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马克·吐温的历险人生
- 伟人伟绩:三千年世界人物简史
- 美国《读者文摘》编
- 11826字
- 2022-05-31 17:47:19
马克·吐温(1835—1910),美国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等。
这座小城镇沿着密西西比河建造。夏天,当骄阳火辣辣地照射下来时,它在闷热日子的重压下打盹儿。在小城镇的主街上,一头大母猪和它的一窝小猪用鼻子沿着人行木栈道旁拱土,与一群正在觅食的母鸡和一只正在搔跳蚤的懒洋洋的猎狗,分享着一条车辙深深的车行道。它们谁也不让谁。这时,一组行动缓慢的马拉着马车,吱吱嘎嘎地赶往市场。在沃特街,商店的店员们无精打采地等待着购买者:黄油一磅6美分,糖和咖啡一磅5美分,蛋一打3美分,本地的玉米威士忌酒一加仑[1]10美分。在集市街的尾端,一批批待运的大麻和烟草货物备好堆在码头上;在大堤的那边,密西西比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潮水滚滚流过。
滨水区与城镇一样寂静。接着,只要码头上游手好闲的人中的一个,看到河面上有一缕黑烟,就会带着这一消息跑到大街上大喊:“汽船来啦!”瞬间,一切都兴奋起来,乱哄哄的。所有能够动的——男人、男孩和狗——一窝蜂似的冲向码头。汽船靠上岸时,它呈现出一个五彩缤纷的壮丽奇观。乘客争相抢着登岸或上船,奴隶们也扛着货物忙忙碌碌地上下船。这种混乱的状况前后持续了十来分钟。然后“大密苏里”号轮船的烟囱喷着灰色的烟驶出了码头。几分钟之后,这座城镇又归于平静了。
这就是密苏里州的汉尼巴尔,莽原边上的一个小社区。它是“法官”简·克莱门斯及他们的四个孩子的家。它也是他们烦人的儿子萨姆——一个不可救药的“撒旦[2]的小鬼”的游乐场。他终将有一天成为美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全世界知名和爱戴的“马克·吐温”——他采用的笔名。19世纪40年代中叶,当萨姆还是个孩子时,汉尼巴尔只拥有人口1500人。但它是广袤的密西西比河上的一个重要的港口。当马克·吐温回顾它,充满深情地写到他记忆中的恶作剧时,它将变得更加重要了。
一个星期六,小萨姆·克莱门斯同他最好的朋友汤姆·布兰肯希普偷偷地溜出去,到贝尔·克里克溪游泳。萨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就他的年龄来说个子算是矮小的,生就一头浓密卷曲的红头发和一双青灰色的眼睛。汤姆是那个永远不学好的人的儿子。他父亲把断断续续挣来的钱喝得精光,因此无法供自己的八个孩子上学。汤姆·布兰肯希普(后来成为不朽的哈克贝里·费恩)是镇上唯一真正有主见的人。他衣衫褴褛,凭借着树林子靠智慧生存,而生活得够好的。因为他知道草莓在哪里最茂密、西瓜在哪里最成熟、鲇鱼在哪儿晒太阳、野兔在哪里打地洞。他是镇上每个男孩羡慕的对象。
萨姆和汤姆一起跳进贝尔·克里克溪冷飕飕的水中,两人都敢大胆潜水从溪底捞起纪念章。游泳后,他们钓鱼用来做正餐。可是钓到的小鱼不够他们两人吃,于是萨姆决定回家。他慢腾腾地穿衣服,小心谨慎地藏起被禁止的快乐的标志[3]。他以自认为与他妈妈完全相同的针脚将衬领重新缝入衬衫,使用了贮藏在他夹克衫翻领上的一根针线。他试图把自己硬邦邦的卷发弄服帖,以便看起来像他母亲所希望的模范男童。几分钟之后,他匆匆地走进克莱门斯家在希尔街上朴素的两层门板房子的厨房。“饭好了吗,妈?”他问道。
瘦小的红头发的简·克莱门斯,肯塔基州的前美女,以夹杂着慈爱和失望的眼神注视着儿子。“饭,可不是吗,萨姆!”她说,“我已经喊你喊了两小时了,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假日山上出现了可怕的山体滑坡,妈,而且……”
“听起来跟真的一样。”他妈妈冷冰冰地说,打断了他说到半中间的一个弥天大谎。接着,她检查他的衬衫,那里,领口还缝得结结实实的。“你没有去游泳,这倒是件好事。”
“你是用白线缝上去的,妈。”萨姆的弟弟亨利诚实地说。这种诚实常常给萨姆带来麻烦。“白线?对啦,我是用白线缝的。而你这儿用的是黑线,小萨姆。如此看来,请你立即到室外去,开始粉刷篱笆。无论如何这可以使你远离恶作剧一会儿了。”
“可是,妈,”萨姆反对道,“今天是星期六耶。”
“好啦,照我说的做!”
萨姆拖着脚步走出去。他提着长柄的刷子和石灰水来到人行道。他注视在这儿的那堵木篱笆,有30码[4]长,还高过他的头。他把刷子蘸上石灰水,开始粉刷起来。刷子变得越来越沉。他刚刷完了半块木板时,就听见约翰·罗巴兹沿街走来,用声音扮演着船、船长和“大密苏里”号汽船的引擎钟等角色,这条船吃水9英尺。
萨姆现在正兴味盎然地粉刷,没注意这艘发声的汽船。他一笔一画地进行修饰,然后凝视自己的劳动成果,仿佛他是个艺术家。
“我要去游泳,”约翰说,“可是我想你去不了了,因为你要干活,哈!”
“你把这称作干活?男孩并非每天都有粉刷篱笆的机会的。”萨姆回答道,小心翼翼地粉刷着一块木板。约翰观看了一会儿,终于再也憋不住了。“喂,萨姆,让我粉刷一会儿。”萨姆解释说,他不敢把这活儿委托给任何人。
“我把我的苹果核给你。”约翰恳求道。
“我倒想,约翰,可是……”
“整个苹果都给你,怎么样?”
萨姆交出了刷子,拿起那个苹果,坐在树荫下观看约翰高兴地获得许可,起劲地粉刷起来。那天下午,一个又一个男孩从旁边走过,全都要朝游泳场走去。可是,每个男孩都留下来,想在粉刷的技巧上胜过对方——为有这个机会都给萨姆不错的报酬。那个下午刚刚开始不久,萨姆的石灰水就用完了。篱笆已经涂过了三层,萨姆也获得了丰厚的报酬——一部分单簧口琴、一个黄铜球形门拉手、一只死猫、十二块大理石子、一把刀柄和一只独眼的小猫。
当他喊妈妈来检查这活儿时,她承认自己过去低估了儿子,为此而感到自责。她给了他一个精选的苹果,打发他出去玩。她刚转过身去,萨姆便拦住亨利狠揍,因为他多嘴多舌。
多年以后马克·吐温40岁了,他计划在《汤姆·索亚历险记》记录那次粉刷妙计。《汤姆·索亚历险记》后来成了青少年的经典(也是成年人的经典),它的很大的一部分是萨姆自己少年时代的故事。来自他早年生活的许多这样的情节必将会进入他的书中。譬如,有一天,萨姆和他的女朋友安妮·劳里·霍金斯在麦克道尔洞穴迷路。那是密西西比河岸上的一处地下迷宫。萨姆及其一伙同伴常在洞里玩耍,手持蜡烛摸索着走。可是,当萨姆和小安妮·劳里与同伴走散后,他在这个洞的没完没了的通道中迷路了。他们的蜡烛正毕剥作响,快要熄灭时,才听到搜救人员发出回声的呼喊,并看到远处闪烁的灯光。
还有一个炎热的八月天,一个十岁的男孩克林特·利弗林,正在和萨姆、威尔·鲍恩以及约翰·布里格斯在河边玩。一不留神,波涛滚滚的密西西比河水把克林特从岸上卷走,把他冲到下游。他惊慌失措地沉了下去;小朋友们看见他的头突然出现了一两次,就再也不见了。当他被找到时,萨姆、威尔和约翰都看到他的尸体,他们每个人都感到透心般的凉。
萨姆是个敏感的孩子,汉尼巴尔生活中的一切暴力和悲剧,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中,而乐趣和历险亦然。
1847年3月,萨姆十一岁时,命运给予了他家灾难性的一击。萨姆的父亲,人人都亲切地管他叫“法官”的一个不太成功的律师,患肺炎病倒,两星期之后就去世了。现在家庭仅有的收入,包括萨姆的哥哥奥里恩在圣路易斯市当印刷工所能积攒的那么一点钱,以及他姐姐帕梅拉从她的学钢琴的学生那里所收的一点学费。萨姆也很快就找到一份零活,为《汉尼巴尔报》当供差遣的童仆。他们家境贫寒却虚摆场面地艰难度日。
萨姆在学校里焦躁不安,获得他母亲的同意后就辍学离开学校。他十二岁成为印刷所学徒,或者在《密苏里信使报》当一般跑腿的童仆。当学徒的那两年,萨姆的杂务没完没了:早上生火、打扫办公室、拣出好的铅字、把纸料打湿、在烛光下手工排字、折起已印好的报纸、把350份报纸捆好准备邮寄,每星期四黎明时,把周刊小报发送到镇上的那一百个订户手中。当奥里恩购买足够的铅字,在汉尼巴尔创办自己的报纸——一份称为《西部联盟》的周刊时,萨姆终于离开了这家印刷所。奥里恩慷慨地答应萨姆的工资是:一个熟练的十五岁的印刷工每周3.5美元。但他很少拿到足额的工资,因为奥里恩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家,具有失败的“天赋”。
萨姆素来是个不安于现状的孩子。他十七岁时从报纸上读到一条关于“纽约世界博览会”的新闻,就设法艰难地积攒了几个钱,并果断地决定独自前往参观博览会。当开往圣路易斯市下游的汽船当当地打钟,并升起一股灰烟时,萨姆·克莱门斯已经在船上了。这是他向汉尼巴尔的告别,可是在他后来整个三十五年的写作期间,他总是在他的作品中回到那个他所钟爱的港口小镇。
将近1853年年中,萨姆口袋里带着3美元的零钱,还有10美元的钞票缝进他外套的衬里,来到了纽约。他游览了世博会的名胜。世博会在水晶宫里陈列着各种奇观。水晶宫建在城市北部的范围里,即第五大街和第四十二街,现在是布赖恩公园的所在地,毗邻纽约公共图书馆。没多久,他的零用钱就花光了,于是,他在市商业区克利夫大街的约翰·A.格雷与格林印刷公司,找了一份工作。
要不是奥里恩,他本会继续待在东部的,因为他哥哥已经把他母亲和弟弟亨利,迁到汉尼巴尔北部50英里处依阿华州基厄卡克的密西西比河小镇了。萨姆决定支持奥里恩的新事业——一个小小的商业印刷所。它证明同他哥哥早些时候的企业一样不成功。萨姆连续几个月勤勤恳恳地为奥里恩当排字工人,但他的心并不在这里。
萨姆极为羡慕密西西比河上汽船的舵工们,他们能“读懂河水”,在夜间能凭仪表掌舵,在风中能领悟其含义。“保罗·琼斯”号汽船的舵工霍勒斯·比克斯比就是这样的人。萨姆跑去找他,死缠硬磨了3天,直到他同意接受自己为见习舵工,并最终把萨姆培养成为一名汽船舵工。费用是五百美元,初付一百美元,剩余的用他今后的工资支付。萨姆向他姐夫威尔·莫菲特(姐姐帕梅拉的丈夫)借了一百美元。接下来17个月,他接受训练当见习舵工。他记住了大河精确的形状、上游、下游;记住白天河滨线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在夜里、在模糊不清的灰雾中、在皎洁的月光中、在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又是什么样子。他由测深员领着驶过险恶的航段。这些测深员为“保罗·琼斯”号汽船测量港深,它在6英尺深的水底会搁浅。当信号突然响起,报出3英寻[5]的安全幅度时,他倾听着。12英尺仍然是2英寻的安全港深——越往下越危险:“测标3英寻!二又四分之三英寻!1英寻!半英寻!测标2英寻!测标8英尺半!8英尺!7英尺半!”
开汽船有刺激,也有危险。有些汽船常常会连同带皮的木料整船沉入江中,它们撞上了没入水中的失事船只的残骸或暗礁。有些则是在大雾和风暴中在岸边被撞沉的。许多汽船发生爆炸。在每次逆流航程快结束时,萨姆会中途在圣路易斯市作短暂停留。他姐夫莫菲特一家在那儿购买了一幢较大的房子,所以克莱门斯太太可以与他们同住,萨姆和亨利能够回家时也可以住在一起。
萨姆勤奋地坚持他的学徒生涯。1858年9月,在他二十三岁生日前不久,他获得了舵工的执照。有了这本证书,世界为萨姆发生了变化。现在,他是地球上的大人物了。作为一个能干的舵工,他成了他们所有人中最了不起的人了,还是一个会讲最长故事的人。他弹钢琴、唱大河歌谣,总是情绪高涨,很讨人喜欢。
然而,1861年初夏,南北战争[6]结束了他在密西西比河上的舵工生涯。此时萨姆二十五岁。他已经当了将近三年的舵工,每月挣得250美元的可观收入。联邦[7]和南部邦联[8]都需要志愿兵,密苏里像其他边境的州一样,为南北两边提供志愿者。萨姆回到汉尼巴尔镇入伍当志愿兵。他加入了一支很不正规的游击队,那是由镇上十五个自称“马里恩[9]突击队员”的年轻人组成的。一天晚上,他们在玉米穗仓库宿营时,一阵压抑的马蹄声吵得每个游击队员都紧张地醒来。他们透过仓库的木头墙缝眯眼看的时候,一个独行的骑马人出现在小路上。这个骑马的人看起来像是一伙人的前哨。他们开火了,这个人倒毙了。
见没有大队人马出现,他们小心翼翼地爬出来。那位死者没有穿制服,身上也没武器。他根本就不是敌人,只是一个陌生人。其中有一发子弹是萨姆开的枪,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杀人犯。萨姆待了三星期,对战争已经受够了,他和其他半数的突击队员离开了游击队。
回到圣路易斯市,萨姆得到来自他哥哥的惊人消息。奥里恩通过圣路易斯市的一位老朋友,也是林肯内阁的阁员,爱德华·贝茨的权力影响,已被任命为新的内华达准州的部长。作为部长,奥里恩将是财务主管、州政府秘书长,而且州长不在时代理州长事务。他的薪水将是年薪1800美元,官邸在卡森城[10]。
奥里恩想带萨姆到内华达当他的私人秘书,萨姆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六天后,在密苏里州的圣约瑟夫市,萨姆为自己和内华达准州政府秘书长支付昂贵的路费(每人150美元),搭上了经由陆路的驿站马车。马车夫噼啪一声扬起了鞭子,连旅店中的马夫也喝起彩来,六匹新马开动这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往西旅行了。二十天之后,经平均每小时4英里的速度越过大草原和高山,他们看见了新近建立的快马邮递的无数互相替换的小马匹飞奔的马蹄,驿站马车终于到达了卡森城。
内华达准州只是在六个月前创建的,它是从墨西哥战争[11]中赢得的大片土地开辟出来的。这里挤满了矿工达三年之久。这些矿工是被康姆斯陀克金银矿脉的发现吸引过来的。现在它就要有一个政府,就要有法治了。
萨姆和奥里恩很快就发现,卡森城里的每个人都一心想通过银矿,使自己成为百万富翁,整天热火朝天地谈论采矿的事。一些人很快就会发财。一夜暴富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屡见不鲜。一马车一马车的纯银砖从冶炼厂运进州府,使这些故事成为现实。萨姆对轻易得来的财富跟任何人一样渴望,对这些谈论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决定放弃跟随奥里恩的工作,到靠近莫诺湖的埃斯梅拉达地区去寻找自己的银矿。
埃斯梅拉达是一个矿区新兴城镇,充满着强壮、热情的年轻人,他们既粗暴又倔强。萨姆和几个坚强的伙伴交朋友,一周又一周地在高山上挑选矿石。资源就在那儿,可是他跟他的伙伴们挖的任何矿井都一无所获。白天是激动人心的,因为指望从每个新矿区找到矿层,但黑夜是漫长的。为了打发时间,萨姆写起牵强的时事通讯,并把它们寄给《每日准州企业》——在弗吉尼亚城出版的内华达州的主要报纸。编辑喜欢他有关矿区新兴城镇生活的夸张又幽默的报道。当编辑要求他到弗吉尼亚城来当《企业报》的记者、每周25美元时,萨姆接受了。萨姆的工作必须以本地新闻为题材,每天写足两个专栏。他对该城镇进行新闻采访,写出该地区关于矿山、凶杀和西部土匪的生活故事。他的故事使用笔名“马克·吐温”。他永远也不会丢弃这个笔名。马克·吐温的文章变得极受欢迎,萨姆的工资也升至每周40美元。
1864年,萨姆又启程去旧金山了。在那儿,他为布雷特·哈特编辑的一个文学周刊《加利福尼亚》写文章。但他依然渴望冒险。当萨克拉门托的《联邦》要他作为它的特派记者到夏威夷,要求每月写四封信,每封20美元时,他忙不迭地抓住这个机会。
萨姆在夏威夷群岛度过了四个月。回来时,他决定作关于夏威夷经历的公开演讲,并在旧金山租了一个剧院。他是一个天生的演员,这项计划从一开始就很成功。三星期的演讲给他带来1500美元的收入,比他从事写作或采矿挣的还多。这笔钱使萨姆想到一件事:为有机会见世面积攒足够的钱。
他已经读过《船长邓肯的圣地快乐旅行》一书的内容介绍:搭上“贵客城[12]”号船——一艘1800吨的明轮帆船,离开纽约。乘客们将花六个月巡航地中海;船费1250美元。旧金山《阿尔塔加利福尼亚日报》与他签约,以每篇20美元的价格向他购买五十篇马克·吐温的旅行通信。于是他面临着一个殷实的未来——写作可获1000美元,回来时还可获得不计其数的演讲收入。
他动身前往纽约,登上“贵客城”号船。他以书信的形式,向纽约的《论坛报》、纽约的《先驱报》和《阿尔塔加利福尼亚日报》作愉快的巡航报道。他拿全体乘务员和乘客开玩笑,也包括拿自己开玩笑,于是,无数对严肃书籍感到厌倦的人,纷纷抢着看他的嬉闹的故事。
在“贵客城”号返回纽约之前,发生的一件事使萨姆着手进行他人生的一次重大历险。原来他偶然看见了一张女孩的照片。一天,萨姆闲逛着走进一位年轻的旅伴查利·兰登的睡舱。查利谈起他的家庭,并把他唯一的妹妹奥利维亚的一张照片拿给他看。“大家都叫她莉维。”他自豪地说。
这张照片给萨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哇,她有着凡人间曾经有过的最漂亮的脸蛋。仁慈、温柔,还有……我可以那样地敬慕一个女孩。我是认真的,查利。”
“噢,你会喜欢她的!哎呀,当我回到纽约过圣诞周时,我们大家为什么不能在那儿见面呢?”
“贵客城”号船回来之后,萨姆在华盛顿当报社从业人员,以便为他在旅行中计划写的那部书——《傻子出国记》——筹措资金。但是,圣诞节假期他却在纽约,急于想要认识照片上那位漂亮的女孩。他紧张兮兮地走进圣尼古拉旅馆——纽约当时最时髦的旅馆,杰维斯·兰登先生和埃尔迈拉家族正在那儿逗留。查利介绍萨姆跟他妹妹莉维小姐认识。她样样都是萨姆所想象的——一个瘦小、纤弱的22岁女孩,有一双严肃的黑眼睛、浮雕宝石般的相貌,直直的黑头发从中间往两边梳成分头,在她的后脑勺打了个结。
第一次见面后,萨姆又按照当时的社会风俗要求等了五天之后,才再次与她见面。然后,元旦那天,当莉维正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帮忙接待来访者时,他在上午10时到来,跟她一起待了十三个小时。他在新年需要拜访的三十四家的名单中,那天只拜访了这家。
假期过后,萨姆静下心来写《傻子出国记》。到了夏天他已完成了初稿,并将它拿给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市美国出版公司的头儿——伊莱沙·布利斯。然后,他充满信心地前往兰登在埃尔迈拉的家。到那儿他马上向莉维求婚。出于谨慎和家庭束缚,她拒绝了萨姆,但不拒绝与他见面或写信给他。
萨姆在布法罗的《快报》找到了一份编辑工作。埃尔迈拉距离布法罗有145英里,他每周往来于两地之间,达数月之久。然后,《傻子出国记》解决了其作者的经济问题。它出版后不久就成了畅销书。在1869年12月的一个月里,已经售出了12000册。现在,有了足够的钱结婚,当莉维最终接受他的求婚时,萨姆喜气洋洋的。其时他已34岁了。
莉维和萨姆定居在布法罗的一个住宅里,萨姆愉快、热情地投入工作,编辑布法罗的《快报》,又准备以他在西部的经历为基础,写一本新书:《过简陋的生活》。可是,结婚之后三个月,莉维的父亲病了。杰维斯·兰登8月去世。莉维在整个炎热的夏天护理他。这场磨难使她在11月份早产了一个儿子。兰登·克莱门斯是永远长不壮的纤弱的孩子。他脸色苍白,老是咳嗽。在萨姆看来,他总是那个有点儿吓人的“幼兽”。
萨姆带着生病的妻子和纤弱的儿子,搬到他有许多朋友的城镇哈特福德的一个出租房,他再次巡回演讲了四个月。以他在内华达州的日子里的闲谈为基础,他从一个城镇到另一座城镇旅行,把别人逗乐。但是,一夜又一夜地讲幽默故事——正如他常常称之为“说教”——对于一个渴望家庭生活的人来说,是一件沉重烦人的事。
演讲结束后不久,1872年3月19日,马克·吐温的第二个孩子奥利维亚·苏珊·克莱门斯诞生了。她成了她父亲喜欢的聪颖、爱幻想、热情的苏西。三个月后,身体虚弱的19个月大的兰登死于白喉。
《过简陋的生活》获得很大的成功。由于收听演讲的新的听众正等着,萨姆对自己将来成为作家充满信心。他认定该是建立一个殷实的家庭的时候了。在哈特福德的新房子里,萨姆安居下来了。他在那儿养儿育女:苏西和两个小女儿——克拉拉和琼。他的12本书是在那儿,或者在靠近埃尔迈拉的兰登避暑场所夸里农场写出来的。农场里有一个八边形的小屋,由常青藤覆盖着,四周由树木和野花环绕着。在这儿,马克·吐温开始创作《汤姆·索亚历险记》。该书1876年出版,迄今为止仍然是读者最喜爱的一本书。
1880年的一个下午,灾祸闯进了萨姆的生活,哈特福德的一个珠宝商德怀特·布埃尔,向萨姆兜售一种排字机的股票。这种机器的发明者詹姆斯·佩奇正不断地致力于这项研究,几乎接近尾声了。萨姆素来热衷于发明,作为一个以前的印刷工,他对笨重的铅字盘没有好感,因而十分欢迎一只不知疲倦的会排铅字的机械手。他购买了价值2000美元的股票。萨姆急于投资他的远期收益,以确保他家庭的未来,因为他相信,写书的收入可能很快就到头了——那是随公众的难以捉摸的喜好而转移的。迄今,他的6本书——《傻子出国记》《过简陋的生活》《镀金时代》《新旧札记》《汤姆·索亚历险记》和《一个流浪汉在国外》——在他当作家的头12年里已售出了几十万册。他的生活环境应该极其舒适,可是他反而总是处于破产的边缘。
萨姆知道他的家事需要经营。为了处理这些家事,他请来了查尔斯·韦伯斯特——帕梅拉[13]的女儿安妮的丈夫。韦伯斯特当时30岁,是个土木工程师。他在生意和出版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但萨姆喜欢他,因为他没有私心、有干劲,且是安妮的丈夫。萨姆让查利[14]全权负责他全盘买下的一家公司——考拉印刷文字公司,它有一道用镌版印插图的印版工序。两年后,这家公司破产了。
萨姆现在决定自己当出版商,让查利负责查尔斯·L.韦伯斯特公司,一家将出版马克·吐温和其他作家的书籍的公司。1885年2月,《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就是以他公司的版本说明出版的。这给了这家新公司一个殷实的开端。《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取得了即刻的、巨大的成功,终将成为经典和报酬最高的一部小说。
韦伯斯特公司同年出版的第二本书是尤利塞斯·辛普森·格兰特将军[15]的《回忆录》。在1884年,格兰特已经是一个穷人,死于喉癌。他答应写他的个人历史,以便为妻子提供生计,并就在他逝世的前4天完成那两卷《回忆录》。对此书的订单纷至沓来,萨姆着手完成他这家新公司的这一巨大任务。20台印刷机和7台装订机夜以继日地工作,印出了一本国人急着阅读的传奇传记。
慷慨的出版公司保证格兰特将军百分之七十的利润。他的遗孀从《回忆录》收到直至那时为止最大的单笔版税支票——20万美元。她得到的稿酬总计42万美元。韦伯斯特公司本身获得18万美元的利润。马克·吐温领导了一场公开募捐活动,用这笔募捐款在纽约市建造了格兰特墓。
1885年是萨姆的财政巅峰。他从韦伯斯特公司获得了4万美元的利润。可是金钱从他的口袋里的漏洞流走了。不管他有什么奖金,他总是大方地与他人分享。他慷慨地掏钱给许多有抱负的学生、演员和艺术家。作为“每个白人应给予每个黑人支付的补偿”的一部分,他为一个黑人学生查尔斯·W.约翰逊支付教育费直至读完耶鲁法学院。那些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场合受他帮助的人当中,就有海伦·凯勒和布雷特·哈特[16]。与此同时,他收入的相当大一部分正源源不断地耗在佩奇排印机上,它依然是“研究几乎快完成了”。1887年,这台排印机以每月3000美元的费用,耗尽了萨姆的资金。他大量地举债,在这台机器上已投入了15万美元。
1891年6月,萨姆发现他没有足够的钱使他的大家庭生活正常运转了。在美国生活费昂贵,而在欧洲生活费相对较便宜。鉴于他的财库空空如也,他便举家赴欧洲生活。有一年时间,他们迁入佛罗伦萨,租用意大利维维安尼别墅。在那有28间房的别墅里,马克·吐温完成了《汤姆·索亚在国外》《傻瓜威尔逊的悲剧》和部分《圣女贞德的个人回忆录》。
挽救出版公司的种种努力都证明是徒劳的。在1893年至1894年的经济大恐慌中,许多商业公司倒闭,债权人将现有的财产都拿走了。韦伯斯特公司未付的债务高达94000美元。马克·吐温回到纽约,履行公司破产的法律程序,决心归还那笔令人惊愕的金额的每一分钱,尽管在法律上他并没有义务这么做。58岁时他已经破产了——生活重新来过为时已晚。此中的屈辱令人恼怒。
萨姆暗自想这台排印机将会是他的救星。它是一台有着18000个单独的精致调节部件组成的机器;反复的故障使它变得太不现实、太昂贵了。破产之后8个月,萨姆回巴黎,正在写作《圣女贞德的个人回忆录》,就听到了坏消息。他现在总共达19万美元的投资已彻底破产了,随之破产的还有他的梦想。
萨姆为一次巡回演讲做出了安排。演讲将花费他一年时间环球做报告。萨姆、他妻子和女儿克拉拉离开埃尔迈拉,搭上西去的列车。当他横跨美国时,国家的各家报纸刊载了马克·吐温的日程安排。于是,讲演厅里往往挤满了人。从温哥华搭船前往澳大利亚之前,由于受到激动人心又势不可挡的欢迎所鼓舞,他寄回五千美元去削减债务。从悉尼起,在环“澳(洲)新(西兰)地区”的大陆,马克·吐温处处被赞颂为一位老朋友。他的演讲总是使讲演厅座无虚席,抵达后两周,他又寄上另一笔还债的款项。他从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和新西兰,搭船前往印度。无论到哪里,他一出现,人群便聚集过来,欢呼,喝彩。
他抵达伦敦时在吉尔福德租了一幢房子。吉尔福德是靠近伦敦的一个安静的城镇,他在那里计划写他的旅行记录《沿着赤道行进》。苏西和琼将到那儿与一家人团聚。可是苏西和琼并没有来,反而来了一封信。信上说,苏西病了,他们的航行将延误。他们的家庭医生宣称她的精疲力竭,是由于迫使自己太卖劲儿地练习唱歌。这条消息听起来挺不祥的。萨姆发狂似的发海底电报,询问担心的问题。回电是:苏西的复原将会是缓慢的,但是有把握的。
莉维和克拉拉立马乘船回美国。8月18日,当她们仍然在大西洋中途时,在英国等待的萨姆收到了另一份海底电报:苏西无法忍受大脑充血和脑膜炎,今天已安然逝去。
这场震惊使萨姆茫然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有料想会这样;他之前不相信苏西病情严重。仅仅3天前的电报还说她的复原是有把握的,而他对此也毫不怀疑。
苏西被葬在埃尔迈拉她哥哥兰登旁边之后几天,莉维、克拉拉和琼乘船前往英国。这一家在伦敦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其地址只有近亲和密友知晓。在10个月的隐居期间,萨姆写了一页又一页的长篇巨著《沿着赤道行进》,迫使自己筋疲力尽地工作,来阻止对苏西的刻骨铭心的思念。感恩节到了,这家人对它置之不理;圣诞节到了,他们闭口不提这个节日。
为了寻找一个悲伤不会跟随的避难所,他们离开伦敦。在那不安定的3年里,他们不停地搬家——瑞士、瑞典、澳大利亚。最后,他们定居在维也纳,因为预备从事能在音乐会上演奏钢琴的职业的克拉拉,在那儿学习对她较有利。
萨姆愈加起劲地写作,同时进行四五本书的创作。与此同时,出版公司的债务正在缩小,萨姆迫不及待地要看到债务的结束。终于收支平衡了。从他破产之日起不到4年的时间,马克·吐温偿还了韦伯斯特公司的最后一个债权人,到1898年元月底,已完全清偿了债务。现在他只渴望回家了。1900年10月他搭船回美国,结束了9年的放逐生涯。
美国最伟大的喜剧人物生命的最后岁月充满着悲伤。他最小的女儿琼患癫痫,常常长时间地住院;素来身体虚弱的莉维开始患上心脏病,使得她在生命的最后22个月里卧床不起。
第二年冬天,莉维的医生们建议把她送到气候温和的意大利。于是萨姆在佛罗伦萨附近租了一幢房子。在那儿,莉维的健康状况一度有所改善。但死亡临近了。1904年6月5日晚上,当萨姆、克拉拉和琼走进莉维的房间道晚安时她没有应答。萨姆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悲伤中,和克拉拉及琼回到美国——对这位亲人的记忆是他唯一敬重的事。他在纽约城市商业区清静的第五大街租用的房子里沉思,从写作悼念莉维的《亚当夏娃日记》中得到安慰,也从音乐中得到安慰,接连数小时地倾听贝多芬的交响唱片。
随着年迈,他一再复发的支气管炎和像莉维一样的心脏病也出现了。为了减轻痛苦,他开始到百慕大过冬。然而他对流浪已经受够了,出于对再次有个家的陈腐的愿望,他在康涅狄格州的雷丁建造了一幢新房。房子命名为“风暴场”,预备作为克拉拉的家——当她没有音乐会巡回演出时;也作为琼的家——当她不住院的时候;也作为他的家,一个疲倦的老人的家。
因此,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它确实是个家。可是,1909年10月,这个家还是新的,这时,克拉拉结婚了,并跟她丈夫奥西普·加布里洛维奇——一个能在音乐会上演奏的钢琴家和指挥——乘船前往欧洲。她是在维也纳遇见他的。同年,圣诞节前一天的早晨,一个仆人唤醒了马克·吐温,告诉他小女儿琼已去世的令人震惊的噩耗。
在圣诞夜,那如此欢乐地计划好的圣诞夜,突然琼的尸体躺在沉闷的家里。而在整夜深深的死寂中,一位老父从这个房间徘徊到另一个房间。由于他已把苏西和莉维当作写作题材,以解除他的忧伤,现在,萨姆又把琼当作写作题材。他写他最小的孩子,她的离去使他整个圣诞日最终如此孤独。他讲述了这个悲惨的故事,写完时他把笔搁在一边。
“我将永远不再写作了。”
正如他所说的,《琼之死》是马克·吐温的最后作品。
他孤独的解脱出现在不到5个月之后。他在百慕大时意识到他的大限将至。“我不想死在这儿,”他给朋友的信上说,“我现在对死亡的地点变得越来越挑剔了。”在归家的旅途中,他与时间赛跑,他那颗衰弱的心脏引起了剧痛,只有抵家的决心在使它继续跳动。但一旦抵家,他愉快地接受死亡是“一切礼物中最宝贵的这一事实”。
1910年4月20日,一个春日的傍晚,马克·吐温在“风暴场”家中逝世,享年74岁。对于曾经令世人发笑的他来说,悲哀的人生结束了。
杰里·艾伦
注释
[1]1美制加仑=3.785升。
[2]撒旦,基督教中的魔鬼。
[3]指衣领。衣领若弄湿,就证明他游泳了。
[4]1码=3英尺。
[5]1英寻等于1.829米(等于6英尺)。
[6]美国内战(1861—1865)。
[7]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支持联邦政府的各州。
[8]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拥护美国南部邦联的南部十一个州。
[9]马里恩(1732—1795),美国独立战争(1775—1783)军官,在南卡罗来纳沼泽地进行游击战,屡创英军,被英军称为“沼泽狐狸”,晋升为准将(1781)。
[10]内华达州首府。
[11]墨西哥战争,1846—1848年间美国和墨西哥的战争。
[12]美国费城的别称。
[13]萨姆的姐姐。
[14]即查尔斯·韦伯斯特。
[15]格兰特(1882—1885),美国第十八任总统(1869—1877),共和党人,内战时任联邦军总司令(1864),总统任内,对南方实行宽大的重建政策,曾颁布《大赦法令》,赦免内战中叛乱的奴隶主。
[16]布雷特·哈特(1836—1902),美国作家、乡土派小说创始人之一,代表作有《咆哮营的幸运儿及其他短篇》、诗《真诚的詹姆斯的平凡话》等,还与马克·吐温合写剧本《啊!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