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我无意中读到一则征稿启事—第二届“晨星”科幻文学奖征稿。那一刻,用普希金的话说,“新魔鬼潜入我的心坎”。在其后的十多个夜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两部作品从头脑滑落纸面。一部中篇《地球的最后诗篇》完稿,一部长篇投稿时尚为提纲,题目也不叫“被遗落的三万年”,而是佶屈聱牙的“隐秘统治者”。
距我如饥似渴、半懂不懂地翻阅《简·爱》和《复活》,开启最初光辉灿烂,其后若有若无的作家梦,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间,闭门读书,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日子循规蹈矩,就像路边的野花野草,沉醉于自己淡淡的、不为人知的芬芳。幸福,但似乎少了点什么。直到那一则征稿启事,在恰当的时刻将沉睡已久的梦想唤醒,让我忽然忆起中学时代,野心勃勃、不谙世事的期许……
当然,生活磨砺了我。而立之年,再不会如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为一点新鲜念想激动得坐立不安。敲下最后一行文字,按下发送键,两部作品便自动滑入记忆深处。直到四个月后,我惊讶地获悉它们均被大赛提名;时至今日,中篇和长篇先后得以出版—于我,堪称奇迹。有句英文名言:Publish or perish。出版,是所有舞文弄墨者最执着的心愿。然而,在惊叹于自己好运气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依旧在耳边萦绕不断:科幻,我竟然写了科幻!
我与科幻结缘,颇为浅近。启蒙于世界名著的博大精深,过渡到诗词歌赋的雍容典雅,延伸至历史哲学的微言大义,在我的私人阅读生涯中,科幻最初只占据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印象中,读到的第一部科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经典—法国作家皮埃尔·布勒的《猿猴星球》,如今已被电影用烂的点子,在当时十多岁孩子眼中新奇而有趣。作品中严谨实证的科学态度,更令人印象深刻。然而读过,也就放下了。重拾科幻是在高中时代,在热爱科幻的同学影响下,一期又一期《科幻世界》开始攻占书架,外国名家的作品同时登场。科幻文学用放荡不羁的想象,为我波澜不兴的生活开启了新维度,恢弘、绚烂、天高地阔。一篇接一篇,我沉醉于发现的喜悦,直到传奇的《三体》在《科幻世界》上连载,刘老师的文字更是伴随我从大学步入社会。我想,打算动笔写一部科幻小说的念头,就是在那时悄然潜入心坎。
然而科幻于我,不止于阅读。工作之后,手头渐渐有了积蓄,我沉迷于旅行,每每置身于夜幕低垂的旷野,都会情不自禁地仰望星空。在非洲草原,在喜马拉雅山麓,在贝加尔湖畔,在所有远离灯火侵扰,因而格外璀璨的星空下,都会有一阵如歌的惆怅从襟袖中吹过。浩瀚无边的群星,每一个都该是迥然不同的世界吧?仰望如此悠远各异的世界,双脚却被地心引力禁锢,今生今世,该是何等遗憾!幸而,我们有想象,有科幻……
我对于科幻的期许,大体滥觞于此。我不同意很多人将科幻归于通俗文学的看法。就个人阅读体验而言,科幻文学可以很深刻、很优雅,不输于任何一部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名作。更重要的是,科幻文学得天独厚,有条件为读者拓展更为空灵、更为宏大的尺度,让困守四维时空的我们跳出红尘,以出人意料“陌生化”的视角打量身处其中的生活世界、宇宙时空—这,是我认识的科幻文学无可替代的价值。
最后说说这部小说吧。小说灵感部分来源于2015年的一次旅行,我和妻子跋山涉水,来到婆罗洲的丹浓谷。五天四晚,我们在纠结的藤蔓间穿行,在巨大的板根下惊叹,在高耸的树冠上静听猿啼鸟鸣,在热带雨林的河流中游泳。凡此种种,为小说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小说的另一部分灵感,来源于写作当年的思考—那一年,我正广泛涉猎世界近现代史书籍,对于人类历史上的文明与扩张,有着近乎义愤填膺的理解。由此生发,杂糅进对于科学和宗教的反思,成就了这部带有寓言色彩的长篇科幻小说。
小说从提纲到成篇,历时将近三个月。工作之余写作,颇为不易。如今出版在即,我想特别感谢“晨星”科幻文学奖抬爱,让我已然缥缈难寻的作家梦再续前缘;特别感谢我的妻子王冉冉,作为第一读者提出的中肯评价,以及一系列灵光闪现的建议;特别感谢博峰文化的编辑李雷,从专业角度给予的修改意见。读者诸君通览全书,如能在前半部分体味少许阅读乐趣,在后半部分得到几点感触启发,将是作者无上的荣耀。
是为序。
郭治学
2018.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