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什么东西啊——!”陈希被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大骂了一句,本就酸软的腿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以至于她直接往旁边一倒,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撑在了身体两侧。
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小仓库另一面,刚好被水泥墙遮挡住,阳光照射不到的那一面,苏妄正懒懒地倚靠在水泥墙,手臂垫在后脑勺,在宽松的校裤包裹下仍又细又长的腿一条慵懒地伸着另一条曲着,整个人刚好置于投下的阴影里,耳朵里罕见的没有塞着耳机,阖着双眼似是在睡觉。
她下意识地就噤了声。
凛冽的寒风也仿佛一瞬间柔和了下来,没有像一开始刮她时那么疯那么不要命,要把她整个人都刮走似的——连风都像是在偏爱他。
但它的偏爱绝对不抵她的。
漆黑如墨的发丝柔软地垂落在他额前及额角,随着风轻柔地拂过也在缓慢飘动着,让他看起来竟然有种格外温柔的错觉,平日里那些不加以掩饰、外露得无法忽视的戾气和暴躁似乎都被这风给一同席卷向远方。
锋利的棱角被磨平,出鞘的利剑被收回。
陈希看得愣了,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恐惊扰睡梦中的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妄。
温和的,平静的,柔软的,不设防的。
此刻闭着眼坐在这里的他,仿佛仅仅是个平凡的十七八岁高中生,没有被迫的一夜之间长成大人,每一天的烦恼只有写不完的作业和今天该吃什么,会在上课无聊时偷偷从后门溜出来,跑到这么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睡上一会儿,任风肆意亲吻他——他的额角、他的鼻梁、他的眼、他的唇。
陈希开始嫉妒起风了,能不经允许就肆无忌惮地触碰他,拥抱他。
她是那阵风就好了,她恍然地想。
有些长了的发丝撩过他的耳廓,但泛起阵阵痒意的却好像是她的心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蠢蠢欲动地酝酿着,随时都会迸发。
双眼被风吹得干涩却也一眨不眨,似是舍不得错过眼前的画面哪怕只是眨眼之间的那一帧。
那就当她是那阵风吧,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抵真的是被冻傻了才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今天风有些大。
正好有个被发现后可以合理推脱的理由和借口。
陈希稍稍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双膝改为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往前倾身,凑近了苏妄。
她屛住了呼吸,双臂不住打颤。
距离得进了甚至能看清他在轻颤的睫毛以及脸上细小的毛绒。
她紧张得吞咽了一下口水,慢动作一般地抬起右手,恍惚间有种虔诚的信徒却在试图做着亵渎神明的事,那种悖神的感觉让她抬起的右手的指尖有些痒得发麻。
第一笔落下的位置她还没想好——可以的话她确实想都碰上一遍,再用笔尖慢慢描摹他的轮廓。
可她的手刚靠近苏妄没多少,闭着眼的人却毫无征兆地撩起了眼皮,稍稍侧过头斜了眼那只就快近在眼前的手,带着点不悦地开口:“干嘛呢?”
甫一睁开眼,那些脆弱的柔和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海市辱楼般顷刻间坍塌得像是从未存在过。
仿佛一只密林深处沉睡的狮子,因为他睡着的模样而觉得它无害得是一只温和的小猫就太过天真了,只要你不小心踩碎一片干枯的落叶,它都能立刻睁开眼扑上来咬住你的脖颈将你撕碎。
眼底还是那无法彻底融化的寒潭,只不过刚才阖上了眼,只要看不见就好像可以当做不存在。
陈希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随即机智地竖起了五根手指朝苏妄挥了挥:“哈哈早啊苏同学!睡得好不好?”
苏妄也不拆穿她拙劣的表演,只是冷漠地嫌弃着她:“好个屁,被某人叫魂似的弄得根本睡不着。”
“……”陈希被噎了一秒钟,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恍然大悟般地往自己大腿用力一拍,对着他抱怨道,“靠!你听见我叫你了还故意不理我!你好狠的心啊苏同学!”
苏妄低嗤了声,满不在意道:“觉得有些人跟拍恐怖片似的叫人的声音都在抖有点好笑,就多听了会儿。”
“哦——”他又刻意拉长了音调,挑衅似的对着陈希一挑眉,“还有幸看见精神病人发疯现场,荣幸至极。”
陈希:“……”行,她的形象和面子算是因那一吼彻底丢光了。
想起把她吓摔倒的那句“确实”,她不服输地道:“你今儿话有点多啊苏同学?心情不错?”
“你现在滚下楼我还能继续不错。”
“诶我就不!”陈希极其欠揍地歪着脑袋一笑,直接在他身边原地盘腿坐下,“我今儿心情也不错!超级不错!”
苏妄敷衍:“哦。”
她笑嘻嘻地凑近,神秘兮兮地小声问:“你猜猜我考了多少名?”
苏妄兴致缺缺:“不猜。”
陈希软磨硬泡:“哎别这样,你配合一下,随便蒙一个呗!不让你多猜,就一次就够了!苏同学苏妄苏……”
“二十一。”苏妄不愿再听她乱认哥的称呼,不耐烦地报了个数——结果下意识地就报了他看见的那个数,有史以来难得地心虚了半秒钟。
陈希也愣了一秒,随即一惊:“我草苏同学,你是什么神仙啊?会算命呢吧?随便一蒙都能给你蒙对!你也太牛逼了!”
苏妄:“……还行吧。”嗯,他确实高估了他同桌的智商。
陈希当然不会往在她这里概率极低的那个猜想去想,只当苏妄确实一猜一个准。
她笑着拐弯抹角地向苏妄讨要一句夸奖:“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挺厉害的?”
苏妄本想给嘚瑟的她兜头浇一盆凉水说“并不”,但脑海里忽地回想起期中考前那无数个坐在她身边的晚自习,那些被她咬烂的笔头、换了无数根笔芯的笔、高高叠起却从不挡在他和她课桌之间的书以及数不清的“好累啊”,到了嘴边的话绕了一圈莫名的就变成了意思截然相反的一句:“是吧。”
好吧,他只是担心冷水浇下去了会把人冻死在天台,仅此而已。
尽管是带着点疑问的肯定句,陈希还是高兴得不能自己,双手撑在脚腕处嘿嘿傻笑起来:“我也觉得,不过感觉主要还是你的好运来的功劳,赐给我好运气了。”
他能有什么好运气赐给她,他面无表情地想,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厄运连连,没把噩运渡到她身上都该谢天谢地了。
明明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还非要归功于什么也没做过的他,只因为他捉弄般播放过的那首《好运来》。
真的有病。
真的傻。
他缄默不语,转回了头。
陈希看着他的侧脸,须臾后,试探地凑得更近了点,学着他的样子将脊背靠在了墙上。
苏妄对于她的举动毫无反应,于是那水泥墙前便并排坐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里边的男孩身高肩宽,外边的女孩娇小玲珑,只有男孩体型的一半多一点,脑袋堪堪到男孩的肩膀往下。
她模仿着他方才的模样闭上眼感受风,似乎是因为坐在了苏妄身旁,吹来的风拂过他时被他暖烘烘的体温捂热,再抚过她的脸竟变得有些温暖,带上了他的味道和温度。
柔顺的发丝似有若无地抚过他的肩头。
天台又重新陷入了安静。
眼前的画面竟然美好宁静得不可思议,风也舍不得叨扰,好像闭上眼吹着风就能过完这一生——很难想象这种画面会出现在苏妄和陈希之间,像是一幅集结了一切美好事物的画,画里的主角必然不能是他们俩,可当成品展现出来时,所有的所有却又那么恬静和谐,缺一不可,画里被风吹得微弯的稻草好似携着稻香飘了出来。
苏妄几乎快被这莫名的安宁感给催眠得睡过去,明明身边有个这么靠近他的人,他却无法竖起防备,甚至还能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就在他大脑已经开始模糊之际,身旁的人突兀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可那声音是那么地轻盈温软,像是心理医生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将那份安宁打碎,反而更蛊惑着人入梦。
“苏妄。”她难得的第一句就直接唤他名字。不待他回应,她接着问道——
“你想过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