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说下去了。
不能再这么说了。
不是她的错。
不该对着她宣泄这些无处安放的焦灼和怒火。
脑海深处有道声音在不断这么喊着,要他停下来,要他住口,但就像是沉入海底的人,喊出的救命皆化作气泡,不过一瞬便消弭于深蓝的海水,只能继续往下坠,永远踩不到底地往下坠。
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拉动那一头癫狂到了极致的怪物。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囚牢的铁门硬生生靠着躯体的力量撞毁,彻底挣脱桎梏,终于得到自由,便开始发了疯地撕咬并摧毁肉眼可见的一切。
被与自身炙热的体温处于两个极端的温度触碰上耳廓时,陈希感觉自己像是一下被扔进了熔炉里,一下又被捞出来扔进了冰窖里,一冷一热所带来的冰火两重天的极端刺激让她不自主地轻颤了一下,迷蒙的双眸被一层薄薄的湿润液体覆盖。
可却在听见苏妄最后一句话时怔愣了片刻。
苏妄却还不肯放过她,仿佛看着人受苦便能从中汲取无穷无尽的快乐和病态的快.感的魔鬼,还在对着那人不停低喃着能让其愈加痛苦的咒语:“那个人离你有这么近吗?”
一张一合的唇瓣随着说话一下一下擦过柔软的耳垂。
陈希僵立在原地,双目空洞洞地看向虚空处的黑暗。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不自觉蜷了蜷,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吐息逐渐加了力道,紧握成拳,未修剪的指甲掐入掌心皮肉,带来的疼痛让那双眼恢复了些许神智。
耳边的可怖低喃还在继续,让人几乎想疯狂地大喊并捂住耳朵,不再去听哪怕一个字。
后颈上的手再次发了狠地用力,她被强硬地往前带,被迫地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烤炉般火热的身上:“还是更近一点?嗯?”
体内的酒精加上面前身躯的体温明明将她烘烤得犹如沉浸在炼狱的火海了,可她却觉得冷,彻骨的寒意自脚底沿着脊柱往上窜,冷得她不住小幅度地轻颤。
“他碰你哪了?嗯?”这一回却似乎没有要放过陈希的意思,在数秒后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五指收紧复又松开,重复了三四遍,“问你话呢,说话。”
别说了……
在她的又一次沉默中,他似是再也按耐不住。
既然无法从她嘴里得到答案,那便干脆亲自一点一点试出来。
指腹再次在她颈后摩挲,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这里?”
别说了……
滚烫的大手顺着脖颈往前滑,捏上一边耳垂用力蹂躏那一小坨可怜的软肉,苏妄继续发问:“这里?”
求求你别说了……
被捏得发麻的耳垂被松开,那只手犹如火舌般继续在她身上游走,舔舐过锁骨的肌肤,滑向手臂:“还是这……”
在手臂刚被触及的那一刻,陈希才像是终于从茫然的混沌之中清醒过来,又仿佛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别说了!”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出声打断了苏妄的话以及后续的动作,双手抵在苏妄身上,明明是想如同在二楼沙发那里一样使尽浑身力量用力把人推开,但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只因此刻触碰她的是苏妄,身体最终使出来的力气远没有想象的大。
苏妄顺势松开了她后退两步。
陈希也往后一缩,蹲下身紧紧捂住双耳,不让一丁点声音再有机会钻入耳里,嘴里还在低声神经质般地重复:“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要把她说得像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人?
一直憋在心里的愤怒、委屈和后怕在他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和几个动作之间再也关不住,决了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
瞪大的双眼不过半秒便迅速被泪水所侵占,随着眼睑的眨动,灼烫的咸湿液体一颗一颗往下砸,掉落在膝盖和脏污的地面,溅起水花。
“我也不想的,我就只是坐在那里啊……”她慌乱无序地说着,比起解释给苏妄听,更像是在向自己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他抱过来,我第一时间就推开了的,很用力才推开的,我不该喝酒的,如果他没醉怎么办,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眼底的怒火和妒意在看见她缩成一小团,听见她颤抖得不成句的话时逐渐平息。
发疯的野兽像是被打上了数支镇定剂,而那镇定剂是由她的眼泪做成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是因为担心和害怕才疯了一样地找过来,却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她受没受伤害,而是比那人还要更狠地伤害了她,在她本就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撒盐,让她更加痛不欲生。
“我洗了的,很用力洗了的,洗得都快脱一层皮了,我也觉得好脏,好恶心,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可是怎么也洗不干净……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苏妄闭了闭眼。
他真的该死。
“脏死了脏死了……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动作极小地朝前走了两步,苏妄在陈希面前蹲下身,抬起手似是要触碰她,却又因顾及什么而停在了半空中,最终还是放下,只是一遍遍地唤着陷入了魔怔般的人的名字:“陈希……陈希……”
“陈希……你抬头看看我。”
“陈希,看看我。”
“我是苏妄,你看看我吧。”
不知是哪个字打破了梦魇,触碰到了她的神经,她缓缓抬起那张早已被泪水浸湿、泪痕纵横交错的脸,通红的眼眶蒙着湿润的光,朦胧地看向眼前人。
“苏妄……苏妄……”嘴里的胡言乱语成了他的名字,泪水还在无知无觉断了线的珍珠般从眼角不断滑落。
“嗯,是我。”看见她那张被泪水晕染得一塌糊涂的脸,苏妄只想把自己杀了。方才还游刃有余地游走的手此刻微不可查地轻颤着,试探着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脸颊,原本热烫的脸颊因为泪水而变得有些冰凉,拇指一遍遍轻轻擦拭,拂去那些像是掉不完的泪。
或许是因那只干燥却又异常温柔的手,她似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全身心依赖不必再担惊受怕的避风港——尽管上一秒那避风港才卷起要将她吞噬的狂风骤雨,但只要它重新平静下来,她又能放任自己躲避其中——她不自觉地在那温暖的手心蹭了蹭脸,一个满是依恋的动作,还在第一时间语无伦次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努力洗了,我洗不干净,你别生气,我回去……”
“不怪你,是我不对,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苏妄倾过身,张开双臂,将缩成一团的人整个圈进怀里,打断了那些无论如何都不该由她说出口的道歉。他一遍遍重复着那三个字,可在她所遭到的伤害面前,这三个字无论重复多少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伤害已经造成了,道歉又有什么用。
但他又实在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陈希被他这一抱,反而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在他怀里挣动起来——力道却不大,大概是这一场眼泪耗费了她所有力气,完全没有挣开的可能——于是只得焦急道:“你别抱我,脏……很脏……会把你也弄脏的……”
苏妄想,他大抵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些什么。
听着她那些明显带着颤抖的话,他的心也随之颤个不停,像是百万伏特的电流流过,先是一阵颤抖,然后刺痛,再变得麻痹,最终成了一块焦黑的肉。
他调整着自己开始有些凌乱的呼吸,手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柔地从上至下顺着她的脊背,仿若在安抚一只不安的小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他自己都不会相信有一天能以这么一种语气说出这些话:“没事的,没事了,别怕,我在。”
“我抱一抱。”
“抱一抱就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