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一遍——名字?”
“灰尔。”
“姓氏,或者出身呢?”
“没有。”
“工作,或者身份是?”
“无赖?”
审问官一拳锤在桌子上。“听好,你这歹徒!现在压在你的身上的每个罪名都足以让你上绞架——最低也是鞭刑!你应当知道,你的配合与否将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你接下来的命运——自由,或是伏法!明白了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抱歉,劳烦您再复述一遍。”
“你的职业是什么?你已被查明没有合法的入城记录。你为何来到喀瑞?”
“按照你们所想的,我是一名佣兵——收钱干活的打手。不过,我来到喀瑞并非出自什么不法的个人目的。这事说来话长……”
“我没时间听你扯不相关的。请简单点说明。”
“简单来说,我在护送一支车队的途中遇到了那个女孩。我们遭到了强盗袭击,她现在无依无靠。我来喀瑞,为的是帮她找到她的……”
灰尔突然沉默下来——如果在这里说出他们在找女孩的母亲,而后者正因牵涉叛国罪被关在地牢里,且不论他能不能帮爱丽丝的母亲脱罪,只怕压在他头上的那五个莫须有的指控会先得到不太好的评价。
“……找到她的家人。而我们的通行证被强盗抢去了,所以我们只能偷渡进城内。”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我们一直待在旅店,没有外出,更不可能做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长官大人,我要交代的就只有这些。”
审问官点点头,把他说的话记录下来。他穿着窄领的修身官服,运笔的动作行云流水,灰尔可以肯定他是一名政府的文职人员。除他和灰尔以外,房间内再无他人——对于灰尔这个面临着如此多指控的“要犯”来说,这种待遇显然过于宽松了。
“我们的人到达现场时,”审问官书写一阵,抬起头续道,“他们目睹到有人从你和那个女孩所在的房间里摔了出来。能方便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那家伙毫无疑问是个窃贼。”灰尔镇定地说着慌,“临近午夜时,他趁我下楼的空当潜入了房间,意图对那个女孩和我的财产图谋不轨——如我之前所说,我是个佣兵,所以当我发现他的时候,我采取了一定的自卫手段。只不过我们的动静没闹多久,卫兵们就赶到了那里……接下来的事情,长官您应该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不重要。”审问官摆摆手,“关于你提到的那个女孩……你和她非亲非故,对吗?”
“是。”
“你照料女孩是否得到了她本人的同意?”
“没错。”
“你说你要带她找到她的家人——那么,她的家人现在何处?”
绕来绕去还是没能绕开这个问题。灰尔在桌下握紧拳头,努力思考着对策。
“……爱丽丝现在在哪?”
“你是问那个女孩吗?我们的人正在照看她,你无需担心。我们把她带回市政厅的时候,她还在大哭大闹,不管问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但等那孩子吵累了,她自然就睡着了。每个小孩都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灰尔默默地想。孩子们吵累了自然会睡,而那个女孩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在睡着的同时可能会让你们也跟着睡着——至于后者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则完全取决于那个女孩的心情。
好在,从审问官的表现来看,女孩和他分开后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出现魔力暴走。在乌彻利亚卫兵们的眼里,爱丽丝只是个随处可见的被遗弃的孩子,他们也同样是把她当作普通的流浪儿对待的。
“请别保持沉默。我说过,你的配合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既然你声称自己是为了帮那个女孩,那么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想必你也不会介意把目的也告诉我们——你们在找的那个女孩的家人住在哪?是她的哪一位亲属?”
审问官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灰尔能听出他的话中的确是好意。
怎么办呢?要在这里全盘托出吗?灰尔的手心渗出汗水。毕竟说到底,他也是被卷入这起事件的受害人之一。若非格里诺临终所托,灰尔也不会带着女孩到处折腾,还差点被一个明显不是人类的杀手给威胁到性命。
只要他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那他就可以彻底摆脱麻烦——乌彻利亚的卫兵会接过他的职责,帮女孩寻找她的母亲。
而至于女孩的母亲究竟有没有和叛国罪一事扯上联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在审问官的注视下,灰尔开口了。他知道,只要说完那句话,爱丽丝就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不,大人,”他听见自己轻声说,“这个问题,恕我暂时无法回答。我答应她会保密。”
审问官惊诧的表情在他预料之中。灰尔知道,自己做了个绝对称不上明智的决定。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和女孩立下过约定,而他的原则不允许他背弃和女孩的约定——他要亲自帮女孩找到她的家人,亲自看着女孩和她母亲团聚。
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行了,”一个疲惫而沧桑的声音传来,“你的工作到此为止。下去吧,我来和他谈谈。”
“伯爵大人。”
审问官站起身,朝推门而入的高大男人行礼。灰尔注意到,来者穿着和市政厅的官员以及卫兵们截然不同的服饰,右侧额角还有一道鲜明的伤疤,看上去很是瘆人。
“这是在七年前被一帮诺泽凯亚杂种留下的。”待审问官离开房间后,发现灰尔目不转睛的白发男人指着自己额角的伤疤道,“那时他们才刚登陆西海岸不久,还没人把他们当一回事。陛下授意我带兵远征安达密尔,以响应友邦的求助。结果就是,我们的部队过于轻敌了,而我则带着这道伤狼狈地回国。”
灰尔未置一词。他一边看着白发男人慢悠悠地走到他对面的椅子旁,一边耐心地等待。
“如今,那些杂种又来到了我面前。不同的是,以往我是以援助的一方参战,而现在,我则是他们直接的对手。”
白发男人坐到椅子上,审视着灰尔。
“作为瑟尔曼陛下的左膀右臂,我,埃瓦尔·柯·布里维奇,自然没有放过这次复仇的大好机会的理由。根据情报,最迟下个新月来临之际,诺泽凯亚军就会着手渡河。而我们的军队将在河东平原列阵以待,届时,我们英勇的士兵将挫败他们的野心。”
“衷心祝您武运昌隆,大人。”灰尔轻声说。
他隐隐有种确信:自己头上顶着的那几个夸张的罪名,全是拜眼前的这个男人所赐。
“所以,”布里维奇撑着桌子,盯着灰尔,“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允许自家后院出现任何状况。如果可以,我希望后世的史书能够记载这样一段话:‘在众志成城的喀瑞面前,诺泽凯亚帝国的军队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无功而返’。”
“大人,”灰尔抬起头,“如果可以的话,请您省去那些浮夸的辞藻,直接从‘但是’开始吧。很抱歉有所逾越,但这样会比较方便我理解。”
“……但是,偏偏在喀瑞城里,在我们自己的大后方,意外却一个接一个地发生。”布里维奇靠在椅背上,顿了顿,“不幸的是,有迹象表明,某位偷渡入城的佣兵和这些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我想,那位不幸的佣兵恐怕对此颇有异议,他现在肯定迫切地想知道伯爵大人的依据。”
“沙尼斯死了。”布里维奇平静地说,他的话让灰尔不起眼地停顿了一下,“死在和我们——王室情报机构的联络点。根据验尸官的报告,他是被利器割喉而死,死亡时间则在我发现他的一个小时前。”
灰尔一言不发。布里维奇牢牢地注视着青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沙尼斯是我的人。按照他事先给我的讯息,我们本该在午夜前的三小时见面,但他却提早到了联络点,还死于非命。于是我又调查了他手下的几处据点,结合之前他给我传递的信息,我就找到了你——所以灰尔,别装作毫无所谓的模样了,也别试图欺骗我。你和沙尼斯很熟吧?”
“是的,大人。”灰尔沉镇地说,“我的确认识沙尼斯,对他的死亡也同样感到悲伤和遗憾。可惜的是,我对沙尼斯和你们的关系、联络手段等都是一无所知。我只是他的多个‘客户’中的其一而已。您为何独独对我这么感兴趣?”
“别误会,我并非怀疑你是凶手。”布里维奇把手搭在膝盖上,“杀害沙尼斯的人——或者说‘怪物’早就被我们抓到了,就是被你扔出窗子的那位。”
“纠正一下,并不是我把他扔出去的。”
“有什么区别呢?”布里维奇耸耸肩,“他名叫米科都·阿尔米夫乔尔·特拉诺米诺——名字真够长的——在我爷爷参军时,他就已经是我们王国的通缉要犯之一了。由于他太过猖狂,‘圣域’的圣法教会还曾派过教士来,说是要帮我们‘铲除异端’……现在他头上可顶着不小的悬赏,足足五百金塔仑呢。如今怪物已然伏法,这么大一笔钱却无人认领,真是太可惜了。”
灰尔笑了笑,不置可否。
短暂的沉默后,布里维奇续道:“根据以上种种,我们作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这个怪物假扮成了我的样子,诓骗了沙尼斯,并借此接近了你。虽然他没有得逞,但他显然是接受了某个人的委托来找你——我很好奇,你最近和什么人结过仇吗?”
“这您就问错人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来找我的理由是什么。毕竟……”
“毕竟你只是个四海流浪的佣兵。”布里维奇替他把话说下去,“可这样一来,事情就蹊跷了——米科都不是什么人都请得动的,雇他干活的人显然既有财力,又有背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出面请来了臭名昭著的米科都,在战争临头的喀瑞城中闹出了这么大一番动静,却只为了抢劫一个偷渡到喀瑞的佣兵?我想,他们的目标其实另有其人吧?”
“伯爵大人,”灰尔冷冷道,“您又是开出金钱加码,又是把话题往那孩子身上引——您这般用心良苦,为的究竟是什么?不妨直白点告诉我。我相信,您和我一样,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你说得对。”白发男人闭上眼睛,“你是聪明人,灰尔。”
埃瓦尔·柯·布里维奇——乌彻利亚情报机构的首脑,瑟尔曼国王麾下的主心骨,前安达密尔伯爵——用大拇指扣住另一只手的食指,额角的伤疤狰狞地扭着。然后,他睁开双眼,看着面前面不改色、和他对视的青年。
“我想和你谈个条件,佣兵。或者说,一份委托——而报酬,就是你和那个女孩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