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丽变成冉素云。
她和圣女寨之间已经撇清了关系。
没有族规的约束,不象白英乌丹那样,被禁锢在农场里,完全没有理由阻挠巴力寻找肉身菩萨。
所以,这件事还得从丹姐说起。
“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我们俩就很要好,她也一直在帮我照顾姐姐”。
冉素云的姐姐叫乌莎,和乌丹一样,都是圣女的伺婆。
“丹姐让人捎来口信,叫我去农场见她,到了才知道,圣母娘娘有了消息,圣女花在老林饭店开了两次,但巴力大哥都错过了,只能继续等机会”。
巴力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象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她还告诉我,圣母的肉身可能已经消失,圣女花感应到的,是她在这世界上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但没有多少把握,不如派人去一趟”。
乌丹很是苦恼,如果肉身找回来,伺婆们的命运又将被注定,必须回到牢笼一样的圣母洞。
因此,她希望冉素云帮帮自己,也帮帮乌莎。
“大宝是外地人,刚来古镇没几天,有些事他办不了,也不敢让他办,丹姐想把那块残玉卖掉,厉闻秋的公公就是干这个的”。
“不愿意回去,为啥不跑呢?”。
在胡小铃看来,这是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
可伺婆生在雪山,长在圣女寨,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就象旱鸭子面朝大海,心存向往,但实属胆怯,对未知的恐惧远远大于对生活的厌倦。
离开,也代表着一无所有。
“过几天就分家了,傻子才跑呢?”。
我把纸巾递给冉素云:“你听她说过这块残玉的来历吗?”。
“算是家传吧”。
乌丹竟然是白英多阿的后代,那个被温吉古杀死、险些吃掉的倒霉蛋。
这人不见后,可把他的哥哥白英多郎急坏了,多次追问白英尔曼,弟媳却木然不语,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形同痴傻。
就在丈夫失踪的第二天,她生下了一个两斤多重的小不点,那时妊娠刚七个月,干吗这么着急出来?。
而且孩子出生时,身上黏着小块的血肉,搓之不掉,取来圣水,一擦即净。
怪事一件连一件,族长扎罗告知族人,不要硬把七月婴和圣女飞升扯在一起,绝非什么轮回转世,并以暴雪将至为由,停止搜寻白英多阿。
多郎不死心,偷偷扛着长柄刀出了寨子,倘若找不到弟弟的尸首,便是温吉古这畜牲干的好事。
必须血债血偿。
但他并不知道,温吉古早被白英尔曼烧成了灰。
没了这两个巨无霸,玉砚雪山重新成为动物的世界,连逃离的大型猛兽都回来了。
多郎很不走运,遇上了两头还没吃饭的雪豹,凶猛异常,被它们抓伤了手臂,只能拼命挥舞长刀,顺势滚进白英氏人的庇护之所。
欢喜花丛。
“豹子蹲在外面不肯走,天还没黑,人已经冻的受不了啦”。
风雪袭来,气温骤降,他蜷缩在巨石后面,突然发现石头压住的是个洞口,便试着撬开,钻下去避寒。
“是那块有水字标记的巨石吗?”。
“这个……,丹姐没说”。
我问巴力有没有这方面的印象,他却声称所有石头都一样,上面何止一个“水”字,恨不得能找出整本百家姓。
“下山的时候,林业局委托木里族长,把欢喜花都拔了,连根拔掉,有的比碗口还粗嘞,能扎下去两三米深,大伙儿整整忙活了半年多,又等了仨月,才敢撤了警示牌,放游客上来”。
那个年代有四个字很流行:某某到此一游,屁大点的孩子都会写!
所以满山遍野的石头,全成了麻子脸。
“在这之前呢?”。
“没注意”。
这个二当家的,确实不咋地,只知道抱着圣女花到处跑,有关标记的事情,还得去找李存厚。
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多郎一边摸索、一边爬行,突然碰到一只冰冷的人脚。
他以为是多阿的尸体,又悲又喜,可转念一想,尸体怎么会在矿洞里,还用巨石堵住?。
绝不可能是一时失足,或者是温吉古干的,这是场谋杀!
凶手就是寨子里的人,旁人根本进不了毒花丛。
尸体被冻的十分结实,如同粘在了地上,直到天色微亮,才将其彻底分离。
“他把尸体拖到洞口,发现不是多阿,是前几朝的旧打扮,也不知被谁害死了,扔到这儿,胸前似乎还揣着东西,抠去衣服上的冰雪泥沙,是半块玉制官符”。
“我说吧,就不是一般的玉”。
冉素云点点头,乌丹还真研究过,这半块刻着:慰民,那半块肯定是:勤公,属于古代官员的文凭信物。
多郎拿在手里,心想弟弟的孩子全身污秽,玉能避邪挡灾,可拿死人的东西有忌讳,不能白占这个长官的便宜,否则会缠你一辈子。
如今他笔直僵硬,兵马俑似的,再在矿洞待下去,永世不能归于尘土,只是现在土地坚硬,刨不开,难以堆坟造墓,索性天葬了吧。
于是,用藤条把死人拽上来,又将巨石重新归位,防止有人掉进洞里,然后拉着尸体往山顶走。
“雪豹肯定还等着他呢”。
胡小铃似乎对动物很了解,与人类相比,它们更有耐心。
多郎再次被左右夹击,惊慌之中,和尸体一起滑下雪坡,险些掉入冰窟,为了全其尸身,将无名官员推了进去,自己连滚带爬的逃回圣女寨。
假如四年前发现的就是这具古尸,为什么白英多郎没看出它是只大鸟,又是怎么跑到上面来的?本应该和那个睡美人一起,冰封在窟底才对。
“你老公在找乌丹,你知道吗?”。
“……知道”。
在袁军离开家的第三天,冉素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被人动过:“里面多了两条信息,一条是给大宝发的,一条是他的回复,其实,在帮丹姐卖了残玉之后,我就说了,接下来的事情不会再参与,干吗还要联系他呢?”。
那句:你在哪儿?是袁军发的。
他恰巧听到了阿依图黛和星子的对话,猜测大宝找过自己的妻子,后来又从厉闻秋这个名字再次联想到冉素云,便暂时锁定了这三个人。
当天夜里,袁军赶回家,趁她不注意,翻看了手机,注意到近期有一个频繁接打的神秘号码,便冒险发了条信息。
大宝不明所以,中了圈套。
回复中提到了丹姐,袁军并不清楚这个女人是谁,也许一开始他犹豫过,要不要当面质问自己的妻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宁可带着星子他们一路追赶而来。
“我不停的给他打电话,只接了一次,说自己有急事要办,过几天才能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现在,冉素云想起那张老林饭店的照片,跑去找木里族长:“这时候我才知道,丹姐她也失踪了”。
难道大宝这小子没扛住,说了实话,既便如此,袁军又是如何闯入山南农场,带走一个伺婆的?。
冉素云担心的就是这个,甚至怀疑前几天农场闹鬼,也和自己的老公有关。
“我越想越害怕,恨不得求神拜佛,保佑他离农场远一点儿,因为丹姐说过,暗中有人守着农场,经常在树和房顶上一站就是大半夜”。
“乌丹会不会自己走了,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没啥变化,一身白袍,帽子遮着脸,整天在圣坛前闻香打坐,只不过精神有点恍惚……,头好象大了很多”。
那种不成比例的大,仿佛倒过来的一个葫芦。
巴力也记得木里族长曾经说过,伺婆们越来越不懒散,心不在焉,特别是白英乌丹,一天到晚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前一秒还扫着地,突然间不动了,活象个人偶,不喊她五六遍,绝不会答应你。
“你这个二把手,就应该待在山南农场,帮族长分忧解难,不能老在外面漂着”。
“我在等你的电话”。
白英巴力也没办法,进了古镇就是座孤岛,算算日子,小圣女也快到了,可不知道具体时间,怎么举行欢迎仪式?。
“哦……”。
胡小铃自做聪明,指着巴力:“原来你就是那个……”。
她刚想说是白老六,被我一个蛋挞塞进嘴里,“唔唔”的用手扒拉我。
巴力奇怪的看了我俩一眼,突然问冉素云:“乌莎还好吧,回头寨子散了,咋安置你姐?”。
冉素云怔了怔:“当然要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愿意成家就给她介绍,喜欢清净,一个人过也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她”。
“自打你下了山,你姐的脾气就变了,没嘴的葫芦,以前可不这样,唉,她在农场天天忙啥呢?我这两次回去,都没见着人”。
“她,她在制作香水”。
冉素云的眼神闪烁不定。
不是普通的香水,而是一种名贵的手工香水,SN。
当年清理欢喜花时,木里无意间发现了一丛五颜六色的花,开在没人到过的雪谷下方。
这些花不仅香气四溢,最奇特的一点,它们竟然是从一大块绿色石头里生长出来的。
象一个固定好的盆景。
“有毒吗?”。
“没有,族长随口起了个名字,叫花石根,也没在意,放在库房里,我姐担心花会枯死,天天去浇水”。
花石根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枯一朵,开两朵,渐渐的,从中心向外散,如同伞盖。
离远了看,又象个蘑菇屋。
沈自舟来谈收购的时候,突然被花香所吸引,认为这香气世间罕有,强烈建议木里采用原始技艺,手工制作精品香水,再由原石经过设计包装,主打上层名流。
产品由水真理代言,一推出便引起轰动,价格如同坐了直升机似的飞涨。
“SN,什么意思?”。
“圣女的拼音缩写”。
胡小铃默念几遍,“扑哧”一笑:“我怎么拼出来的是杀你?”。
没毛病,杀就是宰,人家明说了要宰你,可有些人哪怕肉疼也要买,纯粹是一种精神消费。
分手之前,我告诫冉素云:“你老公是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为了找到沈鹤鸣的埋尸地,他不择手段,恐吓、殴打、并且限制人身自由,这不是闹着玩的,赶紧想办法吧,越晚找到,他的罪过越大”。
我没有夸大其词,这人犯的罪,离死刑是差点儿,但十年之内,出不来。
“他是被自己逼成这样的”。
冉素云的眼泪就没干过,纸巾小山似的堆在桌子上。
“我公公跟谁都挺客气,见了自己的儿子就发火,自从他得了脑萎缩,袁军没睡过一天好觉,想的都是沈鹤鸣,非要把密方弄到手,可雪山那么大,去哪儿找?”。
“这病什么时候得的?”。
“几十年了吧?因为抢救及时,没留下明显的后遗症,可医生断定,萎缩是不可避免的,只能尽量往后拖”。
第一次出现症状是在八年前,反反复复,中药西药都吃过,越吃越严重,一会儿想不起家了,一会儿又瞪着眼、问儿子儿媳妇是谁,干吗老是跟着他?。
和孙有德差不多。
然而沈自舟刚到同益古镇,他的病情突然有所好转,虽说一激动,嘴仍是歪的,但至少脑子清楚。
“原以为这回可以松口气了,没想到袁军还是不肯罢手”。
怎么突然间就好了呢,难道沈自舟有灵丹妙药。
没人回答。
我把陶木春的手机号码给了巴力,让他先和女孩儿们商量好,然后带着冉素云,连夜坐车赶往同益古镇。
“要不然跟我们一起走吧?”。
胡小铃笑得天真无邪:“只是得委屈坐在后面”。
“不行”。
我立刻替巴力拒绝:“你忘了,他是山南农场的,和吴家人正在闹矛盾,万一打起来怎么办,咱们帮谁?”。
“你有点做贼心虚啊,是不是俩人还没编好呢?”。
这小姑娘竟然挤在我和巴力之间,光明正大的偷听。
“她说的,你信吗?”。
巴力一指走在前面的冉素云。
我没听出明显的破绽:“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
“嗯,称呼不对”。
他有些困惑:“……圣母娘娘,是伺婆们的叫法,可她是木里重点培养的老师,否则也不会下山学习,更不会认识那个姓袁的”。
如果是我,就把冉素云留在农场里,她要是跑了,等于风筝断了线。
“好”。
巴力一点头,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