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无法捉摸或揣测出命运的心情,只能犹如默剧演员随着它一时兴起安排的剧本兢兢业业地演出以各种滑稽的模样取悦它,这正是你活着的唯一任务——来自被可笑的命运折磨了数次的陈希。
在漫长的时光河流之中,命运总爱随心情往里扔几块足以阻挡或改变水流流向的石子。
无可避免,谁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掌控。
陈希没有那么一刻如此希望自己拥有强大得足以违抗命运的能力——譬如能够预知未来,或者让时间倒流。
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她避开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那她和苏妄的关系或许就不会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她最不想见,也最无法忍受的,甚至比他们一开始的关系还要更糟糕。
什么执着,什么撞南墙也不回头。
她有时候也只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她同桌的胆小鬼。
尤其在费尽了力气和心思,和时间赛跑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将他的一根小手指攥在掌心里后,反而变得愈加小心翼翼和胆怯——
太过来之不易,所以如履薄冰。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
陈希走到KTV附近时将近八点半了。
所幸她研究过这片区域的小路——没办法,身为懒癌晚期患者,能少走个五分钟也是少——发现过一条可以通往不同地方的捷径,其中就包括那家他们聚会的KTV。
不算宽阔的小道一片漆黑,连盏路灯都没有,只有惨淡的银色月光将它照出个模糊的轮廓,却还是能隐约看清小道里的情况,还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不过陈希还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前方几米的路才走进去。
毕竟她想走得快些,仅靠那点微弱的月光还是会让她步履艰难。
往小道深处走去,再拐过几个弯就能到达KTV的后巷,比走主路快了不知多少,她暗暗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后来她才发觉,能否早点到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注定会缺席那场聚会。
那点得意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笑至极。
每一件看似独立毫不相干的事在冥冥之中被命运连成一个紧紧相扣的环,一个连着一个,互相牵扯,形成一个没有解法的闭环。
他们是在闭环之上不断往前爬的蚂蚁,以为在前进,终能脱离,其实不过是在循环往复。
苏妄对她而言究竟有多不一样呢?
是总能在人海茫茫之中一眼找到他,是隔着老远的距离依稀听见他的名字总能比他率先抬头看向声源。
五官似乎对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特别的感应能力,仿若他是一种特殊的刺激源,只要与他有关,都能第一时间被她感知到。
走至深处时,隐约传来一阵被月色遮掩得更显朦胧不清的惨叫和哀嚎声,其中的痛苦和凄楚却难以掩盖,盘旋而上,回荡在上空,被无星的夜色衬托得愈加恐怖惊悚,仿若误入了电影中月黑风高夜晚之下血腥的杀人现场,又像是陷入了恐怖片中独自走夜路必撞鬼的定律。
一股凉风自背后吹过,她的脊柱随之颤栗。
靠,不能吧不能吧!
才八点多哪来的鬼啊!
别哭了别叫了该找谁索命找谁不关她的事她只是路过啊!
陈希加快脚下的步伐,想快些逃离这阴森森的地方。
结果没想到越走,那鬼哭狼嚎声越加清晰。
他妈的居然是必经之路。
赶紧的,杀了她。
可走得近了,陈希才发觉凄惨的哭声中其实还夹杂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等等,好像是……活人?
好像就在她前边左拐的地方?
不会又是什么社会兄弟找人算账这种事吧?
她怎么每回抄小道就能遇上啊?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体质?
她缓缓往前挪着,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她家附近的巷子。
看一眼情况,报警,然后走人——陈希是这么打算的。
但许多事情总与计划相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意外的发生。
而能够让她方寸大乱慌了神抛弃自己所有原先计划的,从来只需要那简单的两个字。
在遥遥听见骂骂咧咧声中带上苏妄的名字后,陈希再也无法控制着放轻脚步,疾步朝着拐角走去。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那么熟悉,好像他们从未逃离过那条血红夕阳下的巷子。
但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次的结局和上次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待慌忙走近后她才想起要把手电筒给关上,所幸里边的人似乎正忙着干架,没注意到路口的动静。
“操你妈的苏妄!你他妈真敢往人身上开刀!是不是还想把这里的人都杀了啊?!”
陈希脚步有了一秒钟的停顿。
“你今天带人过来不就是为了送死的?”
是苏妄……真的是苏妄。
怎么又是她同桌啊!!
为什么这一天天的都逮着她同桌不放啊!
一群傻逼!
“草!果然是小三教出来的儿子,杀人放火都他妈做得出!”
尾音上扬,带着嗜血的危险:“再说一遍?”
“怎么?敢当小三还不能让人说了?还是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没教养的私生子?私生子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夹着尾巴在阴沟里过一辈子,别他妈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每个月给你和你那个小三妈的钱还不够你们花吗!吃相别太难看了!”严越躲在一群人身后朝苏妄大骂,“我靠!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十几个还打不过他一个吗!”
“苏妄!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想坐牢!不要你那个小三妈了?信不信我让你妈生不如死!”
“杀人了杀人了!你他妈等着把牢底坐穿吧你苏妄!”
“靠上去帮我挡啊!花钱请你来干嘛的!”
巷子里一片混乱。
猝不及防得知苏妄身世的陈希背倚靠在墙上,呆愣地盯着眼前黑色的虚空。
信息量太大,她有些缓不过来。
“啊啊啊操你妈的苏妄!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陈希被这满是惊恐的叫声拉回神,很难想象一个十七八岁处于变声期的少年人能发出这般尖利得渗人的声音,同刚才仗势欺人中气十足的辱骂声大相径庭,可见眼前的画面令他恐惧到了极致。
陈希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探出半颗脑袋一窥究竟。
借着迷蒙月光,她看见了她同桌高大身形轮廓的侧影,以及对面站着的,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的少年,脸上的表情同见了鬼没差。
“当啷”一声,是刀子被扔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严越被吓得一颤,看着苏妄犹如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找他索命的恶鬼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退无可退,说话都开始不利索:“苏……苏妄,你他妈现在放我走……”
威胁的话未说完,严越便被苏妄一手扯着头发一手掰过他的身子,轻松得像是摊煎饼般就把和他体型相差无几的少年人翻过身,抓着严越头发的手往后用力,逼得严越不得不扬起脖子,那力道却大得似是要将他的脖子生生折断。
随即陈希便亲眼见证了传闻的发生——那在D高流传得沸沸扬扬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关于苏妄的暴力倾向的传闻。
她有幸地成了第一且唯一的见证者。
尽管她宁可不要当这个只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的传闻见证者。
她眼睁睁看着曾经被她拽着带他一同私奔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折,头砸在墙上的沉闷声响仿若顺着墙传递到了同样靠在墙上的她,心脏的跳动随之变得鼓噪。
痛彻心扉的惨叫声萦绕不散。
她看向苏妄,只见他面不改色,眼一眨不眨,手腕稳如磐石。
“严越。”同他漫不经心的语调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上加重的撞击的力道,“我说没说过,我对你们家那点破钱没兴趣。”
每说一句,语气愈发狠厉,手腕力道更甚。
每句话皆以严越的惨叫为收尾。
“看不上,也没想要。”
“少来找我麻烦。”
“管好你那生.殖器和大脑长反的爹,而不是来管我和我妈。”
“上次放过你,你非要犯.贱。”
严越已经叫不出声。
苏妄俯下身附到他耳边,犹如恶魔低语:“再有一次,可不是撞几下头这么简单了,懂?”
鲜血从头上的破口汩汩而出,流入眼球,眼前的画面被浸染成一片血红。
严越胡乱地点头,只能艰难地从咽喉深处发出几声嗬嗬气音。
陈希已然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得愣在了原地。
苏妄扔垃圾般将严越往旁边一拨,没了支撑的严越破败的娃娃般摔在地。
陈希被这声响吓得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整个人隐藏在墙后。
垂头在原地站了片刻,苏妄突兀地侧过头,锋利的视线淬了毒般直直射向巷子口,语气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看够了?够了就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