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维护：如此关键却被忽视

如果你去书店或图书馆探寻技术史，书架上会摆满像爱迪生、特斯拉和贝尔这样的伟大发明家的传记，以及关于发明飞机、火车和汽车的故事。然而，正如我们所见，大多数人类活动的主体是使用技术，而不是创造技术。但我们与物质世界日常互动的故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难觅踪迹。

接下来，我们将以不同的方法（一种更加强调维护和关怀的方法）来描述这些故事，这样我们就可以更清楚地了解我们是如何达到目前状况的。在我们对技术历史的复述中，你将看到两个永恒的主题：维护和关怀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它们经常被忽视。

从衣服到武器再到编织篮子，只要人类发明了技术，就需要维护和关注才能保持其可用性。例如，考古学家发现的古代衣服经常有修补的迹象。有些文化甚至在它们的宗教和律法中制定了维护和修缮的要求。例如，犹太人的圣经和法典列明了对圣物和经文进行检查和维护的例行程序。

文化期望，包括清洁感、秩序感和责任感，在决定我们选择什么样的维护方式方面发挥着巨大的作用。麦克阿瑟奖得主、研究中世纪技术的历史学家帕梅拉·O. 朗（Pamela O. Long）通过污水的生动案例向我们解释了这一点。15世纪和16世纪的罗马街道上到处都是动物排泄物以及人们倒掉的垃圾、污水。“从现代的角度来看，它们非常令人反感。”朗说。在朗查阅的200多年的文献中，她发现“一道又一道的教皇训谕和政府法规”要求保持街道清洁。“要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部分原因是没有真正设立社会机构或政府部门来负责这件事。”所谓的“街道负责人”是在政府中任职的公民精英，由他们负责维护道路，“但他们并没有领导一个专门的机构——这个机构雇用有许多固定的员工，他们拥有特定的岗位和设备，专门负责垃圾收集和污水处理”。

基于这些原因，朗总结说，无论在历史上还是现在，维护都不应该被视为理所当然。“我想说这根本不是天然安排好的。它包括了一整套在人类历史上原本并不存在的技术体系。在城市，维护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并失败过无数次。”

随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19世纪中期的城市化和工业资本主义的崛起，导致了维护历史上一些非常重要的变化趋势。

1800年，94%的美国人在农村生活和工作，主要是在家庭农场。到1870年，这一数字下降到74%；到1920年，又下降到50%。7（如今，不到20%的人口居住在农村地区。）这些农民都去了哪里？当然，他们移居到了城市，在那里他们可以找到更赚钱但通常非常劳累的工作。到19世纪末，大型企业在全国各大城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许多这样的大公司都是“资本密集型”的，在它们真正开始运营之前需要在材料和设备上进行大量投资。铁路、钢铁厂、炼油厂和其他规模化生产企业都符合这一标准。它们的核心技术设备需要不断的维护和修理。没有了维护，它们的机器将会失灵，生产将会中断，而工人们只能站在那里等着，资金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随着企业开始使用和依赖越来越复杂的技术，新的职业角色出现了。“技工”（mechanic，更早的拼写为mechanick）早在16世纪是一个广泛用于形容工匠和体力劳动者的词。8例如，莎士比亚在1623年的戏剧《科里奥兰纳斯》（Coriolanus）中就提到了技工。但到了1800年，这个词的使用更加严格，指的是熟练操作机器（如蒸汽机和水轮）的人。

到19世纪末，铁路已经成为机械化社会的焦点，这是有充分理由的。铁路是美国实现商业发展和实力扩张的基础设施，而学会了利用铁路的企业家（如范德比尔特、卡内基、洛克菲勒、梅隆和弗里克）和城市（如芝加哥、匹兹堡、丹佛和纽约）享受着铁路带来的巨大利益。

该行业的巨头们知道，只有当它们的铁路成为美国商业可靠的大动脉时才能获利，所以它们很快就成为实施和思考维护工作的试验台。因为铁路公司雇用着数百名员工，拥有数量惊人的实物资产：从发动机和汽车到铁路和路基，再到设备和建筑。所有这些东西都需要维护和修理，而铁路工人的维护经验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意义。

虽然铁路公司的高管们经常看不起维护部门（至少维护人员是这么想的），但县或市一级有关部门雇来维护道路的道路养护员（roadmaster），对铁路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有着一个宏伟的愿景。在道路养护员和道路养护协会（The Roadmasters and Maintenance-of-Way Association）的第一次会议上，一位道路养护员宣称：“铁路是现代商业的现代版‘公路’。帝国的君主，共和国的首脑和总统，以及他们的广大追随者，均把未来托付给铁路的强大力量，而管理这一影响世界进步的重大因素，必须承担起与铁路所肩负重任相对应的可怕责任。”铁路或许为芝加哥和圣路易斯等城市带来了经济增长和繁荣，但如果没有铁路维修工，除了大量血流成河的事故以外什么也不会发生。例如，1879年12月28日，泰河桥（一座位于苏格兰泰河湾上连接沃米特和邓迪的铁桥）的一部分桥段倒塌了，落入水下近100英尺[1]处。一列行驶其上的火车跟着坠入大海，火车上的人员全部遇难，估计有75人。调查发现，大风是主要原因，但维护不当同样是一个关键因素。正如一名调查员（当时为残骸监理专员）在一份报告中所写的那样，“毫无疑问，导致大桥倒塌的原因是风力作用在一个建造和维护都很糟糕的结构上”。

尽管铁路公司的高管们自我感觉极好，但道路养护员发现他们低估了维护的价值。轨道工作属艰苦繁重的劳动，是铁路工作等级中最底层的工作。铁路公司往往非常苛刻地对待这些雇员，只给予微薄的报酬就让他们拼命工作。例如，1889年，佐治亚州韦克罗斯（Waycross）的一家铁路公司给新入职的轨道工人的工资是每天75美分，最高可达1.5美元，按2018年价格水平计算，即每天14美元至28美元，或每年3640美元至7280美元。如果一个工人表现很好并且（或者）碰上好运，他可能会被任命为工头，每天能挣到2.25美元。9在一次会议上，一位道路养护员解释说，他故意给工人们发放微薄的工资。“你会使他们穷得走不掉吗？”另一个工人问道。他回答说：“正是这样。”此外，在工作中受伤或致残的人往往会被直接解雇而且得不到任何补偿。

鉴于这项工作的难度，管理人员对于如何让一个人成为优秀的轨道工人有着明确想法。历史学家斯科特·雷诺兹·纳尔逊（Scott Reynolds Nelson）在他的著作《钢铁般的工人：美国传奇中不为人知的故事》（Steel Drivin' Man: The Untold Story of an American Legend）中认为，著名民谣《约翰·亨利》（John Henry）的核心人物很可能是一名被迫在弗吉尼亚州做轨道工人的囚犯。这些受到强迫的劳工中有许多人死于他们所面临的艰苦条件。道路养护员给他们的工人服用可卡因，以使工作变得更轻松并麻痹疼痛感。正如尼尔森所写的那样，“对道路养护员来说，毒瘾可能是阻止男人们离开的额外诱因。对人们的健康来说，可卡因是非常可怕的”。10

维护工作非常重要但被忽视的现象并不仅是存在于铁路行业，在那个时代的其他主导行业同样如此，包括钢铁厂、化工厂和炼油厂，以及电力和电话系统。虽然现在可能很难想象，但在这一时期，富人们经常自己安装电路、电话、有轨电车和其他设备。自封的专家们出版了大量的操作指南类书籍来解释这些设施需要什么——有点像今天的商业自我提升书籍。以记录发明为中心的历史忽略了不断增加的操作手册，而这些手册始终强调设备维护和修理的重要性。

随着20世纪美国工业生产蓬勃发展，一个快速发展的市场是家庭技术的创造——这是消费文化兴起的主要因素。消费者购买了留声机、收音机、电扇、烤面包机、冰箱、吸尘器和洗衣机。在车道上，汽车越来越多地取代了马车。这些技术的出现，使得维护和可靠性等工业概念与长期以来家庭范围内维护和关怀的传统和矛盾相碰撞。

这些技术中的许多是为了节省人们的时间和精力，特别是当涉及维护房屋或者说“持家”的时候。比如一些公司在推销诸如吸尘器和洗衣机之类的设备时，承诺它们将会减少家庭主妇的工作。正如历史学家露丝·施瓦茨·考恩（Ruth Schwartz Cowan）在她的经典著作《母亲的工作更多了》（More Work for Mother）中所论证的那样，这些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虽然新技术使得女性从体力要求较高的工作中解放出来，比如洗衣服这项累人的家务，但它们也带来了更高的清洁标准，让女性做更多的家务，而这些工作从定义上讲是永无止境的。

消费者被迫越来越多地依赖外部专家来维持他们的技术设施正常运行。撇开可能致命的电力线路和设备不说，即使是最基本的管道系统也超出了许多房主的知识范围，或者至少超出了他们的耐心。“修理工”这个词在1850年以前几乎是闻所未闻的，在20世纪的头几年里突然被使用起来。修理工为众多不同类型的团体做了许多工作，但他们总是一直专注于为消费者拥有的技术设施提供服务。在整个20世纪中，从事维修的创业者们开设了一批又一批的商店来服务新型消费电子产品，从收音机到电视再到电脑，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今天的iPhone维修店。

也许美国最具标志性的维护和修理场所就是汽车修理厂了。起初，成为一名汽车修理工似乎是男性跻身中产阶级的一个有效策略。他们可以得到为富人维修汽车的好工作，在那个时候富人是唯一买得起汽车的人。然而，在20世纪的进程中，汽车修理逐渐开始被视为一个“陷入死胡同的工作”，只有没有前途的学生才被怂恿着进入这个行业。而汽车保养和维修的状况也受到影响，因为修理工让消费者感到焦虑：车主依赖他们，而且很容易被他们的专业知识所左右。因此，汽车维修历史上一个永恒的主题就是关于汽车修理工欺骗客户的担忧和谣言。11

汽车制造商试图让汽车更容易维护，以此来应对这些担忧。最早的汽车需要经常保养和维修。如果你在20世纪10年代使用汽车，那么你最好有一些技术知识。但是像通用汽车这样的汽车制造商为了使汽车引擎和其他系统更加可靠而投入了大量资金，以减轻消费者维护的麻烦，并达到其他重要目标，比如安全。同样的改进故事也适用于其他一些技术，尽管有许多众所周知的例外。（一位家电维修工曾向我们抱怨冰箱制造商增加了像制冰机这样的花哨功能。这些功能让消费者赞叹不已，也吸引了不少消费者，但通常都以失败告终，恼火的消费者不断因为这样的事情给他打电话。）

许多公司还制订了保修计划，承诺消费者不会因为任何一个损坏的产品而发愁。后来，美泰克公司（Maytag）推出其广告宣传活动“美泰克人”（Maytag Man）时就复制了这个想法：美泰克人是“镇上最孤独的人”，只能玩纸牌和填字游戏消遣，因为美泰克的产品太好了，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接到过维修电话。

这就是工业时代留给我们的启示：我们知道维护很重要，但如果我们拥有恰当的方法，我们就永远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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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英尺=30.48厘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