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迈出教室后门之前,苏妄突兀地停下了步子。
像游乐园里怕走丢的小朋友只顾抓着家长衣角的陈希一个未察,撞上了他坚挺的后背。
苏妄一回头看见的就是她湿漉着眼眶泫然欲泣的模样。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同桌还是个小哭包。
动不动就哭唧唧的。
苏妄踌躇了一瞬,一番权衡之下,最终还是瞥了眼他被捏着的衣角:“松开。”
若是他们俩以这暧昧至极的姿势走出这扇门,明天的论坛和七班教室外大概都会彻底沦陷,他们俩还极有可能要被轮番叫到教导处接受精神洗礼。
尽管根本不想松开,但陈希也知道苏妄的顾虑,还是极其不舍地缓慢放开来。
看着她那极度缺乏安全感,亟需触碰他才得以缓解的模样,让他恍然间看见了那无数个不眠夜中的他,只能攥着被子却毫无作用。
一时甚至有种自暴自弃,想把她退缩的手抓回来任由她捏着算了的冲动。
管别人怎么看。
但理智在此刻还是略胜一筹,所以他并无动作。
被她捏得太紧的衣角皱成一团,她抬手将衣角抚平,神色认真得恍如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青花瓷,低垂的目光深处藏匿的是一股癫狂般的执拗,和他那双冷漠的眼偶然间会出现的眼神竟如出一辙。
她动作间不免碰上他。
但他只是沉默地站立,任她一遍又一遍抚过那片其实早已平整得仿佛被熨烫过无数次的布料,手指隔着衣服滑过突起的胯骨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怪异,却也没打断或退开。
这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掐着时间占够了便宜,陈希不敢再耽搁太久,放下手抬头看向苏妄,对上他晦暗不明、似有什么浓重的东西在里边翻滚的眼,轻轻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了:“好了,走吧。”
陈希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确信一切都是真实存在,并非她精神错乱产生的臆想和幻觉以及迟钝地醒悟过来她的同桌在她似是无理取闹地说一句好想见他便特意跑来找她这件事后。
碰巧路过来见她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特意呢。
但他去过的和D高完全处于两个相反方向的医院,后门围墙附近留下他足迹的泥土以及刚接回又因用力过度而断了的左臂是直至她化成尘世间的一抔灰烬也无从知晓的。
陈希的视线压根无法分出哪怕一点给前方的路,悉数投在了那比她高出了一个多头的身影,越过他宽阔的肩背窥向他露出来的侧脸一角,再满足地笑得犹如一只成功偷了腥的小猫。
快走到楼梯口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不再是处于一个落后于他左后侧一步的距离,而是就站在他身旁,只需往右小小地挪一步,她的手臂便可贴上他的。
她清楚自己的步伐并没有因为看他分心而改变过。
所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位置,答案昭然若揭,显而易见。
苏妄终是忍无可忍,侧头看她,直接撞上她毫不避讳的目光,蹙着眉道:“看路。”
他的同桌是想摔死还是撞死?
“哦哦……”陈希胡乱点头,敷衍之意毫不隐藏,意思意思看了眼脚下的楼梯又继续看他。
路才没有她的同桌好看。
小卖部老板时隔十个月终于再次看见那总是来买牛奶某天却再也不来的男孩。
这回身边却跟了个肿着双眼还笑嘻嘻的女孩。
他买的也不再是外边摆放着的常温盒装牛奶,而是打开冰柜取了罐嘶嘶冒着寒气的蜜桃气泡水放到收银台结账。
陈希看那粉色罐子跟看鬼似的,语带惊恐:“苏同学,你……还喝这个?”
她的表情扭曲得实在有些搞笑,苏妄没忍住逗她:“不行?”
“行行行!”陈希疯狂用力点头,“当然行!”
她默默往小本本上记了一笔——同桌爱喝蜜桃气泡水。
后来在那日跟着他上了天台的陈希,在她说罐子有些冻手,被他嫌弃又无奈地说了句“娇气”却还是将罐子接回去摁在她哭得红肿的双眼上,待红肿消退得差不多时又把那已经被他的手捂暖的粉色罐子扔回她怀里让她喝了时,又从小本本上划掉了那条最新记录事项,新添了一条——
同桌其实很会照顾人。
七班同学午休结束看见教室里突然多出来的苏妄都面不改色地大吓了一跳。
谁都知道这时候的苏妄有多可怕,身上的气场能让整个教室的气压骤降。
但坐在座位上的他们默契地同时冥思苦想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回背后居然没有那种脊柱发凉的感觉,反而如沐春风。
思及此的他们反应一致——
完了,怎么感觉更可怕了!
林杨在隔天把两人唤到了办公室隔壁的咨询室,一前一后把人带进去谈话,最终又把两人都唤进去并排站着,笑得一脸慈祥地拍着两人的肩膀,说真好,能看见他们的同桌关系这么好真好,希望他们即便以后不是同桌了也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陈希和苏妄一头雾水:“……”
感觉怪怪的,但不知道哪里怪。
邱长青发现苏妄变得有些怪,大概是自从那次消失回来却难得没有低气压的开始。
在一次和陈希说话之后,他彻底明白了过来。
苏妄的戾气和脾气似乎自不知何时开始稍微收敛了,以至于有些胆子大点的或闲不住的——比如身为后者的邱长青,也会在苏妄在时凑过来和陈希说话。
这日,他如往常趴在陈希课桌上聊天。
戴着耳机看电影的苏妄在邱长青回过头来时便下意识将电影暂停,时不时关注着隔壁的动静。
两人聊的都是一些废话。
听了几句的苏妄皱眉想,这种没有意义又浪费时间的话有什么好说的,不如让他同桌好好写卷子。
不过一会儿又传来陈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眉间的褶皱愈发深刻,他想,有什么好笑的,吵死了,影响他看电影。
笑声还在持续,他忍不住侧过头去,就看见他同桌对着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前桌笑弯了眉眼的模样,两颗头还凑近得有些过分①。
原来他的同桌并不只会对他笑,只会靠近他,只会看着他。
心里那潭水忽地汹涌起来,似是在酝酿一场灭顶之灾般的海啸,里边翻腾着的是他有些陌生的情绪,却比以往任何一种他经历过的还要来得深重——
后来的他才知道,那不是一种情绪,是欲.望的另一种表现,一种名为占有欲的东西在作祟。
一切都变得刺目聒噪起来。
吵死了吵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脑子里有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吼——
她只能看着他一人,只能对着他笑。
必须是他,只能是他。
一直以来极力压抑着的所有曾经不愿承认的想法和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清晰异常。
视线在附近逡巡一圈,瞥见正好有些歪斜的课桌,毫不犹豫将手指塞入课桌和墙之间的缝隙,另一手将课桌推回原位。
聊得正欢的陈希听见左侧传来一阵痛苦的吸气声,条件反射般立刻转过头凑到苏妄身边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苏同学?”
见他不自在地屈了屈左手的手指,陈希一把抓过来捏开看,便看见他被课桌挤得红肿估计过不久就会泛起触目惊心的淤青的指尖。
她轻轻揉捏着他的指尖,着急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仿佛心爱的宝贝被弄坏了,心疼得无以复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护室啊?”
低头专心给苏妄缓解疼痛的陈希注意力全在他修长的手指尖端上,全然没注意到身边的暗流涌动。
被陈希猝不及防抛下的邱长青看着两人再自然不过的互动,忽地感到一种被刀刃架在大动脉上的颤栗感,抬眸便对上苏妄居高临下犹如看蝼蚁的冷漠视线,随即朝他无声地勾起一个满是挑衅和得意的笑——一个高傲的胜利者姿态。
自那以后,邱长青便极少和陈希说话,即使苏妄不在。
……
温暖和煦的春天随着月考的结束进入尾声。
即便月考结束没有假期,却泯灭不了众人找借口热闹地庆祝一番的高涨热情。
一群人决定周末晚到一家KTV唱歌。
有事耽搁了会儿的陈希作为抄小道的神自然是有小道走小道,这样可以到得快一些。
可若是时间能够倒流,一切能够重来,她绝对不会选择走那条小道,或者从根源上杜绝这一切——不会答应来KTV。
但时间向来只会朝前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