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顶风头萧泠川诊脉 藏私心陈玉形探视

沈浸叫来智化和伙计:“我们几天后就回广州,这几天月儿姑娘和她父母都在后厅,你们要仔细照看,万不可怠慢。”二人应声应允。智化看沈浸双颊偏红,眉头微皱,眼睛使劲睁着,又听他语气柔弱,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但智化怕直接询问身体情况遭对方反感,便问道:“前辈,您昨晚也没休息好,去歇一会儿吧,月儿和赵王爷的事,先交给我们。”沈浸喘了一口粗气:“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我。”说完背着手走回屋里。

智化见他没硬抗,知道他肯定很不舒服,对伙计说道:“你先照看好他,我去找郎中来看看。”伙计往里屋看了一眼:“还麻烦他来干什么,直接带着前辈去不就好了?”智化低声说:“前辈性子刚强,肯定会觉得没问题,不当回事。但是岁月不饶人,他一个南方人来这没多久,又在外面被风吹了一宿,我有点不太放心。”说着走了出去。伙计在后面惊怪:“这人平常做事马马虎虎嬉皮笑脸的,没想到对这种事这么上心!”

过了一会儿,伙计见智化和郎中进来,忙去叫沈浸:“前辈,智化请了郎中来要给您看看。”沈浸本来也没睡着,只是躺在床上养神,听了这话,顿时精神不少,凝视着伙计,笑着怪道:“这小子,区区头胀,居然动辄劳烦。”说着走出了房门。伙计觉得这话得劲也不得劲,就是哪里怪怪的:“前辈这口气也太亲切了,怎么好像是在说自己儿子似的,智化也不像巴结人的人啊。”沈仲元见智化和郎中进到正厅,也到门口观望。

郎中和沈浸互相示礼,没等沈浸说话,郎中先道:“请容我大胆猜测,你昨夜可是被凉风吹过?”沈浸也不赞扬也不回避,直接答道:“是。”郎中放下口袋,拿出一个小袋子,缓缓打开,露出多种银针,郎中随后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就对了,凉风之气已经侵入皮肤,你不及年轻人火热,所以无法自行将凉气逼出,必须借助针灸穴道和药材热汤。此外,你切记不可烦闷焦急,否则急火攻心,会将凉气之毒送入骨髓,到时会更加麻烦,甚至危及性命。”正当郎中拿出银针准备动手的时候,响起了扣门声。

伙计前去打开门,杨扩带着衙吏进入门内,信步进入正厅。沈浸起身行礼,杨扩还礼道:“前辈,有人告发你的茶庄税款不明,托我进行调查,我希望你能一切如实相告。”沈浸知道这事跟赵爵有关,没有惊讶:“茶庄税款一直由我亲自监督,我问心无愧,请杨知州大胆去查。”杨扩从伙计手中拿过一本账册:“这是有人交给我的,我已经查实,上面记录的是你茶庄分部的账目,目前我们正在核对它与事实是否有出入以及其他分部和总部的账目。一旦查出问题,恐怕茶庄将会全部关闭。”沈浸豁然笑道:“哈哈,杨知州尽管去查,不过几片砖瓦土墙,尽数收去又有何妨?”沈仲元看了看杨扩手中的账单,封面得横着看,里面却得竖着看,蜡胶是纯白色的,字迹很淡,但清晰可见,看着看着他心里就有底了,没多说话,也不管有人在旁边,自顾自地走出正厅,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杨扩听了沈浸的话,稍许发愣,又看向郎中:“请问这位是?”

郎中听说杨扩要彻查沈浸,立马慌了神,心下想道:“我如果给他治病,每日和他接触,倘若他日杨扩查不出来沈浸的罪证,我岂不是有是沈浸同伙的嫌疑?再者,万一治不好弄成死无对证的局面,我哪能担待得起呀?”便对杨扩说道:“回知州,小人被叫来诊病,但无奈我医术浅薄,实在是看不出异样。”智化嘴一咧:“这又看不出来了,你刚才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吗?”郎中也不抬头看他,忙道:“我说的只是医书所载,并不适用于他啊。”智化又看向杨扩:“话不是这么说的,杨知州,就算是囚犯生病,是不是也允许医生来治啊?”杨扩道:“当然。我并没有说过不许前辈和任何人接触。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杨扩走后,郎中迅速把银针放进袋子里,也不卷袋子,把袋子放进口袋里,拿着口袋就快步往外走。伙计在后面抱怨:“这什么人啊,事情不是还没弄清楚呢吗?他不弄还有别人。”沈浸道:“算了,其他人听到风声也会和他一样的。不用去找人了,听天由命吧。”智化看了看他,内心一颤,他看的是沈浸,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个被高棚送上绝路的人。按理说,一个按规办案,一个心里有鬼,结果本应是大快人心,可那个人偏偏跟他有关系,或者说,在不远的将来,他希望那个人和他有关系。

智化开口道:“前辈说得有理,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知道有人敢治,前辈稍候,我这就去找她。”沈浸叹道:“切莫勉强。”说着走入里屋,伙计见了,扶着他往里走。智化走出正厅,沈仲元说道:“杨扩那账本是兴宴茶馆的,茶馆每笔账都被放在赵爵的账房里。”智化惊道:“那这肯定有问题啊。”“那个店长每十天就会去赵爵账房里登记,杨扩居然说他已经查实,看来这个人有问题。”智化看着他:“除了行动的事,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跟我说吗?”沈仲元装作没听懂智化的话外之音,幽幽地说:“该动身去襄阳了。”智化听了,又生气又心疼,他也没说话,径直朝门外走去。

智化决定用激将法激萧泠川来治。其实,他想多了。

卢方等人刚从奇庵武馆回来,智化来到中兴医馆,和众人互相行礼。陈玉形和谢双正在二楼栏杆旁说话,见智化来医馆,二人互相示意,到楼下忙活,以便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智化问萧泠川:“萧姑娘,沈浸的人来找你了没?”萧泠川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啊。他来找我干什么?”智化装作开心:“那就好!萧姑娘,我是来给你提个醒,他要是来找你给他治病,你可千万别去啊!”萧泠川更加疑惑:“为什么?”

智化一副洞若观火的神态:“能为什么,杨扩说了,要把他查个底朝天。去治他,那姓杨的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呀?要不然怎么没人敢去,不就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吗?”听到这里,萧泠川起身走进隔屋,智化接着说:“要是我我也不去,干嘛趟这趟浑水啊,保命要紧,跟官府牵扯不清楚,那还能有好啊?万一没查出来沈浸犯事,查出我跟他私通把我给治了怎么办啊,到了官府眼前,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智化还想让夜轩看着萧泠川,没等他说,萧泠川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往门外走:“我去。智大哥,请你带路吧。”

没等夜轩阻止,智化忙阻止道:“不行啊,萧姑娘,你没听我刚才说什么吗,这个人你不能治!我看你有侠义之气,这我才赶来提醒你,你得听我的呀。”蒋平听到这里,在心里笑了:“智化这话说得高啊,既然有侠义之气,怎么能不救人呢?”本来智化以为,萧泠川会说自己不怕事。

但是萧泠川没有,她说:“他是犯了错,但如果我不救他,就是漠视生命。你们不常说,江湖上人命是大事吗?我也告诉你们,对医生来说,人命也是大事,如果我见死不救,就是欠了债,是要偿命的。同样是一条命,我更愿意因为去救他而丧命。”这话把智化说愣了。说完,萧泠川看向夜轩,没等夜轩表态,蒋平来了一句:“更何况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呢。”夜轩附和道:“是啊。”

萧泠川见大家都不反对,便道:“那夜轩和我一起去吧,就劳烦各位帮我们看店了。”徐庆笑道:“小问题!”蒋平想去看看智化他们想干什么:“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萧泠川点了点头,三人跟着智化离开。

通过这几天的交流,谢双见陈玉形愿意跟他们亲近但还没有人叫过她名字,便改了称呼,疑惑地问:“玉形姐,我化哥搞什么名堂呢,他对沈浸是不是有什么行动啊,怎么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呀?”陈玉形确实很喜欢这个称呼,但没多说什么,她想了一下,说道:“江南茶商,怎么说也算是鸿栈贵客,做掌柜的怎么也得去看望一下。谢双,帮我看下店。”说着转身走开。谢双猛地明白,惊讶过后,笑着抱怨:“开什么玩笑,我以为我和陈玉形都被蒙在鼓里,原来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人跟着智化来到沈浸宅邸,伙计忙前来招呼,智化指着萧泠川:“这位是中兴医馆的萧泠川萧姑娘,麻烦你去请前辈来正厅。”伙计看了一眼萧泠川,萧泠川微微点头,伙计也不敢多问,朝里屋走去。夜轩头一扭,见沈仲元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瞬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个阴谋。沈仲元也不管她的惊讶,移开眼神。伙计来到里屋:“前辈,有位女医生来了。”

沈浸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女医生?”伙计也不在意:“是啊,说是中兴医馆的。”沈浸略微思索,走出房门。萧泠川见沈浸面容神态,心中已知大半,但还是不敢妄下结论,低头行礼。沈浸回礼道:“杨知州要彻查我的生意,姑娘可知道?”众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开场白,萧泠川也不多想,应声答道:“我知道。”沈浸笑道:“那就多谢姑娘肯前来了,姑娘胆识过人,不愧医师名号。”萧泠川略显害羞:“职责所在,容不得我推辞,前辈不必放在心上。”沈浸又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病症和该用药物,就不劳烦姑娘了,你请回吧。”萧泠川给人治病,不知被人推辞了多少回,这次当然也算不得什么。萧泠川打算先让对方知道自己水平可以,便笑道:“前辈若是觉得头胀,可以自己按揉手臂上的‘刺中穴’,虽不及银针功力,但也可缓解一二。”

沈浸见萧泠川知道自己的症状,便知道对方功力不差,又道:“我知道姑娘医术不凡,但我自知可自行缓解,就不劳姑娘费心了。”萧泠川嘴角微扬,柔声道:“前辈,凉风之气分对什么人吹,有的人可以挡住风毒,有的人就算挡不住,睡一觉头也就疼得轻了,可有的人却连续几个时辰觉得头发沉胀痛,咽喉像被东西堵住了,而且双颊发红,这说明他自己不能逼出风毒,必须借助……”沈浸打断她道:“必须借助针灸和药汤的力量。”萧泠川惊道:“前辈您怎么会知道?”沈浸知道萧泠川真诚热心,但却不想让她诊治自己,为了让萧泠川迅速放弃诊治自己的念头,沈浸故意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刚才已经有一个人来,跟你说了同样的话。实不相瞒,有人向杨知州告发我,我还怕他先来害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伙?”

萧泠川眉头微皱,稍有疑惑,却并没有生气:“前辈,我说的这些话是医生该有的判断,别的医生说出这话是理所当然的。再说我身为医者,又怎么会帮人陷害别人呢?”沈浸看她品行端庄,略有愧疚,但仍说道:“倘若你是那人的枕边佳人,又怎么说?”萧泠川一惊,又迅速缓和好情绪,心平气和地来了一句:“我……尚未婚配。”听见萧泠川这么简单的回答,夜轩有些替她鸣不平。沈浸故意板着脸:“那又如何,你依旧无法自证身份。请恕我直言,我茶庄生意尚好,若有妻妾在旁又会有许多麻烦。我怎能不多加注意,同妙龄女子同处一处?”夜轩终于开口:“你说什么呢?”蒋平向夜轩摇头示意她别说话。沈浸也不管她:“请回吧。”说完转身回屋。

看到这儿,智化挺心疼的,原来那么大方的一个人,因为一个刚入红尘的女子,连姑娘都不敢见了。他确实欠她,那是他这辈子也还不了的债。

夜轩有些生气,但是萧泠川没有,她知道沈浸能听到自己说话,隔着门,语气很好地喊:“前辈,我不是坏人,我是医生,是中兴医馆的医生。我的能力确实需要改进,但我毕竟读医书十数载,行医近十年,请您相信我,我有能力让您痊愈。中兴医馆开业以来,客源不断,口碑尚好,就是最好的证明!”夜轩越听越来气,冷冷地说道:“泠川,你脾气够好啊。”

“我不能跟病人置气,”泠川接着喊,“前辈,请您让我见上一面,我一看便可知大概。如果您顾忌男女有别,可以让别人在旁监督,我也可以蒙面束发,戴面纱进去!”夜轩听不下去了:“泠川!”萧泠川没管她:“前辈,请您见我一面,我有信心我的能力可以派上用场!如果您还有什么顾忌,也请尽管说出来,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

萧泠川的话把夜轩和蒋平说愣了,也把智化和沈仲元说愣了,自认识以来,他们还没见过萧泠川这样,夜轩倒是见过,见过萧泠川为了当医生奋不顾身。

智化见了,决定帮她一把:“前辈,您可能不知道,萧姑娘以医为命,如果今天她回去,一旦出什么问题,她会殉医的!”其他几人颇感惊讶地看了看他,屋内一阵安静。不一会儿,门开了。见沈浸出来,萧泠川松了一口气。沈浸坐下:“姑娘请。”萧泠川也不犹豫,上身诊脉。

夜轩朝智化和蒋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自己出去。三人来到院内,夜轩看了眼沈仲元,质疑道:“他怎么在这啊,你们是不是昨晚一起喝酒的时候串通好了想干什么?”智化惊怪地看着夜轩:“我能想干什么呀?”夜轩也不多想,张嘴就来:“你是不是想害沈浸,还想着硬要萧泠川帮你?”蒋平抢先道:“你别乱说啊,先不说动机问题,之前那个郎中那么惜命,要是想威胁的话为什不找他,反倒去找一个为了病人敢抵命的医生啊?”蒋平怕引起夜轩的不适,故意没用“女医生”这个词。夜轩接着嗔怪:“那你们也肯定是有预谋,不然干嘛那么接近沈浸?你还为了他,二话不说就给朝廷命官跪下了,这要传出去,江湖人的脸往哪放啊?”

智化“噗嗤”一笑:“为红颜啊。我和月儿是沈浸牵的线啊,这么大的恩情,我能不好好表示表示吗?”夜轩看他嬉皮笑脸,知道他在说谎。智化装不正经的语气,一下子拉近了他和蒋平还有夜轩的距离,他更像是在跟朋友开玩笑。正是这饶有趣味的话语,一下子打通了夜轩的脑回路,一股强列的冲动让夜轩开口打趣道:“你可得了吧,人月儿姑娘要容貌有容貌,要琴技有琴技,还红颜呢,就你?”

说完夜轩就有些后悔,两个人相处还没超过一个时辰,自己是不是有点说过了?对别人确实是,但是智化除外。一方面,智化早就想结交夜轩和卢方他们当战友,战友之间打打趣就没什么了。再说了,智化也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应对外界的任何评价,他微整衣服,稍作惊怪:“我怎么了?我是没容貌还是没技术啊,我在武馆跟月儿演的那一顿,是杨扩看出来了还是高……高棚看出来了?”说到高棚名字的时候,智化少许迟疑,怕引起对方两人的不适,但一想如果收回去的话会更奇怪,而且就算对方不适自己也有办法解决,索性说出来了。没等夜轩缓过神,想起了扣门声。三人打开门,吃了一惊,门外的人是陈玉形。

陈玉形提着饭盒,见三人都在,笑道:“老主顾都在啊。”夜轩笑道:“陈掌柜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我帮你拿。”夜轩拿过饭盒,和陈玉形一起进屋,智化看了看沈浸,又望了望陈玉形,有点懵,也跟了进去。

陈玉形向沈浸微笑示意,放好饭盒,手在身上擦了擦,行礼道:“前辈,我是鸿栈掌柜陈玉形。您虽然不常住这儿,但前辈身为茶商长者,德高望重,您曾光临过小店,就是鸿栈的贵客。听闻前辈微恙,我代表鸿栈前来看望。”陈玉形刚开始略显紧张,声音还有些发抖,手不停地搓弄衣裳,但越说越自然。沈浸舒坦一笑:“德高望重?你知道杨知州在查我吗?”陈玉形也不回避,面不改色:“我知道。”沈浸笑着问:“那你还敢来,不怕一起被查吗?”

陈玉形爽快地笑道:“前辈如此不急不躁,想必不怕杨扩彻查。前辈茶庄遍及南北,都不怕归为尘土,我那鸿栈,不过一墙一屋,又有何惧呢?”沈浸赞道:“早听闻陈掌柜白手起家,想必也气度不凡,如今一见,果真担得起‘掌柜’二字啊。”陈玉形听过不少奉承话语,早已习以为常,但这次却显得格外害羞,脸颊微红,低着头笑了,居然一时说不出话,一会儿后才笑着答道:“前辈过奖了。”

随后,陈玉形又道:“前辈若是着凉,饮食也定有讲究。鸿栈食材虽不敢说样样齐全,但也足够萧姑娘规划挑选。如果前辈愿意,鸿栈食材随叫随到。”沈浸只道她是在表达尊重,便道:“多谢陈掌柜相助。”陈玉形忙起身回礼:“前辈客气了。”

陈玉形扫了几眼沈仲元,没跟他说话,但是沈仲元和智化都想得明白,为什么陈玉形会来。沈仲元径直走出去,路过智化的时候往身后挥了下手臂,智化知道他这是在让自己出去。过了一会儿,智化也走出去。夜轩看着智化的背影,低声问蒋平:“他们俩……”蒋平回道:“放心吧,没事。”听他这么说,夜轩也真得放心了。沈仲元看见他就没好气儿地问:“你跟她说什么了?”智化知道他在问什么,忙回道:“我什么也没说啊!”沈仲元接着问:“那她怎么知道的呀?”智化接着解释:“我也不知道呀!这种事我能乱说吗?”沈仲元没再管他,自顾自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