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榕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这些年来毫无长进,知晓这种情况的只有眼前这个老头。
她想,若是他还在,想必他也拥有火眼金睛。
后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的前提是后来者比前者更强。
她毫无长进如何做到将前浪拍在沙滩上,而师傅这些年来一直纵容着她以她个人的方式活着,即使他知道她的想法与社会规则不相匹配,他以他的能力尽可能护住她让她快活自由地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他在教导她的第一天就明确说过:我私心想让你强行适应社会,但更希望你能舒心。
那时的他似是透过年少面瘫的她看向谁,她那时虽小,但她知道那个人不是她,那个人一定在某种方面和她极为相像。
在这个偏远的、简陋的边缘之地,一切曾经的疑惑仿佛都找到了相匹配的答案。
和朋友相处也好、结婚也好、工作也好,表面笑呵呵,实际上没有开心也没有难受。
水笙说过不开心的时候会感觉心闷闷的,甚至还拿郭琳琳次次找男朋友失败的事举过例。
一次没有成功,对于渴望找个相伴的男朋友的人而言,极大可能会产生失望的情绪,生活里可能会因低落情绪而吃得比平常少甚至一点胃口都没有,也可能因为情绪的低落会大肆购物或是其他来让情绪上涨回归到正常水平。
一次失败可以理解,次次失败会让人禁不住怀疑自己,如果都压在心里得不到释放,会让人感觉自己做人很失败,害怕他人知晓后他人看自己的目光,更怕听到他人对自己的贬低,从而害怕人群。
水笙说过,如果郭琳琳心理承受能力很低,没有朋友或是亲近人听她诉说,让她把心里负面情绪表露出来,如果郭琳琳没有脑子,不去思考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不想去面对曾经的失败从而敷衍了事,那么她的结局不会像如今一样开朗洒脱。
她现在可以理解水笙当时对她的无奈,郭琳琳为何那么气愤。
无奈是因为水笙掰碎了其中蕴含的东西给她听,她这个学生仍是榆木脑袋听不懂。
气愤是因为水笙你能不能行啊,那么好的例子你都没有运用好,不是有名心理医生吗?怎么连个人都教不会。
那时,萧榕真的以为琳琳是因为自己才生气,是因为自己太笨才惹得琳琳那么乐观的人生气。
之后她越来越会伪装,就像那些化妆的女子一样,原本不怎么漂亮的脸蛋经过巧夺天工的手之后变得极为漂亮,她这个人伪装的技术亦是如此高超,她这个人在社会里亦是如此正常。
空闲时候,她有想过,伪装的她还是她吗?每当有这个疑问之时,社会打工人的形象悄然进入她的脑海,面对客户的刁难为了工作还得笑脸相迎,不都是一样吗?
人生就是一场戏,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演员,在什么时刻就要表露什么样的行为。
哪怕那时情绪高涨,可需要你伤心,你就得伤心。
情绪十分不好,可需要你十分开心,你就得有大大的笑脸。
该装孙子的时候你就得是孙子。
身不由己,多了去了。
“绒绒,将就一下填下肚子吧。”之所以说是将就,是因为墨教授清楚她吃饭方面的喜恶。
不止一次被自己弟子投诉过了,墨教授都不敢轻易向她约饭了。
以至于每次濒临饭点,不管顾不顾得面子问题,想方设法将人礼貌请走。
果不其然,墨教授在萧榕面无表情的脸上见到了一丝破裂,若不是相熟,若不是见识过如此表情多了,墨教授会像第一次一样茫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满心以为萧榕每道菜只夹一筷子是她所有饭量,会认为萧榕一点不挑食是一个极其容易养活的好孩子。
“嗯,你也吃。”
萧榕实际上并没有理会那些黑漆漆一团的物质,反而捏起一旁的草往口中放。
“不至于,不至于。”墨教授边说边摆手,意思是他做出来的成品没到不能入口的程度。
萧榕继续慢吞吞嚼着一股子草味的草,仿佛没听到对面的人在说什么。
“哇,真好吃。”
“我就知道,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虽然卖相不太好。”
大口大口往口中塞黑乎乎看似能让人中毒的东西,一边塞一边称赞他自己的手艺好。
“师傅,你的演技好还是我老公的演技好。”
萧榕委婉提示墨教授适可而止,勿要自作自受。
墨教授好似听不得萧榕污蔑他演她,急忙为他自己辩解,“还没吃怎么知道味道怎么样?!”
气呼呼跳脚的模样更让萧榕坚定了东西不能入口的信念,面无表情继续嚼着草。
草,一股子草味儿,不好吃但是能吃。
“未加工的更加原汁原味,更加有营养。”
萧榕挺满意她的选择,有丰富营养的食物大多不是那么口感丰富,大多不会有在舌尖上跳舞的感觉。
眼看着教授继续吃他的成果,萧榕伸出手去阻止他作死行为,“你厨艺还是不错的,所以和我一起吃草吧。”
“既然都说我厨艺不错了,那怎么不来品尝我的劳动成果?你就是不信任我,还说我厨艺好,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骗我和你一起吃草。”
“哼。”
萧榕攥紧拳头,阖了阖眼,视死如归般扯下一小块黑暗料理,在教授殷切的目光放进了口中,她就知道师傅的话不可信,涉及厨艺的哪怕半句,不,哪怕半个字都不能信。
“能和我一起吃草了吗?”师傅为了证实他厨艺好,真是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哇。
“自然可以,下次我的厨艺会更近一步,毕竟我有一个厨神弟子,下次再请你品尝。”
萧榕:大可不必。。。
嘶~嘶~嘶~
萧榕耳朵动了动,没有在意,仍然、继续消化口中那股子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味道,师傅可真是狠,和他哥哥一样狠,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明明是平淡无起伏的声音,墨教授愣是从中听出了其中浓浓的威胁与咬牙切齿,“怎么?我连一点爱好都不能有了?我又不是没有努力练习。”
“你的爱好,谁买单?你自己吗?”试菜员只会是他这个厨师,师傅那么多弟子学生,哪一个不是闻之色变。
“自然有,不用你操心。”
在师傅学厨方面,他们从来没有达成过一致。
“它就不错。”
顺着视线,萧榕意识到师傅说的是谁了,“它不可以,它只是我无意中救下的,自然是它的家,我不会把它带往人类世界饲养。”
“你也不要想。”
墨教授心情有点不好,“我想想都不行啊?又没有犯罪,管那么多。”
“你第一次下厨,我、琳琳、水笙,当然,还有您,在医院里面进行了三日游,不是一日游。”还是ICU。
人不希望自己生病,是因为忍受不了这个过程当中需要忍受的痛苦。
进ICU的痛不是小伤小痛。
“墨衍都行,我怎么就不行,我那么多年经验怎么比不上一个小子。”
萧榕不是话多的,如果他不是她师傅,早就当他是空气,将人晾在一边了。
“您也知道那么多年您没有丝毫长进,而墨衍才不到一个月就被收为徒弟了。”
“你不是也没有丝毫长进吗,有什么资格说我。”墨教授口不择言。
“是,我没有丝毫长进,所以我放弃了真正成为你们口中的正常人,做一个虚有其表的花瓶。”
萧榕对于情绪仍然感知不多,没有明白师傅生气了,自顾自剖析自己以往。
“你不觉得那对你可能不利,从而抗拒说出这个事实吗?”墨教授怒了,人人都会下意识隐瞒自己的弱点,是因为那对自身不利。
墨教授:“别嚼了,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大起大合,大起大伏,对身体健康有害。”萧榕仍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她在听师傅说话,只不过她做不到师傅想要她表现出来的模样。
“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这张嘴,一如既往地让他感到生气,墨教授听到萧榕说话仍是会感到心塞。
也是,要是哪天他不需要在身上带速效救心丸了,他还不适应。
就是太挑战人的心脏了。
一把年纪了,原以为会适应的,没想到会越来越气,寿命减数一定是自己这个不肖子弟气的。
“你别说话了,我想静静。”
萧榕:。。。
“静静是谁?你的学生吗?你为什么要想他?”
墨教授胸膛起伏,萧榕看出来了,师傅这是发火的前兆,是说话冲的前兆,是头脑充血的前兆,但萧榕仍是不太明白师傅怎么又生气了。
她明明没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过火的。
“你闭嘴。”
萧榕有个大胆的猜测,深深看了有了皱纹的师傅一眼。
师傅的
更年期来了?
的确很有可能。
他控制不住脾气了,所以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太好了。
她可以装作不知道,可以大方体贴得宽晾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