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最终还是没过问苏妄缺课的原因,而苏妄自然也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的想法——他怎么可能做出揭开自己的伤疤将血淋淋的创口展露给别人看这种事。
于是这件事在陈希这里成了关于苏妄的未解之谜之一。
似乎只有刚回来上课那一天的苏妄看上去有些可怕,浑身的戾气以及总是能隐藏得很好的情绪在那一日犹如洪水决堤悉数爆发了出来,不加以任何掩饰,明晃晃地写着“别来惹我”。
但后来的苏妄又恢复成了往日的他,像是又裹上了那层密不透风坚不可摧的伪装,重新戴上那张假面,将自己很好地藏匿其中,又成了那个让人摸不透想法和情绪的苏妄,表情和眼神总是那么波澜不惊,似乎天塌下来他也只会仰头安静地看着,平静地迎接死亡。
唯一的改变大概是苏妄接过牛奶后会先喝上几口再揣包里,并且每回都会确定自己嘴上的牛奶擦干净了——陈希每次看着都觉得苏妄这是在赤果果地内涵她。
摸唇角的事儿也成了只有天知地知苏妄知陈希知的事儿,毕竟那一日的苏妄气场实在强大又可怖得根本没有一个人敢把视线和注意力放在后排。
这若是被哪怕一个人看去了,隔天的论坛估计就要沦陷了。
两人的相处模式一如既往,那一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在他们之间留下多大的沟壑。
当然,这是在陈希的视角看来,觉得他们俩也就那样,攻略进度不进不退,像是打游戏卡关了一样卡在了那里不上不下——不过能够维持现在这个进度不往后退陈希就已经很满足了。
要求已经放低得不能再低了。
而要怎么突破这个瓶颈陈希实在没有太多想法,于是一切最终归于两个字——随缘。
但当局者迷,身陷其中的人确实难以察觉到变化,尤其当那变化足够微小,久而久之便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好像一切本该就是这样。
可若是将自己从局中剥离,成为一位旁观者,便会发觉那些变化都藏在每一个不经意间又普通的日常里。
所以陈希还是经前桌邱长青无意间的提醒,才隐隐约约觉得她和苏妄的关系发生了那么点细微的改变——虽然她本人在听了后还是坚持己见,觉得两人还是同以前没什么区别。
趁着午休时间快结束苏妄还没回来那会儿,邱长青转过头来跟陈希说着话。
虽说陈希可以说是唯一和苏妄走得近的人,但七班的人倒没有搞什么孤立那一套——对于苏妄也不算他们单方面孤立,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确实不想凑上去给自己惹事,另一方面是因为苏妄也不屑于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陈希的人缘总归是好的,说话也挺有意思,苏妄没在睡觉或不在座位时,还是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围过来和她聊天。
苏妄偶尔会分神或刻意地调低耳机音量去听上个一两句——他对陈希的关心似乎已经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她的体内确实住着一个有趣的灵魂,且不是后天刻意浇灌出来的灵魂,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散发着的有趣,不显得矫揉造作。
和她待在一块儿永远不会感到尴尬或无聊,许多无趣又平淡的事儿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个生动有意思的故事,再平凡普通的东西她都能从中发掘出有趣的点,玩笑也开得进退有度,总能将一切把持在一个让所有人都极度舒适的状态,从不让人感到为难——所以她的好人缘理所当然。
她眼里的世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至少和他所看到的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她看到的是五彩缤纷又绚烂多彩的;他看到的只有了无生气死气沉沉的灰。
他听着她和他们侃侃而谈,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自然,随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能逗得他们发笑,弯起的双眸总是盛着细碎却璀璨的光芒——恍然间就意识到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隔着了一个天堑,一整个宇宙。
尽管她就在他右侧大约只有半只手臂那么远的地方,他只要一抬手就能轻易达到的地方。
说是恍然间意识倒也有些不准确,不如说是一直都明白——从第一眼看见站在讲台边上,连阳光都格外偏心地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让她看起来犹如下凡的天使,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了。
她就该是人群里发光又耀眼的存在,任谁都能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就将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即使再不愿意,眼睛也会不受控制地就替你做出了决定。
散发着光的总是吸引眼球的,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谁也无法逃脱。
所以他才会不由自主地分了那么点心给她,苏妄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借口。
邱长青瞄了眼后门,确定话题的主角还没回来后,才往前凑了凑,尽管苏妄不在,他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音量悄悄和陈希说着自己的发现:“最近苏妄话好像变得多了啊。”
身为两人的前桌,听见后桌的对话自然是不可避免的。邱长青倒是没刻意去关心两人的对话内容,只不过总觉得最近从后边传来的属于男孩子的声音的频率变得高了,尽管有时只是简短的单音节,但还是不得不让人好奇陈希究竟是怎么做到和苏妄关系这么好的。
陈希挑了挑眉,意外道:“有吗?”
她身为他的同桌都没发觉。
是不是有点不合格了这个同桌,怎么还没人前桌了解呢?
“有啊!”邱长青肯定地点头,并且还搬出了挺有说服力的证据,“你没发现多数时候你和他说了话他都会回应你了吗?”
陈希:“……”她这位前桌要不要这么细啊?是来上课还是来当FBI的?
不专心听课搁这儿数苏妄一天说几句话是有多闲啊?
还有那句话什么意思!暗示她以前都是她热脸贴冷屁股是吧!
她要生气了!
陈希皱着眉眯起眼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感觉啊,好像和之前没区别。”
邱长青正想继续论证自己的猜想,余光瞥见苏妄走了进来,只得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在转过身之前快速又小声地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陈希:“……”她试个锤子啊?她又不是有病要特意试这种东西。
五分钟后。
“苏妄。”
“嗯?”
“苏同学。”
“干嘛?”
“苏哥。”
“说。”
“苏……”
“想挨揍就说。”
“不想不想。”
“不想就赶紧说事儿。”
“其实也没什么事……”
苏妄捏了捏手指,发出咯吱声响:“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了。”
陈希赶在被揍死之前迅速从校服兜里掏出了一颗糖拍到苏妄桌上:“就是想给你糖!葡萄味儿的,老好吃了!”
苏妄看着那颗橙色包装明显不是葡萄味儿的糖额角青筋直抽,咬牙切齿道:“犯病了就吃药。”
然后把那颗橘子味儿的糖扫回了陈希桌上。
“哎怎么是橙子味儿的……”
“闭嘴。”
“好嘞!”
一番精彩的高手过招,点到即止。
前排的邱长青:“……”你看,铁证如山了吧!这短短一分钟里边的说话量是苏妄之前一周的说话量啊!
陈希嚼着橙子味儿的软糖:“……”好像真的句句有回应诶,那能说明她和苏妄的关系又更进一步了嘛!毕竟他以前可是和块石头一样啊!
苏妄无声地叹了口气,头疼地用拇指指腹揉了揉被她闹得还在用力跳动的太阳穴,不知道他这同桌不过一个短短的午休没见又被什么刺激得犯病了。
关键是他还陪着她一起犯病。
头疼,太疼了。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自己大可以像以前那样一句话不说,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用给。
可有些事情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了的,就像一辆列车在风从一侧长久的吹动之下导致它偏离了轨道,而他怎么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将它拽回正轨。
所以他只能放任。
放任的后果便是无从知晓这辆列车会驶向何方——或许会安全抵达另一个目的地,又或许会撞得车毁人亡。
有些东西早已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