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之后,下一轮的表演环节便开始了。七班作为第十组,是这一轮演出的最后一组。
不算大的一个菠萝面包陈希还未吃完,但又因为差不多要到后台补妆准备了,只能加快了嚼的速度,强迫自己往肚子里塞,吃得她差点把本就空荡得只剩下胃酸的胃连带刚才囫囵吞下的面包给吐出来。
她又自虐般地看了眼和苏妄的聊天记录,几乎绝望的同时又忍不住带着一点天真的希冀——
可只有她,只有她,还是只有她。
整个屏幕只被右侧的草莓头像以及绿色气泡给占据。
尽管已经把屏幕亮度调至最低,但在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舞台下方,她仍觉那光线刺眼得很,眼球仿佛被一根锋利的锥子猛力凿着。
捏着面包的指尖甚至在不可自制地颤抖着,两只手的温度都被抽离了一般,冷得不像话。心脏焦躁不安地在胸腔里没有规律地胡蹦乱跳,凌乱的心跳声甚至盖过扩音器里发出的巨大声音在她脑里怦怦作响,肚子里仿佛有无数只蝴蝶在破茧而出,用锐利的翅膀边缘欲将她的肚皮撕裂开来。
并不是因为即将登台面对黑压压的观众而感到紧张,仅仅是因为苏妄——
因为苏妄突然的无声无息。
也因为苏妄好像真的不会来看她了这个事实。
再这么下去,她等会儿甚至无法上台表演,张开嘴都唱不出声。
她会拖累整个七班的。
大家排练得这么辛苦,甚至特意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来为他们加油,怎么能因为她而毁了呢?
陈希闭上眼深呼吸了一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和旁边的人说一句“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也不管那人在喊着什么——大概是问她这时候要去哪儿,他们都快去后台了——就揣上手机快步从她附近的侧门走出了乐声震耳欲聋的礼堂。
刚推开礼堂的门,迎面扑来的冷风将她吹得稍微清醒了点。
外边几乎没人——谁也不愿在大冬天离开开了暖气的礼堂跑出来吹冷风。
又不是傻子。
礼堂的隔音很好,门一合上便完全将里边的喧闹给彻底隔绝开来,明明只是一道墙那么厚的距离,只是推开门跨出一两步的距离,却仿佛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世界,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门内外的世界划分得这么清楚。
陈希不想再浪费时间走动,直接站在门边背倚靠着墙,再次打开了微信,这次手指却不再颤抖,认准了什么般坚定地做着自己这一趟出来像个傻子一样吹寒风的目的——
她给苏妄拨了个语音通话。
将手机举到耳边,听见已经拨通的铃声敲打着耳膜,内心还是克制不住地感到紧张仓皇——她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大胆了,飞蛾扑火般不计后果,只是脑子一热下的肆意妄为。
铃声或许只是刚响了没几声,可陈希却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礼堂外的走廊一片静谧,只有晚风刮过围墙旁边某种陈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时会发出沙沙声响,寂静得可怕,像是一切都死去,而唯一活着的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生是死。
通话铃声显得愈发地响。
随着时间流逝,她攥着手机的手指越渐用力。
一时冲动往脑上冲的热血好似也要在那漫长的铃声中,这寒冷的冬夜中渐趋冷却,降至冰点。
她仰头看着深邃的夜空中挂着的那一轮皎月——具体叫什么月她也记不清了,反正总归不是满月——云朵被风吹得徐徐往那里飘,将原本明朗的月遮挡得影影绰绰,天地万物好似同一时间也黯淡了下来。
陈希思绪放空着,耳朵好像再也听不见那铃声了。
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好像,是确实已经没声儿了。
也是,响那么久总该自动挂断了。
她无言地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真的是被寒风吹傻了。
最近吹得还有点多。
手从耳边无力地垂下来。
罢了,拨出去的那一刻她早已做好了不会被接通的准备,此刻比起失望透顶,更多的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通电话之后就要好好准备等会儿的表演,无论结果——她离开礼堂之前便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刚将目光从无人一起欣赏的月色收回,她却蓦地怔住了——
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通话挂断的聊天界面。
最上方是那张默认的空白头像,往下是“苏妄”二字,再往下一点,还在不断跳动往上增的时长显示着“0:59”。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手好像又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她似乎都看不清屏幕了。
陈希这回没有愣神太久,在时长变成“1:02”时,已经将手机重新举到了耳际。
她以为自己会激动得痛痛快快大喊一声“喂,苏同学!”,会大声催促或质问他怎么还没来,可现实却正正相反。
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因为通话的另一端也是那么的沉默,同她这里的走廊一样。
她有些怀疑苏妄是误点了接通,否则怎么会一声不响地等了一分钟也未挂断——不对,他会接通本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于是她开口时的语气是轻渺的,像是飘落在地的一片白色羽毛,没有重量,不知是不想打破这朦胧的月色,无声的阒然,抑或是虚幻的梦境。
“喂?”轻渺得好像只剩下气音,颤抖着上扬的尾音满是不确定和犹疑。
对面仍是一片令人抓心挠肺得窒息的缄默。
她又一次开了口,艰难地抬高了点音量:“苏同学?”
就在她以为苏妄真的只是误接了这通电话,其实人根本不在另一头时,一道熟悉的少年人特有的低哑声音钻入她耳里:“嗯,有事?”
明明还是那般冷漠得没有感情的语调,却让闻者有股莫名想流泪的冲动。
一直无序跳动的心脏好似就被这么一句简短的问话给安抚得熨帖,被挖走了一块的地方好像被灌入了什么,将其填补得满当当——她再也听不见风刮过时那种空洞悠远的回响。
满溢出来的笑意一下将那张脸上的所有沮丧都取而代之,高兴到某种程度时反而会笑不出声儿来,只不过能从越咧越开的嘴角窥见其主人在迅速变好的心情。
苏妄的声音本就低沉有磁性,透过电流直直导向她耳朵里时让那种酥麻感更甚,她觉得自己右半边身子都软了。
或许是走廊实在太过寂静了,月色太过美好了,她竟觉得苏妄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柔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于是她也变得胆大起来,没忍住哀怨地抱怨了一句:“有事!可太有事了!你怎么不回消息啊……”
对面默了一瞬,她在等待答复的同时又仰起头看高悬着的月。
然后好似听见了一声带着无奈的轻叹,来自月或来自他:“刚才睡着了。”
仿佛是因为刚才那一叹,遮蔽住月的云被吹开了,皎洁清辉的银色月光薄纱般倾泻而下,顺着风在空中飘动打旋,然后轻柔地覆盖在她头顶。
所有的彷徨和迟疑、焦灼和不安都在那一瞬间被月光给晒得蒸发,融入那墨一般浓黑的广袤天幕里。
“吓死我了。”或许是站得有些累了,她顺着墙蹲下了身,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以为你生气了不想理我了。”
而在她蜷缩成一团的不远处,顺着走廊往前走到尽头再向左一拐的拐角处,站着一道白杨般挺拔的身影,脊背懒散地倚靠着墙,同她如出一辙地将手机举在耳畔处。
苏妄抬头看向那终于甘愿从纱幔后露出来的月,喉结因为仰起头的动作而显得愈发突出。
今夜月色真美。
他罕见地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些只有他那傻子一样的同桌才能发现的美。
被吹走的云像是往他这里坠落,笼罩住了他,他模糊地想——他若是要生气,早该在之前她更烦人时就生了无数次气了。
他本可以选择不语——他向来如此。
这本是他的第一选择,遇见不想管的不愿回答的事不关己的第一选择。
但他今天大抵就没正常过。
他开了口:“没有。”
声音比她的呢喃还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