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令人讨厌的赘婿已被驱逐,六小姐唐梅的宅院恢复以往的宁静,就好像这院里从来没出现过那个人一样。
从听说那个人,到见到那个人,再到那个人跟着自己走进宅院,六小姐内心都是十分抗拒的。
六小姐甚至想过几十种办法,把他轰出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六小姐已经不再去想那些办法。
反而开始在意那个那人的一举一动。
他每天早出晚归,走路却慢慢悠悠,与人为善,好像愿意与家里的每个奴婢说话,唯独对六小姐带搭不理的。或许,这就是六小姐找茬数落他的原因。
六小姐依然保持着“憎恶”的态度,表示自己是不欢迎他留在院子里的。可当那个人真的离开,六小姐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总感觉院里少了点什么。
嘴上说,担心瓜果放久了发霉,唐梅让甄平儿把这些瓜果送去督办府,一些送给王嬷嬷,一些送给后屋。
“后屋”二字,当然是代指那个人。可当甄平儿带着瓜果去到督办府三道院正堂屋里,却只见到朱桃和冯蝶,没见到那个人。她们当然不知道,那个人正在道光坊的地下暗渠里,艰苦跋涉。
两个小丫鬟正在下双陆象棋,朱桃因为赢了两个钱,而沾沾自喜。
“你俩可真清闲,你们的主子呢?”甄平儿把瓜果放到桌子上。
朱桃站起来说:“苏公子接到刑部命令,出去办事了。”
“哦?是谁来唤他的?”甄平儿问。
朱桃摇摇头:“那我们不知道。”
甄平儿审视目光看着她们:“我可告诉你们,即便是在这里伺候苏公子,可你们依然是郡主的奴婢。你们要分清远近主次,知道谁才是决定你们去留的人。你们也跟郡主有两年时间了,知道她什么脾气,若是有什么隐瞒……”
冯蝶抢话道:“平儿姐姐放心好了,我们才没那么糊涂呢。”
闻言,甄平儿欣慰地笑了笑。
甄平儿坐在屋里等了一会,也不见苏瓶回来,便说:等苏公子回来,你们去沁香小筑告诉一声,记住,只消告诉我一人就好,不要告诉别人。可如果苏公子很晚才回来,那就甭告诉了。
说罢,甄平儿离开督办府,而当夜也没人去告诉甄平儿,苏公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督办府虽然不小,可这里没有浴室。西厢房是一趟小房子,就好像六小姐宅院里的后罩房,并排四个窗户朝东的小单间。
夜深了,苏瓶没去打扰小丫鬟们,自己躲进最北面那个小屋里,沐浴一番。用的是冷水,全凭内力支撑没让自己冻伤。
而那一套被粪水浸泡过的粗布衣裳鞋袜,干脆就不要了。趁着没人,丢到了垃圾车里,明天一早,丫鬟们会把垃圾车推送到外面。清化坊坊署会派大车,收集垃圾,运送到城外去。
苏瓶洗完澡,推门出来,猛然见到门外月光下一张丑陋的老脸。那张脸好像骷髅包裹着一层干皮,一双瞳孔很小眼白很大的眼睛,正盯着苏瓶。
“苏公子需要帮忙吗?”
“哦,王嬷嬷回去休息吧,我已经洗完了。”
次日清晨,楼兰郡主来到督办府,言说,以后三餐都在督办府吃。而俊俏丫鬟吴小小,又跑来苏公子屋里,召唤苏公子起床。这妮子的手特别凉,见苏瓶不肯起来,她再一次把手伸进了苏瓶的脖颈。
……
“太后疯了,三叔主动辞官。而三叔辞官的折子刚送进宫里,皇帝就批了。”
韩斐皱着眉头,倒在北市听风阁的一个雅间之内,颇为懊恼地说了一句。
地面席上,坐着三名身材健硕江湖气浓重的家伙。
大家都没回应韩斐的话,韩斐又道:“不过呢,在三叔交出虎符之后,皇帝就封我家大哥韩耀为礼部郎中。呵,礼部。那可真是一个养闲人的地方。”
三人对视一眼,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名唤张发林,道:“斐少言重了,礼部郎中这官也不小了。”
韩斐苦笑一声,嗤道:“再大有个屁用?能比得上正三品的中郎将吗?以前,我家的货通过大谷关,那都是如同走自己家大门一样。可现在不行喽,得拿着钱去孝敬人家。”
言语看似轻松,可韩斐的眉头一直皱着,仿佛有什么心事。而另外三个人,也很快陷入沉默之中。这时听到一阵急切脚步声,当脚步声靠近的时候,韩斐立刻坐了起来。
听那跑腿的人说,张发奎他们三个被刑部逮捕,具体情况不祥。一听这话,张发林一拍大腿,懊恼地低着头。而韩斐闷坐在榻上,脸色阴沉。
韩斐真的很想骂娘,可碍于张发林是张发奎的亲弟,另外两个是张发奎的拜把子兄弟,于是韩斐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韩斐背着手,在屋里踱步,突然站住脚,指着跑腿的人道:“朱坤,这件事现在由你来负责。我给你钱,你去刑部打点。一定要问清楚案子审到什么程度了。看他们三个,到底有没有把我供出来。若还没供出来,赶紧使银子把他们三个捞出来。即便捞不出来,也先把案子停下来!”
朱坤年纪不大,但是个麻利人,领了银子便去办事。
韩斐惴惴不安地坐在榻上。
这时又有人登楼,说是“沙漠狼”李成邦的弟弟李成彪来投靠斐少,
当时韩斐心乱如麻,只是让张发林去见一见那人,若觉得武功不错,就先给他安排个地方住下,若觉得不行,就赶紧滚蛋。
……
刑部地牢,一个偏僻的牢笼里。苏瓶蹲在牢笼前,把一张文书递给张发奎,并说道:“如果你们三个不想死,就先在文书上签字画押,然后我会替你们周旋。”
张发奎看了看文书,那其实是一份认罪书。如果签了认罪书,那自己就死定了,张发奎疑惑地盯着苏瓶道:“你当我不识字吗?”
苏瓶道:“我可以不把文书交上去。”
老六颇感兴趣地问:“苏大哥,你不交上去,是不是就想留着威胁俺们?是想让俺们给你办事?”
苏瓶笑着点点头,看着那个外号叫老六的毛头小子。
老六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朴实的人,一脸穷相,心直口快,心眼儿都体现在嘴上。
张发奎抬手给老六一巴掌,薅着老六的脖领,丢到后面去,一脸郑重地对苏瓶道:“我们当然想活命,但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
“什么话?”
“出卖兄弟的事我不干。”
苏瓶苦笑盯着张发奎,好像是在说:昨晚你已对我说是韩斐派你们来的。
张发奎拍了拍身边的老五:“我说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兄弟六个。”
张发奎这种人的话,听一半就行,不能全信。不过苏瓶觉得,他还算是一个有当领导潜质的人,最起码他知道抢占道德制高点。利用道德,美化自己的人格。
这种案子只要苏瓶不捅上去,基本都是在牢笼里审,上头也不会刻意来问。而大家都知道苏瓶是薛侍郎的手下爱将,他抓什么人回来,就更没人过问了。
不过审讯程序还是要走一遭,苏瓶上报刑宪司员外郎,就说昨夜逮捕三个手持管制刀具的人。不过苏瓶并没说他们三个带着弩机。因为私藏弩机是重罪。他们三个小子就甭想走出监狱了。
而那把弩机,苏瓶就说是在暗渠里捡到的,看上面编号,是不良人的。
苏瓶曾问张发奎,这弩机是哪来的?张发奎说,是一个小偷从一个喝醉的不良人身上卸下来的,然后拿去孝敬韩斐。
苏瓶笑了笑。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一个名叫朱坤的年轻人,被梅染带到苏瓶面前。朱坤自报家门,说是韩斐的人,塞一百两银子给苏瓶,请求苏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张发奎三个人。
苏瓶觉得,这顺水人情做得简直是太顺手了。
苏瓶对朱坤说,你这个小伙子很会办事,明天,我就放他们三个回去。
其实,如果朱坤不来,苏瓶打算今天下午就把张发奎他们放了。
因为苏瓶以为韩斐已经逃了。
虽然苏瓶收了钱,可他明天并不会结案,反而要利用那三个人,再坑韩斐一笔。用司马镜的话说,不把韩斐吓得拉裤兜子里,也要吓他一哆嗦。
可惜好友司马镜不在身边,如果有这厮在,搞钱会变得很容易。
“你又贪钱!”
人都走了,小师姐梅染一脸威胁表情,指着苏瓶说。
苏瓶道:“你懂什么?这钱,我是用命换来的。而这就是我要给你的惊喜。”
“你骗人!”
“我才没骗你,你听我娓娓道来……”
苏瓶对梅染讲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梅染埋怨苏瓶,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去。苏瓶说,你没去那暗渠,就应该感谢我,去了那里保证你这辈子不想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