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顾苒侍寝的第一晚，沈绎不知道自己的心里那股异样该如何形容，他回想白日里青禾给自己递上的那块手帕....对了！想到这里，沈绎连忙从腰间掏出那块竹青色的手帕，绣着乌金色的暗花，沈绎知道这是顾苒亲手绣的。
他轻轻打开那块手帕，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映入眼帘，这便是那年乞巧节上自己曾相中的那块，昔日那小贩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响起，“那姑娘啊，把那玉佩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看了又看，喜欢的不得了，还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希望他会喜欢之类的话。”
沈绎微微偏头，冷白如玉的脸庞上似乎有什么滑落下来，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显得他孤寂又脆弱，忽然勾唇惨然一笑，眸底一丝光彩也没有，只是望向手中那块玉佩时，才难得显露柔情。
罢了，她已成为臾国的妃子....他对着那块玉佩立誓自己将会终身不娶，他定会护住臾国，护住她！让她安稳在这宫中度过余生，他定会以另一种方式一直陪着她，只是这块玉佩被他小心翼翼地挂在胸膛处，这此后便是他唯一最珍贵的物件了。
——
十月下旬，太阳还是如初夏那般的猛烈，顾苒进宫已有半年有余，和那柔妃一样，两个人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甚至于后来纳入的嫔妃有了喜，她们都没怀上。
朝臣上下皆向皇上道喜，却唯独没有人理会一旁的顾廷，这让顾廷心生不满，总觉着自己大势已去，可这皇上去宠幸顾苒的次数并不少，为何她却迟迟没能怀上一子？顾廷心中疑惑，他虽是骁勇善战的武官，却对宫斗一事毫不知情，他并不知道这后宫为了争宠有时候引发的争斗并不比这朝堂上的手段狠毒。
终究还是沈绎上了点心，跟顾廷私下寻了个名医打扮成仆人的模样入了宫，替顾苒把了脉才发现她是因为长期服用藏红花才导致不能生育，听闻，顾苒吃惊不已，她从未见过什么藏红花，更别说服用了。
顾廷知道这不是皇上的手笔就是那柔妃的作为，暗中彻查以后才发现，原来顾苒每日的饭食中都会加入用藏红花碾碎后的粉末，因为每日掺杂的粉末并不多，所以银针测不出来且没有任何味道，这日日都进食一点藏红花，久而久之便是毒性入体，不能再生育了。
可得知事情真相的顾苒却不悲不伤，能不能怀上皇子，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当初皇上翻了她的牌子的第一晚，她只是一副决意赴死的模样，让皇上心里扫了兴致，他这快二十年的人生从未有过女人，初碰房事时，还尤为紧张和害羞，若那时候的柔妃也是个娇柔害羞的性子，怕是至今也没能感受一次鱼水之欢。
现如今顾苒这不情愿的样子，让原本就有些自卑的新帝也变得有些羞涩，她是他心中第一位让他倾谊的人选，懵懂情谊自是抹上了一层不一样的色彩，他也不愿强要了顾苒，替她盖好被子，只是在一旁坐了一晚，两人什么也没有发生。
再后来顾苒也知道，自己若果一直不愿意也不是办法，只能在每次侍寝的时候找不同的借口给糊弄过去，比如身体不适，又或是染了风寒，再或者她狠心给自己吃毒药，让身上有些溃烂，让皇上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时间一久，让当初努力讨她欢心的皇上也寒了心，自此喊她侍寝却只是让她跪在床头令她不能歇息，又或者让她整宿雕刻木块，哪怕双手磨损出血也不能停。
柔妃的温柔进攻，加上后来纳入的妃子，哪一个不是把他放在高处，只有这个顾苒不知好歹，和她那个自以为是的爹一样，想要压他在脚下。
既然他得不到她的心，在她面前充满的挫败感只能让他这样折磨她以求心理安慰。
可旁人并不知道事实，总以为新帝极其宠爱她。这半年间，她在宫廷闲言碎语中穿梭，明明被宠幸的时间短暂，却被后宫上下冷落，柔妃更是带头排挤，终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日夜思念着当初在顾家的日子。
得知唯一的女儿在深宫中过得如此不如意，顾廷颇然大怒，一气之下将顾苒接回了顾府。
——
朦胧月色在黑漆的夜幕下若隐若现，隔了大半年，顾苒如今终于身处顾府，却没有了昔日那番的兴奋和期待，这半年在后宫所受的，早就将她变得麻木。
看着女儿满脸疲惫，顾廷只觉着万分难受，“苒苒....爹爹错了，不该执意让你入那后宫的。”
“无妨....”顾苒抬头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开口道，“只是女儿无能，没能为爹爹谋到什么....”
听到这句话，顾廷终是绷不住了，他声音颤抖着，“是爹忘了初心，将你变成这样....爹怎么可能还会怪你无能呢....是爹害了你。”
可顾苒却没有表露一丝关切，只听那顾廷缓缓说道，“爹这棋局从一开始便错了，不该给老皇帝下毒，也不该和那李湛联手，不该将城池和须臾交易.....不该只一心为了权为了利.....”
顾苒听到顾廷的这些话有些愣神，她从小敬爱的父亲，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自以为除了母亲，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最懂她爹爹之人，可如今顾廷的言论彻底击垮了顾苒，她这才发现，眼前让她敬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原来，爹爹和那些权贵一样，并不为民，而是被利益熏心。
“爹爹可还记得，当初平反天下叛乱，安定天下时心中所想的吗？”顾苒站起身来，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一句，顾廷就怔愣在了原地，顾苒离开了书房，这也是她第一次没在顾廷面前言语得体，也是第一次没有在顾廷面前行礼退下。
望着顾苒离去的背影，顾廷终是将那枚戴在手指上的玉指环摘了下来，他戴了大半辈子象征地位和权力的玉指环，却在老年时幡然醒悟而卸下，多可笑啊.....
“当初平反天下叛乱，安定天下时心中所想吗.....”顾廷喃喃道，眼前却浮现当初在沙场上英勇杀敌的场景。
鲜红的旗子在苍穹下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将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冲在最前面的顾廷驾马诛杀敌方将军，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那时的顾廷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
是啊，当初自己平凡天下叛乱时，究竟是在想些什么，那时的他看着周围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飞....天空硝烟弥散，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明明只希望从此世上再无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却是他自己抛弃了最初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