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期静物摄影的成长期

的确，摄影的发明缩短了眼睛和手的距离，使复写现实变得容易，这对19世纪其他的现实主义艺术形式来说是一种严峻的挑战。为使相机不被视作只是复制自然的工具，摄影师开始在作品中纳入传统平面艺术的图像创作方式，以此获取艺术界的认可。更多的摄影师以创意的方式拍摄静物作品成了一种策略，威廉姆斯（Thomas Richard Williams）就是此类摄影实践的翘楚之一。为了让拉丁谚语“Omnia mors aequat”（死亡使一切平等）变成形象的空间，他在《时光之沙》这幅作品中，并置了一些看上去毫不相干的象征物：一个骷髅头、一盏熄灭的灯、一个沙漏，以及书籍和罗盘——巧妙地让这幅作品成了拉丁谚语的视觉隐喻。尤其是通过放大的细节，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种静物的并置，既和谐又冲突，充分展现了摄影师的智慧所在。

法国人雷诺尔特（Henry-Victor Regnault）在成为摄影爱好者之前，是一位物理学家、化学家，以及后来的科学院院士。1852年，他成为赛夫勒地区瓷器行业的指导，进而成为1855年成立的法国摄影协会主席。他所拍摄的“花园中的静物”展示了花园的一角，采用了与塔尔博特和巴耶尔类似的方式。用相机拍摄静物和风景的方式（无论是偶然发现还是精心摆布），在20世纪中逐渐导致了这两种类型之间界限的模糊。比如，后来尤金·阿杰拍摄的《店面》、沃克·埃文斯拍摄的《二手店橱窗》和比尔·奥文斯拍摄的《无题》，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收入静物摄影的主题展览中。

就以阿杰而言，1920年，他向历史资料国家管理处出售了2500张关于巴黎历史的底片，这些20年中积累起来的照片是“旧巴黎所有街道上自16世纪到19世纪美丽建筑的艺术纪实作品……其中有具有历史意义的和奇异的房屋、美丽的房屋表面和门户、镶板、门环、人造喷泉，以及具有某一时代特征的楼梯和巴黎所有教堂的内景”。这些画面介于静物和风景之间，给人以异常丰富的视觉联想。1926年，美国摄影家曼·雷在《超现实主义革命》杂志上发表了几张尤金·阿杰的照片，独具慧眼证明了阿杰作品所具有的超现实主义风格。在阿杰死后的几年里，他的作品被三类支持者所拥戴：一类人宣称摄影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另一类支持者认为摄影是唯美的艺术，还有一类人则将摄影作为工艺性艺术。不管怎么理解，阿杰都属于静物摄影的先驱之一，毋庸置疑。

随着技术进步，蛋白照片技术的普及，以及可大量印刷的“名片照”（cartes-de-visite）技术的推广，摄影在巴黎、伦敦、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呈现出繁荣的景象。这一时期的摄影师在精通摄影技艺的基础上，开始注重作品的视觉效果。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与摄影是否被接纳为艺术有关，于是不余遗力地推进艺术界对摄影的接纳。这种做法受到来自批评家们，诸如波德莱尔的阻力。他在1859年的沙龙评论中严厉抨击了摄影进入艺术的企图，将人们对摄影不断增长的兴趣形容为“入侵”，称之为“今日的大工业疯狂”。波德莱尔之所以如此激动，是担心摄影媒介的民主气息，会使艺术的层次降低而堕落。他担心摄影粗俗的自然主义会替代艺术的理想唯美和想象力，“一旦仅由于作者的灵魂给摄影注入了一点东西，摄影就被允许侵入虚构和无形的，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的范围，那是我们的悲哀”。也就是说，波德莱尔主张摄影应该回到它自己的地方去，例如作为艺术和科学的工具。

于是，我们看到了英国画家和摄影师普莱斯（William Lake Price）发现了摄影对艺术教学的启发性，同时他也擅长用摄影来制作传统类型的作品。作品《9月第一天》描绘了挂在钉子上的一大捆松鸡，使用早期的照相制版工艺，将影像固定在煞费苦心准备的金属板上。作品让人联想到经典的静物绘画，例如荷兰画派的代表画家维尼克斯（Jan Baptist Weenix）的《钉子上挂着的死鹧鸪》。

还有大家熟知的英国著名战地摄影家罗杰·芬顿（Roger Fenton），其主要经历和影响力在于拍摄了克里米亚战争，并于1855年编辑了一本含360幅照片的克里米亚战争影册。书商将画册卖给一位爱好者，从而用于复制成木刻，刊印在《伦敦新闻画报》上。芬顿在1853年帮助建立了伦敦摄影社团，除了战争摄影的威名之外，他因其拍摄的建筑、静物和自然风景作品而闻名于世。在1854年到1858年之间，他经常为大英博物馆拍摄照片，内容包括平面和立体艺术品的复制，这很可能引导他创作了自己的静物作品。他的静物作品可以分为两种主要类型：一是包含水果、花朵、容器和艺术品的，二是包含猎物、鸟儿和捕猎工具的。在《有水果和玻璃瓶的静物》中，一些菠萝、葡萄、核桃之类的果品包围着一只大南瓜，菠萝和布帘、南瓜和果篮形成的对角线，给这个饱满的构图增加了视觉张力和空间深度。无论是拍摄植物还是动物，芬顿的静物摄影显示了18世纪法国和荷兰绘画保留下来的那种饱满华丽的艺术效果。

法国摄影师阿道夫·布朗（Adolphe Braun）也是静物摄影的高手。他最初是一位纺织品图案设计师，从1853年起开始拍摄花卉和静物照片。后来他转向风光，拍摄了大量的阿尔卑斯山、黑山的照片。他还向欧洲和美国的订户提供多种版式的印刷品，包括立体照片和全景图片。在19世纪60年代晚期，他创办了一个摄影图片印刷厂，生产艺术杰作的摄影复制品。他最早重要的摄影项目是“花卉照片”，将三百张作品构成的图录，用于纺织品设计的参考。他在1855年巴黎世界博览会上展出了这个系列并获奖。大约1867年，他拍摄了一幅雄心勃勃的作品——用八种猎物构成的静物照片。这幅题为《狩猎场景静物》的画面，上面有死的野猪、鸟儿等猎物，还有猎枪和一只喇叭，这些东西捆在常春藤缠绕的树枝上，层次错落地摆放在影室背景前——其自然主义风格在17世纪艺术家夏丹的画作中可以找到踪迹。画面的棕色调增强了照片的装饰性感染力，甚至于这样一种大尺寸的照片是打算装在画框里挂在墙上，直接和绘画竞争。

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的静物摄影已经具备了较为成熟的风格，摄影师也在自觉地运用摄影语言，构成了独特的探索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