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专家的崛起

在20世纪早期出现了两个重要的概念：延期维护和预防性维护。

随着铁路和工厂等资本密集型企业的不断出现，工程师和会计师需要一种方法来记录机器和实物资产在老化时的质量下降状况，尤其是在它们没有得到适当维护的情况下。到19世纪90年代，图书出版商开始印刷折旧表和尤因·马西森（Ewing Matheson）的著作《工厂、矿厂和工业企业的折旧及其估值》（The Depreciation of Factories, Mines, and Industrial Businesses and Their Valuation）。12大约在那个时候，延期维护经常被用来描述一个储备账户，表示组织或政府用来处理被推迟的维护项目的留存资金。有时这在今天仍然能够看到，但自20世纪10年代以来，“延期维护”更多地被用来跟踪未完成的工作，既没有制订修复计划，也不知道钱将从哪里来。

预防性维护的概念出现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它实际上是一种勉为其难的接受，即维护是必要的，但它应该以有计划的、有秩序的方式进行，而不能影响生产。《工业企业维护工程》（Maintenance Engineering in Plants, Mills, and Factories）杂志在1931年解释道，“在以前维护被认为等同于修理。如今，业界认为将修理视为维护的一个次要阶段”，因为维护还包括对建筑和设备的各个方面进行系统检查。其梦想是，在因为某些问题而被迫中断工作之前，预防性维护能够避免掉所有的失败、故障和事故，尽管这个不可能的梦想从未成为完美的现实。

二战后，预防性维护的概念从私人部门扩展到了公共部门。艾森豪威尔的州际公路系统（Interstate Highway System）等项目建设了具有显著经济和社会意义的大型基础设施。虽然这些新的基础设施促进了经济增长，提高了一些人的生活质量，但它们也给地方政府和公民带来了不断增加的维护成本。1954年，也就是州际公路系统开始建设的两年前，州政府管理公路的年维护费用约为6.48亿美元。到1974年，该项费用已经膨胀到27亿美元。虽然部分原因源于失控的通货膨胀和其他经济问题，但这更多的是不愿为新建设施承担未来责任的产物，预测往往是错误的。1968年美国州公路官员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State Highway Officials）估计，到1977年公路维护成本将达到25亿美元。然而到1973年美国就达到了这个门槛，几乎只用了预期一半时间。13

面对巨额的维护成本，各国政府的反应往往是推迟维护。就可靠性而言，这是明显的倒退行为。推迟维护工作当然会导致系统老化，也可能导致事故和其他对公共卫生的威胁。除了造成的危害，这些问题有时还会导致州和地方政府面临高昂的诉讼费用。举个例子，在20世纪70年代，有个州在高速公路中间种植了一种低维护费用的深红色三叶草，但没有及时修剪。当三叶草长得太高，挡住了过往汽车的前灯时，最终酿成了一场可怕的交通事故并造成一名年轻女孩死亡，法院裁定州公路部门应对这起事故负责。全国各地的许多公路部门都面临着与养护公路和周围植被有关的诉讼案件。14

在20世纪中叶以前，规划者和工程师们被激励着去寻找新的方法来防止意外和故障。通过“预测性维护”的新方法，他们开发出来用来保持工业机械可靠性的技术和工具，从而使得工业社会处于良好的运行状态。

预测性维护的概念源于T. C·拉斯伯恩（T. C. Rathbone）1939年的论文《振动耐受性》（Vibration Tolerance）。他在论文中断言，随着机器状况恶化，它们的振动会愈加剧烈。他认为，如果工程师和管理人员能够测量振动强度，他们就更有可能在机器发生故障和停产之前发现问题。包括美国军方分支机构在内的几个组织吸收并发展了拉斯伯恩的见解，创建了图表方法和其他决策工具。15

20世纪60年代，一些公司发明了能够检测潜在故障的电子设备，从而催生出一个名为“监控”的全新领域。但最重大的突破发生于当工程师开始使用数字计算机进行监测、数据分析和预测的时候。20世纪70年代末，北美第四大铝生产商Alumax设计出第一套能够实现上述功能的系统。当Alumax的经理们在南卡罗来纳州的霍利山建造新的冶炼厂时，他们设计了一个主动式维护系统。为了实现这一点，他们不得不开发自己的计算机系统，因为在刚刚起步的数据库市场上并没有类似的系统。他们的计算机系统是创新性的：它采用了整体式的维护方法，并能够通过在线数据库向所有员工提供工厂的任何业务功能。实际上，这是第一个计算机化的维护管理系统（CMMS）。

该系统在Alumax的拥护者是小约翰·戴（John Day, Jr.），他现在在专业维护和可靠性领域备受尊敬。戴是该领域的先驱人物，他坚持计算机可以用于维护管理（那是在20世纪70年代），将维护视为一项为获取利润而进行的投资而非成本，并阐明了维护和可靠性如何为投资带来正向回报。多年来，戴完善了他自己的“维护哲学”，包括对管理方法、成本、资本支出数据、计划性和应急性员工时间、库存等的详细论述。他影响最持久的贡献也许是6比1的“黄金法则”，即建议每1个修复性维修行动应该与6个预防性维护行动相平衡。换句话说，公司花在维护上的每1美元，其中应该至少有84美分用于计划性维护。遵循这一“黄金法则”的公司只需要在应急维护或被动维护上花费相对较少的资金。

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痴迷于产品质量和可靠性的时代，当时Alumax系统在国际上赢得了来自许多咨询公司和行业杂志的赞誉，如《工厂工程》（Plant Engineering）和《维护技术》（Maintenance Technology）等。即使在今天，当专业人士谈论“世界级的维护”时，他们也并不是指任何行业标准或公布指标。相反，这个术语被广泛接受的意思是绝大多数用于维护的支出都是提前计划好的。

Alumax系统能够在维护领域取得如此显赫地位，归功于小约翰·戴和他的同事们率先将计算机数据库和软件纳入维护工作中。后来的计算机维护管理系统增加了许多复杂的功能，包括预算、成本估计、库存和采购控制、设备历史以及能源使用和节约数据等。16一些系统可以在给员工分配任务之前检查人力资源数据库，以确保员工掌握最新的培训和认证信息。然而，维护专业人员面临的核心挑战是如何将这些系统集成到日常操作中——这个挑战一直持续到今天。

维护的计算机化可能有助于使其管理更容易，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计算机的广泛普及也创造了一个需要维护的全新技术层面。数字技术体系的承诺和现实之间存在着一片虚幻的空白。虽然计算被一系列无实体指向的词语所包围，比如“虚拟”和“网络空间”，但我们用数字技术做的每一件事，从打开一个应用程序到搜索互联网，都涉及使用某些设备做一些相当实际的事情，无论是在我们手中还是在遥远的“云”服务器上。

这又是一个悖论：维护既被需要，又被忽视。它就围绕在我们身边。它存在于单位的后台办公室里，最刻板的印象就是里边坐满了害羞的、呆头呆脑的技术男，正如BBC《IT狂人》（The IT Crowd）这样的节目中所描述的场景。它存在于修理店里，当我们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莫名其妙地坏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前往那里。它存在于无数下载到我们设备上的软件更新、安全补丁和漏洞修复中。所有建成的东西，即使是数字的，都需要维护。再一次，正如罗马人与流过他们街道的污水斗争一样，问题归结为一个选择：我们真的了解它的重要性吗？我们愿意投入必要的时间、精力和资源来维护它吗？

尽管像CMMS这样的系统为维护工作提供了便利性和洞察力，但是没有技术可以解决缺乏维护思维的问题。光靠软件拯救不了我们。当我们参加一个维护管理者的会议“Mainstream”时，我们听到了关于这一点的一个有趣的例子。一位在阿肯色州某家化工厂工作的经理描述说，几年前他刚到那里时，工厂的维护工作是按照“比利·鲍勃法”（Billy Bob method）进行的。然后他对着对讲机假装说：“呃，比利·鲍勃，我们这里有个麻烦。”换句话说，工厂的维护完全是被动的——它基于修理和修复已经出现的问题，而不是任何更有组织和计划的事情。这位经理后来偶然发现，该公司已经购买了CMMS软件但从未使用过它。软件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就如同价值不菲的镇纸一样被雪藏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思想和技术可能会在某些方面取得进步，但我们认为维护的历史并不尽然，往往只是一个勉强跟上时代步伐的故事。如今，美国铁路系统的某些部分维护得如此糟糕，以至于火车必须以每小时略高于5英里[1]的速度缓缓“爬行”。美铁（Amtrak）表示，需要380亿美元的资金来解决位于波士顿和华盛顿之间的东北走廊铁路线的延期维护问题，该条线路的乘客经常因轨道问题而面临长时间的延误。在社会的不同领域，从肮脏的医院和摇摇欲坠的桥梁，到失败的学校和无能的政府机构，我们目睹了维护投资的缺乏是如何造成灾难性问题的。

但政治家、学者和高管们仍在继续呼吁更多的创新以使我们免于各种危机，如气候变化、经济放缓和低效的医疗保健等。这种把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创新上的本能，正是我们总结为“创新者的迷思”的问题所在。

在本书的第二部分，我们将探讨创新者的迷思带来的高昂代价——不惜一切代价盲目追求创新，甚至牺牲对最重要事物的维护。我们将在三个不同的尺度上记录这些成本：在社会中，基础设施长期受到忽视；在组织中，不成熟的创新努力使得组织盈利为非理性投资所侵害；在我们的个人生活中，持续不断的“颠覆”压力搅乱了我们的家庭和事业。

我们已经看到维护如何被忽视。现在，是时候考虑这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了。然而这幅图景并不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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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英里=1609.34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