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四十六(二)回忆

“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杀手?”

不用仔细观察,哪怕是匆匆一眼,都可以发现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想必是同卵双胞胎兄弟,世界上无血缘关系而长相极为相似的人不是没有,实在是一个世纪恐怕都出不了那么几个。

一个斯文儒雅,一个煞气满满。

偏偏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人是亲生兄弟。

“她死不足惜。”

默然的口气,无动于衷的模样像极了长大后的萧榕,男子看昏迷小女孩的眼神像看垃圾一样,不,年轻时候的墨教授虽不如长大后火眼金睛但也不容小觑。

那不是在看垃圾,而是在看……

死物

“哥,不要犯错。”

墨教授年纪轻轻就要面临要秃顶的问题,不希望自家哥哥走上错路,亦不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落在哥手里,成为哥以后不可磨灭的悔意。

哥从未沾上无辜之人的性命。

眼前面容脏污的女孩是无辜的,至少在墨教授眼里是如此。

“我是你哥,你不应该为我隐瞒吗?”

闻及,墨教授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哥,来回仔细打量着与他面容体形等等相似度极高的男人,人是那么高尚,怎么能够说出那么无理的话。

他是他哥,他确实应当帮。

但作为一个人,他同样拥有最基本的法律意识和道德水准。

隐瞒亏得让人感觉陌生的哥哥说得出来,不应该是扼杀掉大脑里的危险思想、制止掉想要做的危险行为?

“我只会阻止你,不会为你隐瞒。”

墨教授不及他哥有威严、有气势,但在此事上挺直脊背、直直面对对他有压迫力的亲兄弟以此表示他的决心。

“这个孩子我保定了。”

“你确定要与我为敌?”男人轻轻扫过弟弟一眼,不过是个弟弟,不足为惧。

“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怎么与我为敌?又是怎么能够从我手下保住你自己?”腿还打着颤,真不知道弱者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自顾不暇,还妄想救别人,这就是蝼蚁的自我英雄行为?

无非是白白再牺牲掉一条性命罢了。

“哥,嫂子还好吗?”

武力相差太远,光看体格,墨教授心知他不是对手,纯粹武力行不通。

“嫂子还在等你回去见他,他会一如既往地准备好欢迎你回去,我也能美美蹭到一顿。”

墨教授可以说是把自己绝活儿拎了出来,表情把控、眼神转动、身体肌肉放松状态,绷紧大脑里每一根神经,调动机体最大程度活力。

只是为了展现出对哥哥的羡慕,对美食的垂涎,对嫂子的友好问候。

要的就是体格健壮异常男人一瞬间的愣神,一瞬间,时间不够也得够,是唯一的机会。

作为哥哥曾经最宠爱的弟弟,对于哥哥的致命弱点掌握在心。

一切很顺利,人倒了下去。

墨教授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提溜起小女孩就跑。

不是不担心倒下去的人,而是根本无需担心,哥哥从未让他担心过。

直到哥哥身亡,直到嫂子离世,墨教授才懂了哥哥的反常。

自从成功逃离后,墨教授事后回想起来,太反常了,一切太反常了。

萧榕那张脸时常让他想起哥哥,想起身亡的哥哥,想起当初的反常,想起异常顺利且不合理的逃亡。

墨教授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失忆的萧榕知道。

不管是为了弥补还是探究,他将她留了下来,他发现她和哥哥好像,一样的理智近妖,一样的不懂感情。

如何感知情感,她不懂。

如何表达情感,她也不懂。

她懂的只是遇到问题要解决问题,快速且没麻烦地解决掉问题,不留后患。

除非麻烦大有用处,可酌情考虑。

像极了哥哥。

她成了他的徒弟,算是他的私心,他想通过她再见见哥哥的影子,哪怕是神似而非形似。

同样是雨天,只不过那时的雨不似今时这般倾盆,那时的女孩不似今时这般大,那时的性子不似今时这般可控。

声音同样不似今日这般冷到人心眼里。

“不太想见到你。”

他的体力虽存些许,强打起的精神在面对毒蛇之时因为精神紧绷消耗太多,心透支了。

听到最疼爱的弟子,他的得意门生失望地说不想见到他,透支的心雪上加霜。

早有预料,还是觉得来得那么措不及防,还是忍不住感到寒心。

他见过她无数次噩梦时的模样,在夜晚该睡眠休息时刻她紧皱眉头醒不来睡不了,她可能不清楚她在夜间翻过多少次身,掉过多少次床,即使床边加上了栏杆。

正是次次守着噩梦时的萧榕,他才明白她的噩梦来源是他哥哥。

因而对萧榕的疏离早就有所心理准备,他本以为他承受得住的。

怪不得他希望萧榕能够越晚知道一切。

记忆里的东西不是好东西,不然不会每一次噩梦都不能挣脱出来,只能靠自然界日夜交替的时间帮助她醒来。

天生的不懂情感,萧榕幼时应该还经受过非人能承受的训练,来自他哥的训练。

她的记忆里可能还有当初他疑惑的答案,当初的真相。

直到今日,墨教授都不曾相信他哥会放弃他一直秉持的底线,手上能不沾就不沾无辜之人性命,能坚持到那时不沾一条无辜之人性命,他哥十分了不起,绝对不会让萧榕成为例外。

“我让你走了吗?”

墨教授对萧榕不设防,转过身去将后背留给萧榕是一种信任,相信萧榕不会害他。

冷不防被拍肩膀,墨教授身体本能、条件反射地跳开。

应激行为不代表墨教授脑子记忆力差了,不代表墨教授耳朵不灵光了。

绒绒说她没让他走,是不是意味着她并不讨厌他这个师傅。

“没有,没有,我们赶紧离开,总是被淋着也不是一回事。”墨教授拉着萧榕满脸笑意打算回到之前找到的那个人工洞穴,却没成想没拉动。

“我自己会走,男女授受不亲,不兴拉拉扯扯这回事。”萧榕甩开师傅的手。

记起来了又如何,发生的已经发生了,难不成还要活在过去。

是挺痛苦的,也挺憋屈的,怪谁呢,怪那个训练她的人,她还没有那么不知好歹,没有他,早没有安安生生活到现在的她。

要说没怨,她肯定昧着良心了。

师傅和他很像,他一直念叨的人原来和他真的很像,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师傅那张脸让她忍不住想起他,想起那个冷漠的人,对待死亡就像吃饭一样家常的人。

说到底,她没什么可抱怨的,他残忍的训练让年幼无自保能力的她有了一线生机,后来和他很像一个男子成了他师傅,一个给了她存活的生机,一个努力教她适应这个世界。

他们没有一个欠她,反而是她受益颇多,她欠他们的。

当年的她太过年幼,恨过那个捏着自己后颈皮强逼着她面对血淋淋新鲜血液的人、在她害怕得想哭的时候强逼她收回眼泪的人、不断要求她与不要命的大人对打的人、受伤后只会冷冷告诉她只有惩罚没有治疗的人。

刚刚记起这些儿时经历时或许是被影响了,她觉得在见到熟悉男人身影面容,哪怕她当时意识到那是师傅不是“恶魔”时,她确实感到了一种情绪,是恨。

眼前受伤仍然以他健壮的身躯为她开路的人是她师傅,是教导她如何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的师傅,她好像可以交一份真正合格的考卷了,至少她体会到了一种情绪,叫恨。

作为大人再次看待以往经历过的,反而更加冷静理智,大人相较于儿童,心智更加成熟,知晓得更多,见识过得更多,因此长大后的她回顾过往时能够明白他的苦心。

入了贼窝,入了一堆恶人扎堆的地方,怎么可能再有出去的那一天,她是例外,是他费尽苦心造就出来的例外,也许他冷漠,也许他独来独往,也许他不合群,也许他不近人情,也许他手上沾过血,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人。

环境影响人,但他没有被“玷污”,他还是他,在全员恶人的贼窝里他没有变,一直如此。

他说过他无愧于他自己。

他有他自己的信仰,他做到了,唯一无辜之人的血,他其实没有沾染,在当时贼老大强逼之下,在情形极为恶劣几乎无她生还之机时,他用他自己的办法,让她这个无辜之人活了。

有得必有失。

他以向组织培养人才为由训练她,她获得的是年幼生命的延续、各种自保能力以及其他生存技巧,相应地她对世界本来不多的认知和情感不断被消磨掉直至消失再无生还之机。

师傅以为他兄弟欲杀她,实则以他自己的方式让她活着,可能方式不是那么容易令人接受,但结果是好的,是他想要的。

幼时的她在心里称呼他为恶魔,她痛她疼,可他不管她,一味地要求她训练,她不懂他想干什么,所以善良的他默默承受着年幼的她的怨恨。

她当时真的有想过,甚至是日思夜梦,她学有所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奴隶翻身把歌唱,她要狠狠地报复回去。

也许他当时早就知晓她的报复心理,只是他不在乎,一个蚂蚁一样弱小的她和已经身经百战几乎无敌手的他对上,结果可想而知。

“师傅,他死了。”

“我还没有实现我的梦想,狠狠揍他一顿。”

“我还没有”

“向他道歉,他老婆是因为我才死的。”

他是想让她活着,最后甚至为了她活着做了放她离开他承受代价的选择。

代价是一条命,一命换一命。

可能在死命训练她时候他可能也在以此表露他对她的恨。

据说他老婆是唯一能懂他的人,是他纵容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