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真是个好东西。
一开始还嫌弃它难喝得要死和油漆有得一拼,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对着它不要命地前仆后继,甚至还有人对其成瘾、一日不沾都能取了他们性命似的。
从报纸、电视或网上看过的许多新闻中,不乏有各种因酒精或以酒精为借口的事件,她也一度极其厌恶酒精,认为它除了是祸害许多无辜的人的罪魁祸首,便再无任何好,因此对它敬谢不敏,能不沾则不沾。
可这个时候,她又推翻了自己先前根深蒂固的想法。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和情况下,它其实也可以是个好东西。
盛满了酒的胃袋以及它一路流淌过的口腔和食管都似是被一簇明火燃烧着,而酒精易燃的特性让那火焰不熄不灭,让她不断地感受到来自体内一股被灼烧的温热。
尽管喝的速度已极其克制,算不上快,但总归是第一回碰酒,身体或许还未习惯,沾得多了自然也开始有些醉意熏熏。
她能感觉到那些被烈焰焚烧的酒精蒸腾着直冲脑髓,以至于大脑也被氤氲的酒气熏染得有些模糊混沌起来,虽不影响思考但思维还是变得比平日来得有那么些许迟钝,难以思考。
于是在一片犹如流满了黄泥的溪水般浑浊的混沌之中,不再澄澈得一眼便可将溪底的一切尽收眼底,那些游动和晃动的影子亦被遮掩得模糊不清,影影倬倬,时而浮现时而湮灭。
大脑在酒精的刺激下也同时分泌了超越正常标准的多巴胺,让最近明显恹恹不乐的陈希在几杯酒下来之后变得兴奋起来。
虽不是心理上,但生理上的高兴也算得上来之不易了。
所以说酒精真的是个好东西。
能让人把清醒时竭尽全力想遗忘、从海马体彻底抹除却怎么也无法办到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就蒙上一层厚重的纱让其朦胧得难以再窥探出本来的面貌。
又能让终日郁郁寡欢的人重新感受到兴奋快乐,尽管只能维持到酒精仍能发挥功效那点短暂的时间,但总比没有来得好。
人终其一生都在找寻能带他们短暂逃离一切尘世喧嚣、痛苦磨难的东西。
酒精便是其一。
她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一辈子都离不开酒,对它上瘾成那般疯魔病态的样子了。
因为她发觉自己似乎也逐渐爱上了这种感觉。
已经有些兴奋了的陈希这回没再露出第一回被酒瓶指到的那种怔愣懵逼表情,内心也没有那时候的震撼和腹诽,却也不平静,甚至有些麻麻痒痒,激动的浪潮在暗处翻涌。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希站起身,指尖毫不犹豫地摁在了写着“大冒险”的卡牌上,笑眯眯地抽出了一张:“来个大冒险吧。”
“哦——是什么是什么!”
“咳咳——”陈希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仿佛要登台在万人面前发表重要感言。
“还起范儿了是吧陈希!”
“戏有点过了啊!”
“快念快念!”
“虽然真心话的问题有点烂,但大冒险确实还可以的!”
在包厢白炽灯的照射下,可以看见她雪一般白皙的两颊、脖子和耳垂已经染上一层薄而浅,似是樱花瓣的粉色,在本就白的肌肤上自然是明显的,但比起被醉意熏染,看起来更有种天生的白里透红的感觉,那双圆润的杏眼在灯光的反射下更显清明璀璨,因此也没人往“她其实有些醉了”这方面去想。
陈希狡黠一笑,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卡牌上的字——看着像在卖关子,其实是眼前开始变得迷糊,大脑变得迟缓,得念得慢一些才不会出错:“和你右边的人亲吻五秒。”
“我草!小齐你他妈赚疯了啊!”
“小齐快和我换个位置!”
一群凑热闹嚷着要换位置的,其实一个个的屁股都没从椅子上挪开过。
原因有两个。
最主要的那个肯定是忌惮某明明不在现场威慑力却也十足的苏姓同学啊。
即使一切或许只是他们自己的幻想和意淫,但哪怕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可能,他们都不敢去赌。
谁敢碰苏妄的人啊?
又不是不要命了。
一个个的都惜命得很呢,否则也不能在七班平安活过一年。
其二,陈希明显也不会去完成这个大冒险,跟着瞎起哄也不会影响什么,那就瞎起哄一下。
任众人喧闹,两位当事人一站一坐无声对视着。
陈希装作挑挑拣拣地眯着眼在小齐全身上下逡巡了一遍。
小齐笑嘻嘻地一脸坦然任她打量。
两人对结果都心知肚明,小齐也跟着开起了玩笑,推销自己:“来吧陈希,我做好准备了!”
陈希捂嘴作呕吐状:“不好意思,亲不下嘴。”
“哈哈哈哈被嫌弃了吧!”
“你也太不要脸了小齐!”
“是陈希得最好准备才对吧!”
陈希拿过酒瓶给自己的酒杯满上,抓起酒杯对众人示意:“我换个题,罚一杯。”
言罢,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将满满一杯酒一口灌完。
“我靠!不叫你陈希了,你就是我希姐!”
“希姐霸气!”
“希姐帅!”
“希姐!希姐!希姐!”
事实证明,小口喝和这种不要命的喝法果然没法比。
辛辣的啤酒随着咽喉的快速上下滚动往下流动。
用力将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放,陈希一整个大脑只被一个明晃晃的字占据——爽!
“再来一把大冒险!”大概酒精真的上头了,陈希兴奋得有些过度。这么说着,又迅速地抽了一张大冒险卡牌,但同她气势十足的抽卡动作相反的,还是得缓慢念出来其上的字,“和你右边的人拥抱十秒钟。”
“怎么又他妈是右边啊!”
“怎么又是小齐啊!”
“这大冒险能不能出得有点含金量啊就是说!”
“不行不行我得洗个牌!”
“小齐你是不是对卡牌动手脚了?”
小齐:“放屁,班长选的,要动也是班长动了!”
拥抱确实比亲吻好多了,喝上头的陈希也不扭捏,笑眯眯地朝小齐张开双臂:“来吧小齐!”
小齐当然没那个胆量抱。
他还不想年纪轻轻就断臂啊。
于是果断摇头摆手拒绝:“别别别我不行!我自罚一杯行吧!”他用眼神疯狂示意像是随时都要扑过来抱他的陈希,“希姐你快坐下,这把就过了哈!”
陈希才不。
有了其一必有其二。
“我也喝我也喝!”她又一次给自己添满了酒,对着小齐举杯致意,“干杯!”
然后率先喝起了酒。
又是酣畅淋漓的一口闷。
她放下酒杯,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真的太他妈爽了!
“好了好了下一把!”
“转起来咯!”
陈希在座位上坐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结果没过多久,酒劲才后知后觉地袭来,仿若惊天巨浪般凶猛,要将她灭顶吞噬——一口闷喝得太猛的后果,还是连着这么喝两杯。
脑袋从一开始些许的混沌到现在的几乎感受不到大脑的存在,眼前的画面偶尔出现重影,层层叠叠,得用力眨几次眼才能变得清晰。
胃里随之翻涌起来,像是要把吃过的晚饭和酒液混合在一起。
像是醉了又没醉,因为能清楚知道自己开始有些晕乎乎了。
对身旁的小齐说自己去上个洗手间,便站起了身离开包厢。
硬撑着走出一条直线不让他们瞧出端倪,甫一走出包厢,霎时间天旋地转,画面摇晃扭曲得光怪陆离,世界倾覆,光影蹁跹,整条幽长的走廊在旋转,包厢的门出现在天花板,水晶灯被她踩碎在脚底。
倚着墙闭眼缓了会儿,她撑着墙,艰难地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跌跌撞撞走去。
拧开水龙头,掬一捧冰凉的水就往脸上泼,重复数次方停下。
额前的刘海皆被水洇湿,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颊边。
不过水里的冷意对提神醒脑确实有极大作用,再睁开眼时,眼前的画面不再旋转,但整颗脑袋仍有些沉重晕乎。
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任由水珠自发梢滴落。
洗手间只有她一人,安静得她能清楚听到水珠砸在瓷白的洗手池上的声。
“滴答——滴答——”
热闹不复存在,汹涌的兴奋亦潮水般退去,她像是又掉入了那个只有自己的白茫空间里,被孤寂吞没。
你看,才刚从包厢走出来那么会儿,今夜甚至还未结束,她就又无法克制地在安静下来哪怕仅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想起他了。
吝啬得连在那短暂的逃避之中多给她几小时都不愿。
她无法不想他。
她真的好想他。
想得快要死掉了。
兴奋的劲儿过去之后,作祟的酒精反而又让人陷入到了无尽的难过和悲伤里。
她好难受。
哪里哪里都在难受。
模糊的大脑已无法再闪现什么画面,可她就是难受。
苏妄……
苏妄……
她再次无声地默念起这个名字,可这一回却像是绝望中的信徒在祈求神明渡她过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