所以未能普及。但是这样一种有些朦胧的影像，却被深受印象派绘画影响的摄影师看作是一个好东西。弗雷德里克·德伦堡（Frederick Dellenbaugh）的《三个花瓶和花朵的静物》和西利的《插着孔雀羽毛的花瓶、漆盒和画笔》，就是应用这种方法的成功作品。由于影像是在两片玻璃板之间被捕捉下来的，所以需要逆光观看。这样的彩色作品流行到20世纪30年代，直到被彩色摄影的纸基三色转染法所取代。

斯特兰德（Paul Strand）和席勒的作品标志着现代主义摄影的诞生，静物摄影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实验性角色。斯特兰德的创作受到1913年军械库展览艺术品的影响，同时也受到摄影师、画廊主和批评家斯蒂格利茨在291画廊以及颇具影响力的杂志《摄影作品》中展示的欧洲先锋艺术的影响。斯特兰德出生于纽约，早期的摄影作品多采用柔光镜头，形成画意派的摄影风格。20世纪20年代后期，他的风格开始转变，拍摄了一批清晰聚焦的作品，包括厨房的碗和城市的摩天大楼等静物。这一转变很快得到了斯蒂格利茨的承认，从而刊登在《摄影作品》的最后两期上。斯蒂格利茨还在291画廊为斯特兰德举办过个人影展，并在1916年的一篇论文中写道：“斯特兰德是我多年来一直在观察的一个年轻人……无疑他是自科伯恩以来美国唯一的重要摄影家……他真正为摄影添加了某种原有的景色。”这些“原有的景色”仍然选自自己周围的日常题材，包括白色的栅栏、线条感强烈的植物外形、乡村住宅的走廊，以及客观记录的纽约风光和那里的居民。这些作品旨在表现事物的本来面目，而不是作为一种社会的写实。他的代表作就是用碗、瓶子和水果做试验，尝试发现摄影在形状和形式方面的抽象能力。他的照片《鸡蛋和碗》，令人想起塞尚静物画中的张力。斯特兰德曾经说过，客观性是摄影的精髓，同时也是其局限。斯特兰德在其静物照片中试图克服这种局限，既以客观的目光记录这些简单的实体，又从中提炼出独特的形态和造型的魅力，从而完成对摄影表现手法的一次超越。这些在今天看来似乎并无多大新奇之处的作品，在20世纪初也许就是一次革命。此外，斯特兰德对线条和结构的特殊爱好，使他能摆脱一般视觉认识的局限，从人们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发现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造型。他同时在现代工业的静物拍摄中，对已经到来的工业社会产生了一种忧虑，通过机床等金属结构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后来，摄影家查尔斯·席勒（Charles Sheeler）在军械库展览上展出了一系列画作，并可能在1914年斯蒂格利茨在291画廊的几何背景前展出非洲雕塑时认识到了非洲艺术。1917年，艺术家、批评家扎亚斯请席勒为图书《非洲乐器》拍摄照片。在《非洲乐器》中，席勒用戏剧性的光线捕捉了非洲木雕的活力。乐器与富于几何形的背景形成强烈对比——围绕它的梯形基座、地面和墙壁。如同在19世纪最后二十年中对西方艺术具有强烈影响的日本版画一样，非洲雕刻显示出新的表现方法，促进了现代艺术的发展。

写到这里，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从艺术风格的另一个侧面，展开对静物摄影更有意思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