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元走到房门外,夜轩拿刀顶着他:“别动!”沈仲元听过夜轩的声音,他直接转过头,看着夜轩笑了一下,走进了房门。夜轩以为对方在轻视自己,有些不乐意,也跟了进去:“哎,我拿着刀呢,你别动!”沈仲元关好门,转过身对夜轩说:“夜姑娘,下次劫持人记得别出声,很少有姑娘敢来这种地方,你这样一下就暴露身份了。”夜轩一愣:“你认识我?”
沈仲元轻飘飘地说:“我们不止一次同时坐在鸿栈吃饭,你眼力可真是不行啊。”夜轩觉得自己气势不足,就说道:“你别跟我套近乎,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沈仲元被她这话逗笑了:“第一,我这不是在跟你套近乎,我是在扰乱你的思路,你可以提气势,但是用的词不能错的太明显,否则反而会让你的气势降低。第二,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但我知道,你是不会成功的,因为你现在,已经在被我牵着鼻子走了。另外,下次潜进别人的住所要提前摸好底细,从你拿刀顶着我开始,就注定你出不去了。”
夜轩忙问:“什么意思?”说话间,只听外面很多人列好了队,站在门外。沈仲元接着说:“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开始站岗。你今天不是来劫持我的吗,既然没劫持成,我就当你是放了我,我欠你个人情。现在还你,把刀收起来,我帮你出去。两件事,第一,我要去中兴医馆买东西,你是来收账的,十两银子。第二,你在我回来之前就到了,你不知道、没看到任何东西,听好了吗?”
夜轩见对方毫无惧色,还帮着自己想办法,完全懵了:“不用你帮,我自己杀出去。”沈仲元反问道:“那么多人,你杀得出去吗?”“那我劫持你。”沈仲元接着低声说:“除非你永远别回中兴医馆。”夜轩还在犹豫,沈仲元直接把刀从自己身前移开,走到门口,打开门:“请赵王爷来,有好事告诉他。”沈仲元关上门,夜轩又举起刀:“你怎么让赵爵来,你骗我!”沈仲元也不慌张:“要是只跟守卫说,赵爵不会信,明天一定会去中兴医馆找你,万一说漏了就不好了。”夜轩有些信了:“真的?”沈仲元一笑:“要是一会儿我有小动作,你直接劫持赵爵不就好了?”
夜轩心慌起来:“不是,你要让我直接跟赵爵撒谎?”沈仲元故作轻松:“有什么问题吗?”
夜轩收起刀,不停地握着手:“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是来找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十两银子……”沈仲元一听,发现夜轩的逻辑已经乱了,知道她很紧张,决定加点戏:“把你外摆掏到腰带外面。”夜轩一惊:“你要干什么?”沈仲元毫不介意地说:“我要让赵爵以为,你发抖不是因为撒谎紧张,而是看我要调戏你所以害怕。”夜轩惊诧之余,赶忙照做,但因为手有些发抖,掏不出来,还在小声嘀咕:“开什么玩笑,我都在干什么呀?”
沈仲元见了,知到她在为高棚的事自责,开口道:“记着,你做任何事都不是在浪费时间,你做的事对在乎你的人来说,对以后的你来说,都意义非凡。你没这么觉得,是因为你不是他们。”夜轩猛一抬头,愣在原地,听了这话,她心中的焦躁渐渐消散,似乎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沈仲元帮她把外摆弄好,低声道:“你就记住别改口就行,有我给你打圆场。”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仲元顺势把夜轩往墙上一推,夜轩惊恐之色瞬间显得理所当然。门开了,沈仲元转身给赵爵行礼:“王爷,我听说中兴医馆有养生好药,恰好遇到她们账房,就把她叫来,打算先给她钱,让她们给弄一副,天亮以后再去拿,王爷觉得怎么样?”
赵爵很警觉:“这姑娘怎么进来的?”沈仲元装糊涂:“怎么进来的?跟我一起从门进来的啊。”
“守卫没说有一个姑娘进到屋里了呀?”沈仲元转身看向夜轩:“夜姑娘,你刚才来的时候,有守卫看见你吗?”
夜轩大脑发热,手心和后背直冒冷汗,嘴里发干,嘴唇颤动了几下,说出几个字:“我不知道……”夜轩是想说,她不知道要接受检查,话一出口她就发现了问题,但她没有改口。沈仲元接过话头:“我们这些守卫都是站在明面上的,你要是没看见他们,那他们也不能看见你。”又转向赵爵:“可能是刚好换班吧。”
赵爵也没多问:“那好,这位姑娘,请你先回去吧。”夜轩听了,来不及多想,行过礼后走了出去。
随后,赵爵又说了沈浸的事:“我会让杨知州帮忙说他的账有问题,就是得找个人去他那打听消息,以免他动歪心思。”沈仲元听了这话,心想:“不知道这智化后面还藏着多少杀手锏,算了,我趁着这个机会去接触接触他,就算是为了让智化安心吧。”便道:“我去吧。”赵爵很开心:“那就拜托了。”
夜轩确实挺害怕的,正好看见韩彰在巡逻,她把韩彰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半跌半撞地跑过去,差点晕倒了。韩彰忙扶起她:“这怎么了这是?”夜轩紧张到乱说话:“二哥,你别走好不好,我不会捣乱的,你送我回医馆呗?”韩彰吃了一惊:“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夜轩一下子急了,身子抖得更厉害:“没有,二哥,我没有,你送我回去吧!”韩彰看她状态不佳,没有多问:“行行行,你别说了,我送你回去。”
回到中兴医馆,萧泠川忙问:“夜轩你去哪了,怎么一晚上没回来?我差点去报官你知道吗?”夜轩张口就来:“泠川,赵爵给了我十两银子,他要养生的药,天亮以后来拿。”萧泠川一脸懵:“啊?”“你一定要记住。”“我记着呢。”夜轩二话不说,回到房间躺下,任凭身体发抖。萧泠川给她倒了杯热水:“喝点水吧,缓缓。”夜轩夺过杯子,一饮而尽,一股暖气袭进身体。韩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要不我去找蒋平?”夜轩牙齿有些发颤:“这事要是能告诉他还好了!”韩彰猛地明白这事跟蒋平和高棚有关。萧泠川又道:“韩大哥,你先回去吧。”韩彰看夜轩不时发抖,便道:“算了,夜轩还不知道去哪干什么了,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韩彰出去不一会儿,夜轩就睡沉了。
天亮以后,夜轩睁开眼,就见萧泠川走了进来,便招呼道:“泠川,这么早啊?”萧泠川答道:“陈掌柜来要一碗醒酒汤,说是她一个客人昨晚喝醉了。”夜轩听了,突然想起来昨晚沈仲元身上也有酒味儿,她忙起来,还有些头晕站不稳,她也不怕跌倒,一路摇摆地往鸿栈跑,韩彰和萧泠川也跟了上去。
夜轩冲进鸿栈,跟陈玉形说:“陈掌柜,那碗醒酒汤有问题,客人呢?”陈玉形正愣着,想等萧泠川主动来拦她。智化听到声音,不再躲避,走出房门:“这儿呢!”夜轩冲进房间,看到智化正喝着东西,问萧泠川:“他喝的是什么?”萧泠川没多想:“是醒酒汤啊,怎么了?”
夜轩把刀使劲往桌子上一摔,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夜轩板着脸问:“你跟沈仲元是什么关系?”智化装作糊涂:“谁?”夜轩越说越来劲:“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喝酒,你们是熟悉到什么程度,可以让你在他面前醉到需要醒酒汤来治头痛?”智化一脸委屈:“不是,夜姑娘,你误会了。我昨天高兴,就多喝了点。我是自己喝的。”
夜轩接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我拦下赵爵?”智化故作轻松:“之前不跟你解释过吗,算命啊。”夜轩见他不说实话,要往外走,又折回来:“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去干什么了吗?我去杀沈仲元了。”智化装作一脸好奇:“你成功了吗?”
夜轩赌气道:“我成功了。”
智化露出笑容:“那恭喜你啊。”
夜轩没说话,转头就走,又折回来:“就算我这次不成功,我下次也一定会成功的。”智化笑了:“静候佳音。”
几人走后,陈玉形关好门,走近智化,没等陈玉形问,智化开口道:“放心,别说夜轩不想杀人,就算她想杀,也杀不成沈仲元。对了,他人呢?”陈玉形收起担心:“见你睡沉了,天没亮就回去了。”智化喝了口汤:“这么早就回去,也不等我醒了再回。起码告诉我一下他打不打算听我的呀!不听也没事,我有的是招!”说着,又喝了口汤。
智化回到沈浸宅邸,伙计出来迎接他:“你可是点儿好,不像我,昨天陪着员外在外面站了一宿!”便把昨晚的事说了:“赵王爷派了人来拜访,说要常住,估计快来了吧。”正说着,沈仲元推门进到正院,伙计上前招呼,带他往里走。沈仲元也不看智化,跟着伙计就往屋里走。智化看愣了,背后热乎乎的,出了一层汗,头也没那么疼了,他忙跟上去。
既然来了,问候话就不能不说。沈仲元来给沈浸行礼:“前辈,赵王爷差我前来拜访,打扰了。”沈浸昨晚吹了凉风,有些不舒服,也没有多问,回礼道:“有劳了。”又对智化说:“智化,带客人去房间。”沈仲元表面不惊讶,但心里很吃惊:“这个智化,来当差连真名都用,他还有什么不能干的?”二人走进屋子,沈仲元问道:“你告诉他你叫智化?”智化毫不在意,轻松说道:“是啊,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沈仲元嗔怪似地看了智化一眼,又关心道:“酒醒了?头还疼吗?”智化仰起头,开起玩笑:“本来疼得都不想动弹了,看你一来,我直接神清气爽到想去再听听谢双对高棚的调查结果了。”
的确,智化终于有闲心管高棚了。当智化听说卢方他们没有贸然阻止蒋平甚至还帮他圆场的时候,他更加想把他们当作外援了。在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后院不起火,是队伍能够前进的基本保障,先己后人并不可耻,做错事也并不可怕,大不了我们一起扛。
智化重新听完谢双的汇报,去找到蒋平,二人行过礼,稍说了些话,智化又道:“夜姑娘也真仗义,既然敢去劫赵爵,只可惜守卫太多,她没成功。”蒋平一惊:“她去劫赵爵了?”智化一脸正色,语重心长:“是啊,可能也是替高棚觉得冤吧。不过说实话,这么多年,高棚为朝廷,除贪官,谏良策;为百姓,减赋税,不扰民,算是个难得的好官,至少,他不该死。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留着他当官,于国于民,都是好事。”蒋平没说话,智化起身道:“我来这待的时间不短了,该走了。告辞。”
蒋平面无表情,也起身道:“智大哥,”顿了顿又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智化知道他有所指,自己没经过他的允许,暗中调查他的身世,对江湖同道来说,是不尊重个人隐私,对战友来说,算得上不信任。但智化转念一想:“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他不再继续走歪路,这是作为战友应该做的,我又不会把他的身世告诉别人,何必道歉呢?”便假意想了想,说道:“没有。”蒋平没有追问:“慢走。”
蒋平来到鸿栈,卢方四人和夜轩都在。高棚被免职了,他们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今天中午便一起在鸿栈小聚。坐了一会儿,韩彰先说道:“我觉得吧,高棚还算不错。我在黄州衙门,见过不少官,不是贪就是坏,高棚这样的,少!”卢方又道:“是啊,能被包拯认可的人,差不了!”白玉堂在一旁说:“不管怎么说,他敢拿比较富裕的人的钱救济难民,而且治理效果有目共睹,蛮柯县是整个梦州唯一合格的县城。”徐庆笑道:“你们这么一说,那我当初是没白救他!”夜轩笑着说:“可不是,他毕竟救了那么多人!就算他以前干过什么坏事,这也算是还债了啊!”他们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让蒋平说说他为什么想收拾高棚,但蒋平听了夜轩的话,却以为智化把事情告诉他们了。
蒋平直视夜轩,语气略带强硬:“他以前干了什么坏事了呀?”没等夜轩反应,蒋平接着说:“听说你昨天去劫赵爵了?”夜轩一惊:“你怎么知道的?”“是要帮高棚翻盘吗?”“不是的,我只是想惩罚一下针对高棚的人。”蒋平越问越来劲:“那我这么针对他,你是不是惩罚我一下啊?”韩彰打断他道:“说什么呢你?”蒋平冷笑道:“智化跟你们说什么了?”徐庆急着问:“不是这……这跟智化有什么关系啊?”蒋平起身道:“反正高棚没几天就得去崖州了,爱怎么办随你们吧。”说完走出了包间。
夜轩一脸紧张:“我……我刚才说错话了吗?”白玉堂接道:“没有呀。”徐庆一拍桌子:“怎么搞的,明明说好了帮他想明白的,怎么反倒把人惹急了!”卢方叹道:“算了,高棚贬都贬了,我们先别劝了,一会儿去看看他。”韩彰望向窗外:“他去武馆了。”
今天是阴天,蒋平走进奇庵武馆,很黑,隔间里只有一盏灯亮着,曲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灯坏了,我修着呢,还好今天是阴天,风也大,没几个人来,不然客人该抱怨了。”蒋平坐下来:“没事曲师父,我想自己坐一会儿。”曲相见他情绪不高,没多说话,在一旁修着灯。
有些时候,别人的安慰都只是外在的,你得学会自救,去找一方专属于自己的天地,那里可以给你勇气迎接明天,支持着你走下去。
蒋平心思乱窜,当他听到高棚要来,便故意提醒白玉堂他们只是做了江湖人也能做的事,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没有做只有京官才能做的事,目的就是去接近高棚;他早就知道高棚爱说服质问他的人,后来他们穿便装被高棚要求换衣服,他提醒其他人高棚在对江湖人的习惯不满,鼓动徐庆反对,正是为了高棚给他们训话,以便大家反感高棚;夜轩前来衙门求助,蒋平突出夜轩的需要让高棚同意,高棚一个当官的,他能怎么说,当然得说要‘帮妇女幼儿’之类的话;当高棚提出去给夜轩送礼道歉,蒋平确实也说“不必了”,确实也说“夜轩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他也说了“夜轩确实会偶尔耍耍性子”,他这么说就是想告诉高棚:“你应该去。”从听到高棚会来开始,他每时每刻都在引导卢方他们讨厌高棚,因为只有这样,高棚被贬官的时候,他们才不会拦着,甚至还会一起说高棚的不好。
蒋平也有些愧疚,斥责清官,离间同道,这还算是行侠仗义的侠客吗?如果继续对高棚动手,难免会和卢方他们分道扬镳。但也没办法,高棚被贬崖州,已经成功了一大半。现在就算众叛亲离,也不能停手。
曲相依旧坐在那里修灯,武馆里只有很暗的光线,映在蒋平的脸上,他静静坐在凳子上,看着舞台的方向。卢方几人来到门口,突然都有点心疼他的纠结。夜轩的目光偶然注意到曲相,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黑压压的天空阴风漫卷,屋内,一缕烛光,曲相在修着东西,仿佛曲相修的不是灯,而是人心。
徐庆先飞奔到蒋平旁边坐下,豪爽地说道:“今天可是个大阴天,你不冷啊,我去给你加点衣服?”其他人也陆续走过来,夜轩给蒋平倒了杯热水:“呐,暖和暖和!”蒋平接过杯子,没喝,就看着它。白玉堂接着说:“虽然我不知道高棚干过什么,但他以前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庆接着说:“没错,就算他现在金盆洗手了,那他欠的债也不能不还啊!”夜轩又道:“那是,我早说了,我四哥都同意干的人,怎么可能没问题!”白玉堂接道:“就是啊,这事你就该早说出来,我们帮你一起办他,也不至于他现在才被贬。”
蒋平低声问道:“我一直在引着你们觉得高棚不好,你们不觉得我利用你们了吗?”韩彰厉声道:“什么话!你这是在拿命办高棚,我们能不帮你吗?”徐庆略带委屈地说:“这怎么能是利用呢,你说出来,我们也会帮忙啊。”卢方接着说:“是呀,你如果真觉得高棚该办,难道我们会袖手旁观,看着你自己去冒险吗?”夜轩又道:“我们刚才跟你说那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看你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什么都自己扛着,看你自己在一旁纠结,我们会心疼的。”蒋平在心里感动起来,他费尽心思让他们怨恨忠良,没想到却换来了信任和理解。蒋平突然觉得自己想偏了,智化怎么可能告诉他们呢?智化如果告诉了他们,又何必亲自跟蒋平说,那他不是自己把自己卖了吗?
一道光照亮了武馆,大家望向灯光,曲相憨笑道:“哈哈,灯修好了。”武馆里几个年轻人耐不住寂寞,也不画妆,上台开唱。几人也纷纷叫好,唱了几句,徐庆兴奋道:“哇,赵憙传!”
夜轩内心一颤:“赵憙传?这么巧吗?”她看了眼蒋平,蒋平不可能不知道赵憙[1]吧。
[1]憙,音xi,三声。
附(高中文言文试题)《后汉书.赵憙传》(节选):赵憙字伯阳,南阳宛人也。少有节操。从兄为人所杀,无子,憙年十五,常思报之。乃挟兵结客,后遂往复仇。而仇家皆疾病,无相距者。憙以因疾报杀,非仁者心,且释之而去。顾谓仇曰:“尔曹若健,远相避也。”
(翻译:赵憙字伯阳,南阳郡宛人。从小就有节操。堂兄被人杀死,无子,赵憙时年十五岁,一心想着为兄报仇。于是操练兵器,结交宾客,后来就去复仇。而仇家都生病了,无人抵抗他。赵憙以为因病报仇把人杀死,不是仁者想法,暂且放弃而离去。回头对仇者说:“你们如果病愈,应远远避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