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不会知道电话另一端的人此刻就身处她多往前走几步的距离和她一道望向那她不久前还遗憾着无人一道欣赏的月色,和她一样是个傻子。
以为的万水千山,其实不过几步之遥。
但或许就如同之前说的那样——有些遗憾只不过是未来的铺垫。
这通电话能够被接通,她已经满足了。
意料之外的事降临时,惊诧和其他或喜悦或悲伤的情绪总会顷刻间高涨,将其余所有原本存在于体内的情绪给湮没。
她本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苏妄居然会回应。
尽管他的声音低如蚊呐,可话筒就在嘴边,听筒就在耳边,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也能被捕捉到,再传至她的耳朵。那么近,近得仿佛他就站在她身后,弯下腰,薄唇附在她耳廓轻言。
她看着那轮月,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向的是太阳,否则怎么能被它所散发出的光晃得有些迷糊呢?
浸染着她的墨色的夜不过是她被强光照得眼前一黑所导致的,其实此时还明亮如昼。
怔忪了几秒钟——他们俩今天相顾无言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这种在他们俩之间极其罕见的事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发生的次数多得有些出乎意料——她才眨眨眼确认了眼前的夜是真的夜,嘿嘿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差点给我吓出心脏病了。”
苏妄不再言语,他们又被沉默吞噬。
但他们之间却没有一点尴尬,反而有种难得的平和,恍惚间像回到了那一天午休他们并排而坐的天台,仿佛这么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虚度今年最后一夜余下的短短两小时多也不觉荒废了时光。
大概只能怪罪于这过于绮丽的夜色了,让人看了总忍不住发呆出神几秒,给人不说话也很好的错觉。
“苏同学,”两个缓慢的呼吸之后,陈希才唤了他一声,“就快到我登台了,我好——紧张啊!手都是抖的,腿估计等会儿走路时也要开抖了!”
嘴上说着自己为即将到来的表演紧张得要死的话,可盛满了笑意的声音却将她出卖得个彻彻底底,一点情面不留地撕破她伪装的表皮。
说话的语气那么自然,一如往昔,好似不久前在礼堂内急躁得甚至觉得氧气都稀薄的人不是她。
苏妄这次却没有因为她一听就明显地在将事实夸张化而不屑于回她,反问了一句:“是吗?”
“那肯定是啊!”陈希理直气壮得不行,气壮山河的声音让人压根察觉不到紧张究竟被她藏在哪个偏僻的角落,还不忘拐弯抹角地暗示苏妄,好知道他到底来没来,“你亲自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堪比帕金森!”
另一边竟然又静了下来。
这其实本该是不寻常的,因为每每她提起这件事,无论是当面抑或是发消息,苏妄总是立即就会把敷衍的答案不假思索地说出口——如果他刚才不小心睡着那次不计数的话。
但他今天无故默然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陈希都下意识把这不正常误以为正常了。
苏妄舔了舔有些干燥起皮的唇,心底似乎多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欲躲闪的情绪。他欲盖弥彰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来?”
得,问完那种情绪更甚了。
他想挂电话了。
陈希也不敢再肆意地闹了,他消失的那几小时估计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只是怯怯又卑微道:“你真的不来了啊?真的快到我了,你再赶一赶还是可以的……”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这个想法是可以具象化的——如果他能够拐出去看见她蜷在墙边的姿势。
“不来。”骗人的话说得多了也不虚了,苏妄掷地有声地拒绝,不留余地。
“好吧……”陈希还是难免失望。看她表演是其次,主要的还是她原本在表演结束后还有个特别的计划,一定要苏妄亲自到场才能完成,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那计划已经泡汤了,说都没说出来过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好狠的心啊苏同学!
她正欲开口,身旁礼堂的门忽地被推开了。她抬头看去,就和左右转了圈脑袋才发现她的乔杉对上视线。
“我草陈希,大冬天的你往地上坐不冷吗你?!”乔杉一惊一乍后朝她伸出一只手,催促道,“快快快快起来,别着凉了,快到我们了,该去后台准备了!”
苏妄感觉自己像是听见了两道来自乔杉的声音。
再结合乔杉话里的内容,他邃然僵在了原地,很快反应过来些什么,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往里藏了点——尽管他哪怕一片衣角都没露出来。
苏妄:“我挂……”
“等等!”他话音未落,陈希着急地出声制止他后续的动作,不自觉抬高的音量,让他愈加笃定她就在他的附近,“别挂!你先别挂!等我一会儿啊苏同学!很快!”
情急之下还把自己正在和苏妄打电话这件事都暴露出来了。
她转过头朝乔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走,说话语速极快,明显地着急要赶紧结束这里的事儿和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话,语带敷衍地把乔杉赶走:“你们先去吧,我再说五分钟就来!绝对不迟到,放心吧!”
乔杉在听见“苏同学”三个字时,双眼瞬间瞪大,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下巴差点没脱臼。
他都他妈的听见了什么!!
新的一年的前一天一定要给他来这么刺激的吗!!
陈希他妈的跑出来是为了和苏妄打电话?!
苏妄?他们班那个苏妄??!
他居然会和人打电话?!这他妈比鬼故事还可怕啊!!
即使她方才说的不是苏妄全名,但七班谁不知道陈希就爱喊苏妄苏同学啊。
完蛋了,他不会等会儿就被苏妄暗.杀,活不过今年了吧?
为什么是他出来喊陈希啊!!
乔杉哪里还敢催陈希,再给她十分钟都行,更不敢留在这儿继续听,慌乱地点头:“好好好你慢慢打,不急!我先去了!”
言罢拉开门就闪身进礼堂,仿佛再慢一步苏妄的刀就要砍过来了。
陈希摸不着头脑:所以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啊……
她没费心思思考这个问题,乔杉一走就赶紧对着手机“喂”了一声:“苏同学,你还在不在在不在!”
“嗯……”得知她就在近处,苏妄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得被风一吹就散。
突然又有些心虚起来了……
“还有两组就到我表演了,”陈希自己也着急,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小心翼翼地朝着对面的人试探,懦懦地说出了自己非要多说五分钟的原因,“既然你都不来看我了,那我讨一个加油应该很合理吧?”
苏妄:“……”这算哪门子的合理?
而且他看起来像是会说出加油这种恶心吧啦的话的人吗?
“我是真的紧张啊!”陈希又开始卖惨,但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本就焦急,所以说出口的话有了那么点可信度,透出了隐隐约约的紧张,“前边的冷静都是我装的!这不真的要上台了就开始紧张了嘛!这可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我一紧张就会发挥失常,发挥失常就会影响演出,影响演出就会让七班丢脸,让七班丢脸那也是丢你的脸啊!这你能同意吗!反正我不能!”
苏妄:“……”她紧张个屁?一张嘴这么能说会道逻辑还这么清晰到底哪儿紧张了?
“苏妄,”陈希唤了声他的全名,彻底将刚才说那一通逻辑时仅剩的嬉皮笑脸都收起来,异常认真严肃,声音轻得像是在寺庙里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轻声却又虔诚祈祷的信徒,“你给我加个油吧,随便说什么都好,我真的很需要你。”
仿佛在绝境里祈求神祇的显灵。
她的神明是她总是认真唤出口的名字。
我真的很需要你……
很需要你。
苏妄被这句话当头一棒砸得无法动弹更无法思考。
他是被需要的……
他也能被除了他母亲以外的人需要吗?
为什么别人弃如敝履的东西她就非得这么宝贝,抱着了就不想撒手?
苏妄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了。
他的同桌向来不正常。
他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氤氲其中的只有满满的无奈。
所以本就不正常的他也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吧,他对着手机另一端的人道——
好好表演,我还可以看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