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种挺奇妙又矛盾的生物,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边又任由自己继续朝着深渊下坠。
揣着明白装糊涂总能过得轻松一点。
与其清醒地痛苦着,不如活在编织的谎言里快乐着。
像个傻子一样。
即使清醒如苏妄,被苦难折磨鞭笞得近乎习惯了遍布全身皮开肉绽的伤痕所带来的巨痛,仿佛彻底失去了痛觉神经,也会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在眨眼时,在呼吸时,生出过想要逃离的想法。
而他的同桌,他这比夏蝉还要聒噪的同桌,他这唤做陈希的同桌,似乎成了他逃离的通道,只要钻过去,便能将一切恶心的溃烂的不堪入目的疮痍抛诸身后,短暂地当一回傻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过,不用费尽心思耗费精力去面对。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苏妄想,所以他这么放任自流也无可厚非。
没有谁——包括他自己——能指着他骂。
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也不安过、恐惧过、试图阻止过,可都只是徒劳。
既然如此,那就顺应命运和本能吧。
……
日子在时间的流逝下悄然无息地过去。
教室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起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喧嚣聒噪,闹了这么久终于肯偃旗息鼓了似的,以至于陈希上课时都觉得老师像是举着喇叭在她耳边教课,怪不习惯的;窗边那棵大树的枝条似乎也往里长了点,她一伸手就能摘下一片尖端在开始泛黄的树叶。
橘子汽水咕咚冒着泡的声音变少了,几乎人手一只的小风扇被塞回了某个不经常打开的纸箱里,小卖部的叔叔不经意间嘟囔了一句“雪糕该少进点货了”。
于是夏天结束了。
和在A市时的秋天不太一样,那里刚进入的秋天总是有些闷热的,雨一阵一阵地下,不仅没带来哪怕一丝凉爽,反而让本就闷热得难受的天气添加了潮湿黏腻,简直雪上加霜;可D市的秋天恰恰相反,气温降得有些快,吹过来的风是干燥凉爽的,很是舒适。
至少陈希挺喜欢D市的秋天——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舒适,又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不一样的人。
而每年的秋天,D高都会迎来两个重要的活动——期中考以及元旦晚会。
距离元旦晚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时,负责晚会的委员们已经开始忙碌地准备了起来,毕竟元旦晚会向来是D高挺注重且可以说盛大的一个晚会,皆时也会有几家媒体出席,算是给D高打个广告争取新的一年招揽更多学生。
七班的文艺委员也奉晚会委员的命在班里组织着学生报名参与晚会表演——除高三之外,高一高二的每个班都至少要出一个节目是晚会的惯例了。
表演内容的要求当然不会太苛刻,虽说是个正式的会有媒体的晚会,但主旨还是要让学生们放松心情玩得开心就行,所以多数学生还是很乐意参与的。
于是七班全体同学分秒必争,抓住每一个空闲的没有老师在教室的时间就在讨论元旦晚会的事儿,一个个的都兴致勃勃地积极发言,果然这种无关学习的事最能调动全班人的情绪——当然,苏妄除外。
文艺委员:“来来来想登台的都先举个手我看看!”
“我我我!”
“文委看我!”
陈希倒是第一回和这班人经历这些,看着那些平日安安静静上课写作业的都高举着手,被那闹哄哄的氛围逗得止不住笑,也跟着凑热闹,一块儿举起了手。
她转头看了眼旁边一脸恹恹地看着别人热闹的苏妄,仿佛热闹只属于他们,即使他就坐在这个班里,也和他并无任何关系——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突兀得那么格格不入,仿佛一幅画里忽然多出的色调诡谲的一笔。
每年他们这么讨论时,他就这般安静沉默地坐在角落看着吗?
可他居然不是直接走人或趴下睡觉,尽管不感兴趣也还是坐在位置上。
他在想什么呢?
陈希看着他时不时轻轻一颤的睫毛忍不住想,她的同桌真的太难以看透了。
讲台上的文艺委员看着几乎全班都举起了手,笑道:“都别闹啊!举了就必须都给我腾时间练习然后上台啊!”
陈希已经把心思分给了苏妄,耳朵自动地开启了屏蔽功能,自然没听见文委的话。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和说话声有些喧闹,担心苏妄听不清,陈希便将身子朝他那里倾斜,稍微靠向他的右耳才问道:“苏同学,你参不参加啊?”
即使早已知晓答案,但这并不影响陈希给苏妄带来一点参与感以及给自己和苏妄搭话的机会。
人声鼎沸里,女孩带着笑意的声音其实很轻,却轻易将那些吵闹悉数掩盖,只余下她犹如清泉般的声音钻入他耳朵里。
他一侧过头就看见陈希弯又亮的双眼由下往上地看着他。
那双眼总是那么明亮绚烂,他不合时宜又随意地想着。
亮得他想把它打碎,让它从此黯淡无光;又希望它能一直这么亮下去,不要有任何能让它变得晦暗的事发生。
所以说人就是矛盾的个体。
“不去。”
他看着陈希的眼里已经少了许多烦躁,对于她多数的问题也有了回应——哪怕都是一些她明知答案的问题。
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就是了。
后果便是他的同桌开始学会了得寸进尺:“真不来玩玩儿啊?高三就没机会了。”
苏妄沉默了会儿,在陈希觉得有点希望后,才缓缓吐出三个冷漠无情的字:“没兴趣。”
“哦……”陈希一脸可惜地应了声,原本笑嘻嘻的脸一秒垮掉。
再坐直身时就看见文委已经走到了她桌边,将一张纸和笔放到了她桌上:“来,陈同学写个名儿!”
陈希还没从被苏妄拒绝的打击缓过来,一脸懵地“啊”了一声,看看名单再看看文委:“我不参加啊!”
转过头来凑热闹的邱长青笑道:“你举着手还说不参加啊陈希哈哈哈!”
陈希抬头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胳膊还他妈没放下来呢!
就怪苏妄。
和他说话说得胳膊都不属于自己了。
结果也没把人骗来参加元旦晚会,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哎我没听见,忘放了!”陈希赶紧放下手澄清。
班里一时响起笑声,在各种发音不同的笑声里,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来自左侧混杂在其中的低沉笑声。
她迅速地转过头眯着眼看向罪魁祸首,却见他神色如常——额他好像也只有一种神色,看不出来一点笑的影子倒是正常。
不过陈希就是敢肯定他笑了,绝对笑了。
苏妄看着像是迁怒于他的同桌,挑衅地挑了挑眉,似是无声地问“关我屁事”。
陈希还真找不出关他屁事的证据,转回头笑得乖巧地试图跟文委商量:“王同学……”
“举了手可不能反悔啊!”文委干脆地打断陈希,苦口婆心劝道,“就去玩玩啊,而且陈同学你可是我们班的门面,不上台合理吗!”
于是一群凑热闹的继续起哄。
“是啊!你往那一站直接吊打其他班了!”
“就是!隔壁文科的老炫耀他们班美女多!不爽他们很久了!”
“对对对!让他们看看咱们理科七班不是只有大老爷们好吗!”
东一句西一句,陈希无奈笑着,拿过笔写下名字边应道:“好好好。”
于是陈希就这么稀里糊涂因为苏妄上了七班的贼船。
对,就是因为苏妄。
待文委离开,陈希才又眼巴巴凑过去问:“苏同学,你故意的吧?”
从他那个角度不可能没看见文委在走动记录名字,还刻意拖着她不给答复是吧!
“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陈希继续逼问,“是不是还笑我了?”
“没有。”
“我就知道你笑了!”
苏妄:“……”是他说话说不明白还是她聋了。
又是一段幼稚的幼儿园小朋友吵架。
知道陈希就是在闹,苏妄也懒得纠正她,转过头划起了手机。
目光收回时那双总泛着冷意的眼轻眨了一下,将眼底漾起的浅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