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高棚闲来无事,便去鸿栈吃了顿饭。当他吃饱喝足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听到陈玉形和伙计在对账。只听陈玉形对伙计说道:“你记得早点告诉那几个老主顾,明天下午鸿栈的位子都已经被人预订好了,免得客人空跑一趟。”听到这里,高棚瞬间警觉起来,他站在那里,竖着耳朵继续听。伙计答道:“这人可真大方啊,拿这么多钱,只为占用一晚上。”陈玉形冷笑一声:“人要是有钱,还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高棚走近陈玉形,微微行礼:“冒昧打扰。刚才听二位所言,这家客栈明天晚上被人包场了,具体情况还请你细细说来。”陈玉形明显突出歉意:“是呀,实在不好意思,高巡抚。有人拿着五十两银子要包一晚上我这客栈,除了他们公认的贵客,谁都不让进。他还说只要没人打扰,他退房的时候就再给五十两。我也知道,答应他会冷了老主顾的心,但真的不是我们见利忘义,实在是价钱可观,我们这也是小本买卖,能遇到这么大的主顾不容易,还望你多多体谅。高巡抚改天来,我请客,给你赔罪。”
高棚仔细想了想,越来越发觉不对劲,马朝贤正押送江烈前往京城,按照时间,他们明晚就会到达古杈镇,马朝贤说用不着连夜进京惊扰皇上,可以先在古杈镇住一晚。按他的排场,一定会强行住在鸿栈。他怀疑江烈同伙明晚会在鸿栈动手,劫持他做人质,逼他们放人。随后,高棚安排衙吏包括卢方他们明晚在鸿栈周边的门店设伏,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抓人。白玉堂很自然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高棚一脸紧张:“白护卫不用多问,听我安排便好。”白玉堂没有多想,接着说:“你放心,我们闯过江湖,见过世面,不会被吓到的。”高棚叹了口气:“朝廷有令,明日之事要保密,不能透露出去,还望各位见谅。”江湖和官府总归有界限,万一他们明天要抓的人恰好是他们的旧友怎么办呢,因此,不管谁请他们帮忙,他们都会先问清楚具体是什么样的事。当然也有不问细节,拿钱杀人的人,学名叫杀手。白玉堂正想着怎么继续问下去,蒋平开口道:“高巡抚,我们无意打听朝廷秘密,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对于怎样算异常心里没底,怕耽误了行动。”
这话高棚爱听,他说道:“你们放心,明天我就在鸿栈周围,我会指挥一切。”旁人也许会赞扬高棚身先士卒,但是白玉堂完全不这么想,他不喜欢这样蒙着眼睛做事:“高巡抚,你怎么敢保证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卢方见状说道:“高巡抚自有判断。”蒋平接着说:“高巡抚你别误会,他不是质疑你,是怕你们默契不够,他理解不了你的指示。”话音刚落,白玉堂借口前去安排衙吏离开房间,卢方赶忙再次道歉:“高巡抚切莫见怪,他混惯了江湖,没规没矩,但已经有所改进,相信他不久也会习惯这里的要求的。”
高棚点了点头,一板正经地回答道:“希望卢护卫在一旁多多引导。”说起来,卢方没少替他的几个兄弟给别人道歉,但是碰到这么充大佬的回答,还是头一次。但卢方没有记恨高棚,只当这是官府中人的特点。不过白玉堂可是恨上了高棚,他觉得高棚每一字每一句都在看不起自己,看不起江湖。白玉堂没别的办法,他只能先在公衙当差,再找机会干大事。
智化看着衙吏忙碌的身影,松了一口气。这么秘密的行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官府知道,这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陈玉形讲述那一百两银子时放光的双眼,成功地瞒过了高棚,但这骗不了蒋平。从夜轩要去相州给伏月岭的人传话,到突然有任务,蒋平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高棚依旧在按照智化他们的预期在排兵布阵,这就表示蒋平决定帮他们,也许是因为他把对方当江湖同道吧。
第二天晚上,江烈被押入古杈镇附近的大牢,高棚来见马朝贤,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担心。马强早已派人将行动计划告诉了马朝贤,马朝贤一路上都在控制行进速度,为的就是在今晚到达古杈镇,配合马强他们的营救行动。听完高棚的话,马朝贤表示出了一副担心的神态,但他又果断地说道:“他们发现我不在鸿栈,难道不会来劫牢吗?现在连夜进京已经来不及,他们没准会在路上设伏。高巡抚可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将犯人藏起来?”高棚想了想:“目前公衙最为安全,不如将他藏在那里吧。”“就按巡抚说的办。”
其实藏在哪里都无所谓,公衙的衙吏都在街上埋伏,看管江烈的人也就几个。
马朝贤对一个伙计说:“我记得马强近日也在古杈镇游览,你去告诉他我已经平安到达,让他勿念。”这只是一个借口,伙计是要去告诉马强江烈的藏匿地点。马强闻报,随即令白金堂和几个庄客赶往公衙。智化也通知在马强宅邸外面的谢双:“将车赶到公衙外,一切按计划进行。”
打晕在公衙门口看守的两个人后,白金堂几人潜进公衙,一路无阻。几人打晕屋里的看守,给江烈松绑,江烈诧异道:“你们是谁?”一个庄客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几人从后门出了公衙,只见一辆车停在不远处,他们推着江烈上了车,庄客又道:“江寨主,我们是霸王庄招贤馆的人,救你不为别的,也只为以后多多关照。”江烈赶忙行礼道:“今日救命之恩,断不敢忘。”庄客又说:“城门那边有人接应,请江寨主速速离开。”江烈又一行礼,放下帘子。
谢双见状,将车赶动。走近城门,谢双停下来,不一会儿,只见两个人像是喝醉了,路也走不稳,跌倒在正门口,却还在互相嬉笑。守卫见了,想要拖走他们。但由于这两个人体重很重,所以只能好几个守卫一起去拖。眼看城门处的守卫将要全部走到别处,谢双瞅准时机,用力驾车,故意提尖声音,焦急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在守卫将那两人完全拉开的刹那,谢双赶着车飞速穿过。守卫望了望她,他们见驾车的是个姑娘,只诧异这女子的奇特,没有想太多。随后,假意喝醉的那两人回到马强的宅邸,告诉他行动成功。
离开城门很远以后,江烈透过帘子的缝隙,确认没有人追上来。江烈试着问赶车的人:“姑娘,你也是霸王庄的人吗?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啊。”谢双听了,笑了出来:“哈哈,江大哥,你说什么呢?我是谢双啊。我来京城护送你回相州,客馆酒楼那里还有人接应。”江烈也听出这是谢双的声音,吃了一惊:“谢双?我还没见过你打扮的这么精细,还真是认不出来了!刚刚过城门的时候,你的声音听起来也完全不像你。”谢双暗暗想到:“那是当然了,我这身装扮是白金堂亲自给我设计的,就连刚才的声音,也是我跟白金堂练提嗓子练了半下午练出来的!”
谢双对江烈说道:“对了江大哥,霸王庄要救你只是想让伏月岭为他所用,救你的办法是智化想的,他让我转告你,以后要是马强找你办事,你不用因为恩情什么都答应!”江烈点头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高棚带着衙吏一直等到后半夜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白玉堂感觉不对,没跟高棚商量,带着几个人回到公衙,发现犯人已经被人劫走了。听闻衙吏来报江烈被劫走的消息,高棚和马朝贤等人匆匆赶回公衙。高棚一想,这事发生在自己管的地界,再加上公衙也是高棚提供的场所,于是高棚便想揽下责任,他故意责问白玉堂:“你为何不向我禀报就擅自离开岗位?”
都说半夜容易冲动,白玉堂火一下子上来了:“高巡抚你说什么呢,刚才我们两个根本不在一起,我特意去向你禀报,万一人趁这个机会跑了怎么办?”蒋平在一旁劝道:“可如果刚才高巡抚在公衙有行动,你私自前往公衙,不就会扰乱行动吗?一切向高巡抚禀告,就是为了我们自己的队伍不乱套。”白玉堂冷笑一声:“干扰行动?刚才我要是不来看看,你们估计还在大街上趴着呢吧!”
高棚没有理会白玉堂,转身对马朝贤说道:“人是在公衙丢失的,理应由我负责,我在这里也向你道歉,你押送的人在我的管理范围内被劫走,还望见谅。”马朝贤自然知道内幕:“江烈被人劫走,怪只怪伏月岭的人太过狡猾,高巡抚不必放在心上。”听到这里,众人才知道被押送的人是江烈,他们听过江烈的名号,如果早知道,一定会想办法救他,而不是帮着高棚设伏。大家的心里带着一些对伏月岭的愧疚,也许是因为江烈已经平安无事,这份愧疚渐渐转化为对高棚的记恨。
没几天,夜轩和徐庆回来了,他们成功传达了消息,伏月岭的人也成功接应到了江烈。只不过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他们两个的身份就是送桂花茶的,对方的身份就是收桂花茶的。
卢方、韩彰、白金堂、展昭、蒋平、白玉堂、萧泠川给徐庆和夜轩接风,他们一起在鸿栈吃饭。吃着吃着,大家不约而同地聊起了高棚。
韩彰最先开口,声音浑厚利落,掷地有声:“我们来官府,不为别的,就为干点在江湖干不成的为国为民的大事,可他呢,他倒好,是什么案子根本不跟我们细说,拿着朝廷的命令当挡箭牌,让我们跟江湖同道对着干。江烈是谁啊,是江湖义士。我们要阻止伏月岭救江烈,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成什么人了呀?”
白玉堂接着说:“这高棚就是一个庸人,什么能耐没有,还信不着别人,偏偏觉得自己什么都对,硬让所有人听他的。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我们成什么人了,他拿我们当一堆棋子,当他的走狗吗?”
夜轩接话道:“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什么要帮妇女儿童,他有问题吧,他这是打算怎么帮啊,他去给儿童捐书喂菜,难不成也要给成年女子捐书喂菜吗?再说我们用他帮吗,真遇到事儿还不知道谁帮谁呢!”
徐庆酒劲上来:“反正我看见高棚就觉得别扭,他不让干这不让干那的,怎么,守规矩就显得他是好官啊?那我看包拯也不差,他也没管我们管到穿衣戴帽啊!”
展昭笑道:“你们终于知道包拯还是算不错的了吧?”萧泠川说道:“其实,我觉得高巡抚人挺好的,那天我看到他在街上观察民情,我还听到他说什么要严整风气什么的。”
白玉堂接话道:“严整风气,官风要整,民间豪强也要整。”萧泠川眼前一亮:“对,他就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韩彰答道:“萧姑娘,你要是也每天都听这几句话,你也能背下来。高棚天天大早上的给我们讲一堆大道理,我看啊,他也就是说说。”
徐庆对白玉堂说:“高棚连押送谁都不告诉你们,咱们就算留下来也就是个跑腿的,走得了?”白玉堂没说话,摇了摇头。徐庆没办法,自顾自地喝酒。卢方道:“今天这些话,你们也就是在这个饭桌上说说,出了这个屋子,都把话藏在肚子里藏好了。”众人默许。
高棚主动向朝廷请罪,也不知道朝廷是不是争论了一番,总之结果是降了一道旨:“高棚策划不当,用兵不利,以致朝廷要犯逃脱,理应重罚,念其忠心耿正,不忍让其长途奔波,特将高棚降为蛮柯县知县,即日上任。”高棚叫来卢方六人,不改原先架势:“朝廷命我担任蛮柯县知县,并下达命令,让众位留在蛮柯县县衙帮忙。以后还有劳各位关照,如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大家听了高棚的任命,都有些不满,几人暗暗思量,这高棚做的不到的地方,可不止一处两处,也不是可以见谅的事情!但是想归想,嘴上还得客套一下。卢方行礼道:“蒙阁下赏识引领,我等不胜感激。以后我们也定当一心追随,尽职尽责。”展昭随后也道:“我见识过包拯的清廉,以为朝廷也只此一人,如今见识了足下的担当,我们对官府的印象真是大有改变。”他们两个说话都有意回避“高知县”这个称呼,怕引起高棚的不适,可偏偏有人想提醒提醒他,白玉堂开口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高知县。”
但高棚并没有在意,他向以往一样回答道:“各位请自便。”
大家便一起往外走。白玉堂斜着眼看了一下高棚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韩彰没多做什么动作,自顾自地往外走,徐庆一肚子不满意,内心翻江倒海,但落在外表上,也就只有抓抓耳挠挠腮,乱晃脑袋,一副想立即飞出去的样子。
卢方等人走进中兴医馆,正好没人,徐庆一个箭步冲到萧泠川的诊台前,拿着刀往诊台上一杵,没好气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萧泠川起身道:“坏消息。”徐庆也不管萧泠川的回话,晃了几下头:“我先告诉你好消息,高棚被贬了,今天开始,知县!”夜轩兴奋劲上来:“好事儿呀!坏消息是什么呀,让你一下子由喜转悲?”白玉堂抢着说:“坏消息是我们还得接着给他干活。”“啊?那可太惨了。你不是刚违反高棚定的规则吗,他怎么还这么想要你们啊?”
展昭说道:“因为这是朝廷的命令,没有正当理由,朝廷是不会改变主意的。高棚刚被贬,他自然没有底气去跟朝廷谈条件。”徐庆看着夜轩,狡黠一笑:“知道他要当哪块的知县吗?”听着这个语气,夜轩略微察觉到不对劲:“哪块啊?”徐庆幸灾乐祸地笑着说:“蛮柯县。”夜轩倒吸一口凉气:“蛮柯县?这古杈镇不就归蛮柯县管吗?他要来给我们当知县啊?”徐庆得意地点着头,夜轩接着抱怨:“不是吧,紧说着这高棚有问题,怎么还管到我们头上了!这可真是从天上掉下来个坑!以后还不得被他管到绝路上啊!”
萧泠川轻轻一笑:“也没这么严重吧,我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位高知县的风采呢。”几人愣愣地看着萧泠川,徐庆说道:“泠川你说酒话呢?你是想见识他让你穿好衣帽,还是想见识他跟你空谈大道理?你现在说,我现在就模仿他给你来一段!”
萧泠川笑着说:“你们知道吗?在医界有一个传说,说是十年前高棚刚做官不久,做了金陵知州,他刚上任就查了一起假药案,随后,高棚用官府和自己的钱让全城医生义诊,为百姓免费诊脉。”夜轩一脸冷色:“泠川,你对官府的要求也太低了吧,作为一个州官,难道不应该查案吗?难道不应该让所有百姓都看得起病吗?”徐庆接着调侃:“泠川一看见有人对病人好就觉得那个人是大好人。”
高棚上任以后,还是和往常一样管理政务民生,不曾怠慢,完全看不出他对被贬一事有什么不满或者悲伤。一天早上,高棚和以往一样,召集府衙衙吏谈话,他说,他心系朝廷,心系百姓,在什么岗位上都是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做事,不管是巡抚还是知县他都会做好。不知道衙吏信不信,反正卢方他们是不信,在他们看来,高棚也就会耍耍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