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法式咸咖啡

我们回到蓬辰后,浩东给彪哥寄了一箱乌鸡白凤丸,总共二十四颗。由于浩东把那一大箱乌鸡白凤丸直接寄到了彪哥的办公室,我和强哥便有缘目睹这让人震撼的一幕。

那天早上,当快递员把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送进彪哥办公室的时候,我们以为彪哥从网上买来了一大箱苹果。我们打开箱子一看,才知道是浩东给他寄来的乌鸡白凤丸。这是浩东答应彪哥的父亲给他寄的,当然买这箱丸子的钱是找彪哥要的。不过,售价不是按照市场价格,而是按照成本价。否则,这一大箱丸子要两万四千元。坐在彪哥办公室看着那箱丸子,我不禁感慨。现在市面上很多技术含量高的电子产品都逃不过卖白菜价格的命运,而这些既没有技术含量又没有营养的保健品,竟然能卖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价格来。再寄来几箱的话,简直就是等同于将一辆小轿车搬进办公室了。

第二天,听彪哥说当他把那箱丸子搬去给他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吓了一大跳,还以一种责备的语气问彪哥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彪哥告诉他父亲那箱丸子是他以十元一颗的价格从东风鸡场买来的,他的父亲却又对这有着天壤之别的价格不以为然。其实,彪哥的父亲早就知道这些所谓保健品的利润相当惊人。彪哥的父亲从前是一个生意人,几十年前还经营着自己的运输公司。只是后来生意难做,客户拖欠运输费的情况越来越恶略,而且彪哥又不愿意接自己父亲的班,所以老人家才把运输公司给转卖了。老人家把转卖公司得来的钱,在蓬辰买了几套房子。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房子的价值和租金都翻了十几倍。老人家跟他儿子一样,在投资方面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精明。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怎么可能猜不到,或是看不透这些养生保健公司的经营手法呢。他似乎就如浩东所说的那样,只是花钱图个开心和痛快罢了。

看老人家那么快乐,彪哥也就不再唠叨自己的父亲。他现在只是盼望着自己的父亲能不吃就不要吃那些买回来的保健品。不过,彪哥的担忧似乎有点多余了。他父亲家里的那一大堆保健品似乎自从买回来以后就被遗忘了。这位精明的老人家又怎可能敢吃下这种保健品呢。对他而言,只有在旅途中和掏钱付款的那一刻才是最赏心悦目的。他把去旅游购买物质产品当作是一种物超所值的精神消费。

强哥喝过两杯茶就上楼回自己公司了。彪哥也回到隔壁房间复习备考资料。而我又开始拿着白板笔在那面玻璃墙上试图画出点什么来。

现在已经有点秋天的感觉了,早上总是比较凉爽。办公室里的这扇窗户正好朝东,早上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跟凉爽的天气交融在一起,让人更是精神舒畅。从窗户往下看去,大楼后面的住宅大院的那两棵洋紫荆正开得灿烂。一棵是粉紫色的,另外一棵是白色的。茂密的枝叶上挤满了一簇簇粉色的花朵。有些已经被挤到地上去了,白的花、紫的花点缀在一些枯黄的落叶上美极了。这两棵洋紫荆跟一旁的那些枝叶显得稀疏的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洋紫荆仿佛一年四季都是花季,只要它愿意,它就开出美丽的花朵。大自然仿佛给人提供着满满的正能量。我想这正是我积极思考的季节。

我放下手中的雪茄,正准备在似乎渴望着我去触碰它的那面玻璃墙上画下我积极的一笔。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转头向门外望去,原来是彪哥的妻子。

彪哥和妻子的冷战仍在继续。所以,陈紫萱的脸色灰沉沉的。她略显尴尬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进了彪哥的房间,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看样子,陈紫萱似乎是来找自己的丈夫吵架的。估计是因为冷战时间长了,她终于无法再忍受了。我怕彪哥感到尴尬,毕竟两个房间只用一面薄薄的玻璃墙间隔着,哪怕是正常说话的声音,在两个房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是吵架了。我正准备出去回避,隔壁房间就传来了一下拍桌子的声响。我无法知道究竟是彪哥拍的,还是他妻子拍的。我害怕两人都过于激动,但又不敢进去劝架。我知道这个时候越是有第三者参合进去,就越是难收场。于是,我干咳了两声,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两口子慢慢聊。”

还没等彪哥回话,我就匆忙从办公室跑了出来,还顺手替彪哥把外面的大门给关上了。

其实彪哥哪还有心思回我话。以我的经验,他刚才估计正板着脸。若是真回了我一句,那恐怕就把心里憋着的那股怒气泄了。两夫妻之间的对决,一旦泄气,往往接着来的就是败仗。不管刚才那一下拍桌子的声响是属于彪哥的,还是属于他妻子的。只要彪哥一泄气,那就像是死在了黎明前。而他之前为冷战而付出的努力也算是白费了。

我跑出来后,赶紧给强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彪哥两口子正在办公室吵架,还提醒他千万别下去把场面弄尴尬了。

不过,我并没有太过担心彪哥。因为,这样美好的天气里,我总觉得就算是吵架也很快会消停,而结果通常也会跟这天气一样美好。

从彪哥的办公室出来后,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上哪里去了。强哥的办公室人太多,显得嘈杂和拥挤,我不愿意去。而楼下,也就只有一家面馆和火锅店。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让自己在一个美好的早上去光顾一家面馆或是火锅店。我想我应该去咖啡厅买一杯咖啡,顺便还能在店里打发些时间。

于是,我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的士。

“先生,请问去哪里?”的士司机问道。

“去东京一百大厦。”我很自然回道。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怎么往自己以前工作的地方去呢?而且我的反应是那样的快,回答是那样的自然。我想一定是自己长年马不停蹄地工作弄出来的毛病,导致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一直还残余着那点惯性。我坐在的士的后排座椅上,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改变目的地。算了,其实附近咖啡厅最集中的地方好像也就是东京一百楼下的商场。难不成自己还要到步行街的那些吵杂的咖啡厅去打发时间吗?

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了。一下车,迎面扑来的除了大厦的大堂传出来那股刺鼻的香薰味以外,就是一阵阵咖啡的香味。东京一百大厦楼下的这四层商场共有上十间咖啡厅。现在是早上十点,一般来说写字楼里的人才刚刚步入正轨,在认真地埋头工作着。走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商场里,眼光打量着那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商店,我突然想起以前经常让我的秘书给我下楼买的那种法式咸咖啡。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我并不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秘书而咽口水。再说自己以前的秘书虽然胸部还算是丰满,但肤色黑,身材不匀称,举止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自己的这个所谓的秘书,还是跟策略部的总监共用的。由于那时候我正出差,人是他请的,所以这个秘书的各个方面都不是按照我的标准来的。不过,我对秘书的样貌和身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讲究,只要样貌端庄,谈吐得体,脑筋灵活,哪怕这个人完全没有胸部或臀部的曲线,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只要达到我以上所说的几点要求,人事部就算是给我请一个男秘书,我也毫无怨言。可是我以前的秘书,除了买咖啡这一件事情上算是让人满意以外,其余的工作都总能被人挑出问题来。

因此,脾气差的策略部总监就经常把她抓住,让她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听他像审犯人那样骂她。后来,我那位可怜的秘书终于被骂走了。而这家卖法式咸咖啡的咖啡厅的具体位置,就是她离职前告诉我的。

我已经在这家咖啡厅坐下了,面前是我刚买的一杯法式咸咖啡。我看着这杯咖啡又不禁想起,我的那位大胸脯的秘书离职后,有部分同事在传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还有少数同事在传他们从她身上获得的结论,说胸部大的女人心地善良的概率高。

“贵哥?”我身后传来了一把女人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以前的同事艾琳。

“贵哥,真的是你啊!我刚才看着这潇洒的背影怎么那么熟悉,就碰碰运气呼喊一声。没想到真的是你啊!”艾琳提着自己刚刚买好的咖啡凑了过来。

“哎呦,看来我的运气也不差。来这儿喝杯咖啡还碰上你这个小美人了。呵呵!”我说道。

“贵哥,你还是那么会说话。你今天怎么那么有空?是专门来这儿偶遇我的吗?”艾琳抿嘴一笑,说道。

“就算是吧。你怎么也这么有空出来买咖啡啊?”我问。

“我哪敢这时间跑出来给自己买咖啡啊。这是给老板买的。”艾琳一脸不情愿地继续说道,“要不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聚聚?”

“行啊。我就在这等你。”我笑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放鸽子。”艾琳说完,提着刚买的咖啡匆匆朝写字楼方向离去了。

这个长得矮小的女人样貌还算长得不错,在银行里是数一数二的美女了。只是她表现出来的言行似乎有一种江湖味,以至于有一些女同事就看她不顺眼。但在这些看她不顺眼的女同事中,只有一个跟她在工作上没有利害关系的IT直女是敢于直接顶撞她,甚至还给她起了个“小矮人”的外号。而艾琳每次跟那位IT直女在办公室里搭讪的结果都是以翻白眼告终。

这个漂亮的小矮人现在以快速的脚步正越走越远了。她的背影还像以前那样美丽,我曾无数次在办公室或在这个商场里看见过她的背影,因此对于她的背影甚至她的体型,我可以算得上是很熟悉的。在我目测下,我发现这个漂亮的小矮人的臀部似乎比以前要累赘了不少。我是从她那条黑色的齐膝百褶裙上看出来的。那条黑色的裙子她以前就经常穿,在我的印象中,那条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应该是显得分外飘逸,让这个漂亮的小矮人的那双洁白的小腿看起来变长了。可现在,那条可怜的裙子竟然毫无飘逸的感觉,而是紧绷绷地贴在她的屁股上,让那双小短腿露出了原来的尺寸。这可怜的女人看来最近一定是被逼着开了不少会,恐怕痔疮也快要爆发了。

是啊,多么可怜啊。如果是年青一点,这样频繁地坐着开会还能熬得过去。毕竟年青人新陈代谢快,下了班节目也多,白天长时间坐在那里沉淀下来的脂肪,到了晚上睡觉前就已经燃烧掉了。可是像艾琳这种再过两年就奔四的准中年人,要消耗掉这种像寄生虫般长在自己身上的脂肪,谈何容易啊。新陈代谢慢下来不说,下了班也没有什么节目,只有在家里辅导孩子做作业,继续坐着。那样的生活方式,试问又有那一个步入中年的女人屁股不大呢?不管男女,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下,谁的屁股都会变大。而且,变大的还不只是屁股,还有痔疮。

我并不知道其它银行是怎样的。不过,在我以前工作的那一家银行里,也就是艾琳所在的银行,有这样一个说法。他们说在行里,谁的官职越大,要开会的可能性就越大,谁的痔疮也就越大。按照这些人的说法,那我的痔疮应该很大。幸好我任职于业务部门,可以时不时地外出,就避免了痔疮这种不幸的问题。而艾琳却不一样,她在风控部门,属于银行的中后台,绝大多数的时间都需要在办公室里坐着。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等着她下班,还不时地替这个可怜的小矮人感到担忧。

我坐在咖啡厅里,透过橱窗看着商场里偶尔走过的人。透过这种擦得一尘不染的橱窗能把人的外表看得清清楚楚,但却始终无法看清楚人心。我以前一旦有时间静静地坐在这种咖啡厅的时候,总会想着透过橱窗去看清楚人的内心。我知道在办公室是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且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又太厚,这种那么厚还具反光功能的玻璃只适合用来掩盖人的内心。但就算是从那么晶莹剔透的橱窗看去,我还是从来没有成功看清楚过人心。就算是我现在试图透过它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也无能为力。我似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喝咖啡。也许是我自己根本无法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期盼着这栋不久前自己的命运还站在顶端重新宣判着自己的大厦能给自己一点启示。

人一旦进入了冥想的状态,时间就过得异常的快。小矮人现在又迈着急促的脚步向我走来了。

“想吃什么?姐姐我请你。”小矮人凑过来说道。

这个女人还是用一种带着江湖味的口吻跟我说话。这让我感到十分的亲切。我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其实,小矮人这种不羁的性格正是我骨子里的性格,只是她喜欢表露出来,而我却喜欢隐藏起来罢了。我想正是因为这样,在这家银行里她是极少数的几个我愿意交谈的人。不过,我认识这个女人不是在这家银行,而是在更早的另一家银行。但那个时候,我和小矮人并不像现在那样熟悉。这几年,我算是把小矮人的各方面给摸透了。她喜欢吃辣的,而且一吃辣就特别多话。这也许是人在吃的方面得到了满足,心情就特别愉快,话就自然多起来。于是,我对小矮人说去吃点辣的。她说没问题。

小矮人还像男人般甩了甩头,示意我跟她走。看着她做出那种和她漂亮的脸蛋完全不协调的举动,我不禁笑了笑。我们乘坐扶手梯又上了两层楼,走进一个川菜馆坐了下来。

点好菜以后,艾琳举起还温热的茶说道:“来,贵哥。咱们俩喝一杯!”

“你以为是在酒馆喝酒啊?”我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杯跟她碰了碰杯。

“贵哥,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对你说一声谢谢。没想到是在你离开了银行以后。”艾琳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谢我什么呀。我以前又不是经常请你吃饭。你谢我什么呀?”我说。

“要不是你退出了那两个客户,提前收回了贷款。估计现在那已经是两笔烂账了。一个多亿的贷款啊!要是那样的话,今年的升职加薪也轮不到我了。这两客户的老板后来都丢下烂摊子逃跑了。外界传言是银行收贷力度过猛,弄死了这些客户。”艾琳说完,笑着端起她的茶杯往我手中的茶杯又碰了一下。

“谢什么呀?那都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且那两个都是房地产相关联的企业。一个卖马桶,另一个卖建筑材料。这两个企业的客户全是房地产开发商。先不说房地产行业不景气,就算是一时半刻撑得住,也肯定会拖欠供应商的货款。所以,他们的资金迟早会走向枯竭的一天。那些说银行收贷力度过猛的人都是些看热闹的门外汉。”我说。

其实,我真想告诉这个女人我非常后悔为银行收回了发放给那两家企业的贷款。在我还未加入这家银行之前,这两家企业就已经从这银行获得了贷款,成为了银行重要的客户之一,并且都是艾琳有份参与批复通过的。三年前我刚进这家银行的时候,就对银行向此类客户发放贷款产生了疑问。因为,当时的房地产行业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国家也相继出台了限购、限贷等管控房价的政策。这样一来,消费者的购买力就被大大减弱了。那些之前看似很有远见,早早就囤积了许多地块的开发商,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开发下去。否则,囤回来的地块过了规定的时间不开发,就要被收回去了。因此,开发商也开始囤积起了许多建好的房子。而那些囤积起来的房子都是银行的贷款演变而来的。已经建好的房子要是卖不出去,也就意味着一堆石头、水泥和钢筋无法变回钞票。银行的贷款就无法偿还。

其它规模庞大的银行做这类型的客户也算是说得过去。毕竟向这类型的企业发放贷款,利率可以定得很高。在高利润的吸引力下,还是有许多银行甘愿铤而走险的。从事银行信贷业务的人都知道,利润总是和风险成正比。正所谓富贵险中求,风险越高回报也越高。在没有出现问题之前,大家都像走钢丝的老行家一样,相信自己是能够保持平衡不摔下来的。但我不久前才离开的这家外资银行规模实在是太小了,在国内这些规模庞大的银行面前,它就像是一只蚂蚁站在一群大象的脚下。像一家规模如此小的外资银行斗胆去给这类型的企业发放贷款,而且金额还不小。再说,这家银行本来放出去的贷款余额就不大,要是这两笔贷款有个什么闪失收不回来的话,那个坏账率是要高到天上去的。我一进这家银行的时候,其实就想把这两笔贷款收回来,退出与这两家企业的贷款关系。可是这两家企业都安排在了中国区大老板最喜爱的客户经理名下。以至于我每次叫她动手的时候,她总是以老板最喜欢的客户为由唐塞过去。虽然我是这位客户经理的直属上司,但她比我早加入此银行,跟大老板的关系非同一般,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是目中无人,无视管理制度。因此,我只好把这事情搁在一边。但那无疑跟放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在自己身边没什么区别,让人无时无刻都提心吊胆。后来,由于部门的重组,人员的变动,这两个客户才得以由其他客户经理接管。

这两个客户也就碰巧在那种情况下,有机会退了出来。而当我们收回了贷款后,这两个企业的老板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都相继出逃了。这两个企业都不是因为我们收回了贷款而走向灭亡的。我们的贷款都是被其它银行新发放的贷款给替代了。可是它们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走向灭亡的命运。这也是很多企业不懂得转型,不愿意急流勇退,仍然选择逆流而上的结果。

由于收回那两个客户的贷款在时间点上掌握得非常漂亮,同事们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如英勇事迹般在行里疯狂地传开了。没过几天,中国区大老板的秘书就悄悄地来找我,说是老板从国外打电话回来了,让我赶紧去老板的办公室接听他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那头,这位中国区的大老板,也就是我的直属上司,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并不认为那是外国人在工作文化上的直接风格。因为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丝毫的赞扬之意,反而给人一种责备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种语气,让我不想对此事多做解释,就回答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

自此之后,我和中国区大老板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外人是根本看不出来的。只有我能感觉得到,而且我相信,这位中国区的大老板本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后来自己在工作上被往死里整,和这件事情似乎有着重大的关系。我不禁会想,自己要是任由那两笔贷款在行里成为了烂账,说不定自己如今还能在这一家银行里平步青云呢。

“你都不知道,自从你离开银行以后。我们部门的领导将信贷档案里所有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推到你们业务部门头上。”艾琳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颗红色的辣椒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继续说道:“爽啊!”

“你是说推卸责任很爽吗?”我不屑地问道。

“当然爽啦。爽得跟这辣椒一样,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你还别说,我在这个银行做风控以来从来就没这么爽过。业务部门现在是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艾琳说。

“怎么这么窝囊呢?难道还没请到人顶替我的位置吗?”我问。

“请是请到了,可是才刚来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该推卸的责任我们早就推得一干二净了。”艾琳说完嘲讽地笑了一声。

不过,这一切和我都无关系了。但他们这种似乎要对业务部门赶尽杀绝的行为,实在是一个机构里最写实而又最悲哀的做法。这种小圈子利益产生出来的机构内斗,最终使每一个人都成为了受害者。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给创造利润的部门制造障碍的同时,又在抱怨每年加薪幅度太低,奖金发得太少。在一个机构里,部门之间彼此进行适当的制衡,我是完全赞同的,尤其是银行里的业务部门和风控部门。但只要到达了一个平衡点,大家就应该适可而止了。否则,像这种极端的行为,无疑跟一个人不让自己吃饭,又抱怨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区别。

“贵哥,你现在在哪一家银行上班啊?”艾琳好奇地问道。

“我还没去找工作呢?这段时间一直在休息。”我说。

“听说有一家银行正在招聘业务总监,要不要我推荐你去?”艾琳问。

“算了。我不想再干这一行了。我对这行太熟悉了,已经不能再燃烧起激情了。”我说完,用筷子夹了一块宫保鸡丁放进了嘴里。

“去试试看嘛。也许不一样。再说了,你那么多年的经验,可千万别浪费了呀。去不去?我马上给别人说一声。”艾琳说着,拿起手机在我面前晃动了一下。

以我和艾琳的交情,她推荐一份工作给我是对一个老朋友关心的表现。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她对一名老顾客在生意上的再一次招揽。我以前跳槽到她现在正效力的银行就是她从中穿针引线的。换句话说,她抢了那些猎头的饭碗。其实也不能怪她如此积极,因为在外资银行界里,内部员工推荐应聘候选人是被鼓励的。而且,这种行为除了在精神上被鼓励以外,在收入上也有着丰厚的奖赏。由于有了收入上的奖赏,这外资银行界里的人都抢着干。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功的。有些做梦都想但又从来没有尝过这种额外收入甜头的人,私底下都不屑地称呼这种行为是“卖人”。后来,大家竟然很自然地跟着这样称呼了起来,而且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个贬义词。

像艾琳这样一年下来能卖十个人的,就真的像是领着两份工的收入了。运气要是再好点,能成功卖个比自己级别高的人,那奖赏的收入就更加可观了,因为奖赏的多少是按照要聘请的人的级别决定的。

“还是算了。”我轻轻摇了摇手。

“来嘛。就当作是去聊聊天,多认识一两个同行嘛。”艾琳用一种誓不罢休的眼神盯着我。

我想此刻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把眼前的这顿饭吃得舒心一些。于是,我随便点了点头打发她。

没想到到艾琳竟然拿起手机,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阵狂敲。然后,抬头向我送来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好啦。吃完饭你就去面试吧。”

“什么?我同意去了吗?”我诧异地问她。

“你刚才点头了呀。”艾琳说。

“那也太急了吧?”我说。

“请人的哪有一个是不急的啊?嘿嘿。”艾琳说完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

我有点儿生气,但在心里还是挺欣赏这个女人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没想到,我和艾琳在吃午餐的途中,就有人打电话给我,让我下午两点三十分去面试。正好地点就在东京一百步行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所以,我只要吃过午饭后,慢悠悠地走过去,时间都还相当充裕。

艾琳吃过午饭后,又匆匆地走了,说是下午还得接着开会。她临走前还一再跟我强调,说要是我在那家银行入职了,她一定请我吃一顿大餐。

从饭馆出来后,我很想立刻就回去彪哥的办公室。我想彪哥两口子早就应该结束了那场吵架。可是艾琳已经通知别人,而且对方也打过电话给我确定了面试的时间。我要是不去的话,那会让艾琳在别人面前失去了信用。想到这,我只好硬着头皮向那家银行所在的大楼慢慢走去了。反正面试这种事情都是双向选择的,别人不一定看得上我,就算是看上了,我也可以找出上千个理由来拒绝。

由于距离不远,从商场的最底层一直沿着隧道走,就来到了这座曾经也在蓬辰市的写字楼高度排行榜上位居过榜首的富好大厦。也许是受到了一路上这熟悉的环境的刺激,我身体里那些属于工作的细胞竟然活跃了起来。既然是去聊天,那我就必须对这家银行有所了解,才能畅所欲言,聊得痛快。最起码要让对方觉得艾琳推荐的人并非等闲之辈,给艾琳这卖人的招牌镀镀金。于是,我用手机在网上搜索了这家外资银行中国区去年的财报,迅速浏览了蓬辰分行的经营状况。然后,我到楼底的公共卫生间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坐电梯上去了。

当我来到这家外资银行的大门外,发现这家银行连一张像样的前台都没有的时候,我完全可以确定自己刚才从这家银行去年的财务报表上那几个可怜的数字推断出来的情况基本吻合。一家贷款余额才刚好十亿元人民币的分行,除了利息收入,其它收入竟然连一千万都没有。在客户面前竟然如此没有议价能力,竟然连一些能赚取中间收入的结算业务都没有捞到,可想而知这家分行只可能是以发展大型或超大型企业为主,例如上市公司的行业龙头、大国企和央企。因为,只有在这类有着无数家银行围拥着的超大体量企业面前,外资银行那些痴心妄想的要求往往都只能像被憋回去的屁,不仅放不出来,而且似乎变成了一股怨气,在体内发酵,最后弄成自己一副水土不服的模样。再加上自身在国内网点上的严重不足,就算客户动了怜悯之心,偶尔从指缝间漏出一点结算业务给它,估计这家银行也是无能为力的。因为,在业务办理的速度上,外资银行跟国内的银行相比,实在是慢得让人难以想象。以至于,曾经有很多外资银行的柜员怀疑过,这些外资银行是否都在用国内银行已经抛弃多年的系统。否则,为什么跟别人比起来,自己怎么看都像蜗牛一样。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要给这些体量大的企业发放贷款,没有一个亿人民币起谈估计一个小会计都可以将你拒之门外。不过,也有些外资银行善于表演,以一种很高的姿态从一个很高的贷款额一直往下谈,最终以五六千万定音。但那种像天上掉馅饼的情况往往是这类型的企业在境外有求于他们。因此,我断定这家分行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个企业客户。不过,再怎么简陋的一家分行,也是必须按照人民银行的标准来设立的。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敢肯定这家分行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人。

我按响了这家银行的门铃。透过那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门,我能清楚地看见,是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阿姨从里头左侧的一扇门走出来给我开了门。我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这位清洁工阿姨,缓缓地走进了这家冷清的银行。

当我在四处张望,寻找前台的踪影之际。那位清洁工阿姨用手轻轻地推了推我的手肘,以一口还算标准的普通话低声问道:“年轻人,你是来面试的吗?”

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是不是来面试的?”她又问道。

“请问这里的前台在吗?”我客气地反问道。

我没有回答这位清洁工阿姨,因为我觉得我是来干什么这件事跟这里的清洁工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不管这位清洁工的级别多高,资格多老。

“我就是这里的前台,”她看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便稍微解释道:“我兼任这里的前台。你是不是来面试的?”

我根本无法反应过来,所以没有说话回复她,只是点了点头。

“是林小姐联系你来面试的吗?”她继续问道。

“是的。麻烦您通传一声。”我尴尬地说道。

她指了指右边的一扇门,说道:“进去吧。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