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婚灾

有关国王婚外情的谣传从未断绝。他与安妮·斯塔福德私通之后并未收手,继续拈花惹草。1514年秋,他同伊丽莎白(又称贝茜)·布朗特开始了一段长达五年的私情,两人在埃塞克斯郡内一座名为耶利哥的宅邸幽会。国王扈从接到严令,不得透露国王前往此地的风声,私室的侍从也不得“偷听或询问国王的所在与行踪”;禁止谈论“国王的娱乐活动”或“就寝时间的早晚”。两人水乳交融的结晶于1519年诞生,得名亨利·菲茨罗伊或称“国王之子亨利”;最终他将会成为里士满公爵。作为报偿,伊丽莎白·布朗特随即嫁入名门,并在亨利诸多情人中站稳脚跟。

耶利哥宅邸中的其他年轻女子对于亨利来说无疑只是玩乐的对象,但有一个名为玛丽·博林的姑娘则载入了史册,她被安排同国王的一个侍从结婚,并于1520年在宫廷众人的掩护下成了国王的情妇。如今,她最为人知的身份只是博林家另一位小姐的姊姊,但她同亨利的关系持续了大约五年。1523年,亨利将一艘皇家军舰命名为“玛丽·博林号”,两年后,又将玛丽的父亲提拔为贵族,敕封罗奇福德子爵。

不过在这时,亨利迷上了博林家的小女儿。他同安妮·博林初识的确切时间现在已经难以考证,但到1523年,安妮已经引起了托马斯·沃尔西的注意。因为她恋上了诺森伯兰伯爵之子亨利·珀西,而这一举动被认为是不知轻重。珀西被调回北方,安妮也被逐出宫。沃尔西的侍从乔治·卡文迪什报告说安妮大动肝火,气得“七窍生烟”。或许正因为这样,这一天后,她似乎吸引了国王的注意。

而她很快就把亨利迷得神魂颠倒。她的肤色“黝黑”,但眉清目朗、秀发靓丽。她的瓜子脸、高颧骨、扁平胸将遗传给她出众的女儿。她早期的肖像显露出轻佻与活泼,但稍后时期的肖像上,就能看出警惕与戒备的神情。对于其性格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即安妮定是冰雪聪明、足智多谋,否则不可能免于宫廷中的明枪暗箭。她极为热衷音乐和舞蹈。常常有人觉得正是由于她魅惑无比、巧舌如簧,才避免了在正式同国王完婚之前与其圆房,但同样也有可能是亨利自己想要正式完婚,从而诞下合法的子嗣。

阿拉贡的凯瑟琳对于这一切要么已经知晓,要么有所怀疑,她让伊拉斯谟撰写了一篇题为《论保护婚姻》(De Servando Conjugio)的文章。她发觉了亨利·菲茨罗伊的存在,并且后者入宫之日,恰是她被证明断无生育能力之时,让她觉得是奇耻大辱。亨利早已对她不理不睬。她年近四十,人老珠黄,年轻的法国国王形容她“丑陋畸形”。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亨利再没宠幸过她。最重要的是她早已无法履行传宗接代这一首要的本分。

亨利心中早已有所怀疑。他读了《肋未纪》中有关禁止娶已死兄弟之妻的章节。书中写道,“你兄弟妻子的下体,你不可揭露;那是你兄弟的下体”(《肋未纪》18:16),对此之惩罚为无后。他在反驳路德的论文中摘引了《肋未纪》中的文字,对于这些文字,他还评论其反映了“天主厉行毫不偏倚的公正”。如果他的婚姻触犯了天主的律令会带来何种后果?在《肋未纪》中,天主说道:“使你们恐怖,患肺痨疟疾,眼目昏花,心灵憔悴,你们的种子,白白播种……”(《肋未纪》26:16)或许无嗣正是天主因他的罪而降下的惩罚。

一旦涉及继承权问题,亨利便会冷酷无情。他已经向外彰显了触犯君王是自寻死路这一道理。在传位一事上,第三代白金汉公爵爱德华·斯塔福德是众望所归的王位继承人,他毕竟是托马斯·伍德斯托克的后裔,爱德华三世之子。因此,他成了受怀疑的对象。1521年春,国王亲自审问了公爵的仆人,试图找到公爵叛逆的证据。据称,对公爵的指控主要落在其曾同一个修士打扮的巫师谈话上,那个巫师告诉他亨利将无嗣,让他届时可“将一切收入囊中”。公爵还购入了大量的金银绸缎。其中一个仆人甚至说公爵意图“暗藏匕首”面见国王。毫无疑问,白金汉公爵在经由十七个王公贵族的审判后,被判有罪,并于绿塔被斩首。当时多数人认为沃尔西(伦敦人称其为“屠夫”)一手策划了将白金汉公爵拉下马的行动,但实际上亨利维护政权的迫切愿望才是一切的根源。

国王现在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自己的私生子亨利身上,但非太子继位的除了飞毛腿哈罗德飞毛腿哈罗德即哈罗德一世,是英格兰、丹麦和挪威国王克努特一世最小的儿子。克努特死后,其合法继承人是他和诺曼底的爱玛所生的儿子哈德·卡纽特,但哈罗德趁其不在英格兰之机,抢先加冕,于1037—1040年间,独自统治英格兰。于1037年成为英格兰国王之外,并无先例可循,且哈罗德一事年代久远、难证其实。尽管玛丽公主一直被列入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她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宫室。有史以来英格兰只有过一位女王,而且玛蒂尔达文中指玛蒂尔达王后,英格兰国王亨利一世和玛蒂尔达·邓凯尔德公主的女儿,后来她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五世的妻子。亨利五世死后她又嫁给了安茹伯爵若弗鲁瓦五世,两人的儿子后来成为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玛蒂尔达其实从未正式加冕为英格兰女王,而只是被授予“英格兰夫人”(Lady of the English)这一称号。实际上也只是获得了“英格兰夫人”的称号。因此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男性继承人。当时,亨利心中早已开始打重新娶妻的算盘了。

与此同时,玛丽也可以用作他途。两岁的时候,她先被许配给了弗朗索瓦一世之子,才过了四年,她又被正式许给了查理五世。还有什么能比当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兼西班牙国王的妻子更好的事呢?不过,这与其说是订婚,不如说是博弈。

1521年夏,亨利同查理签订了一项对抗弗朗索瓦一世的条约,并承诺派遣一支由三万步兵、一万骑兵组成的大军入侵法国。然而硝烟一起,开销甚巨。由此,沃尔西不久便提出要求,并成功从教会获得了新收入。1522年3月,他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针对每个人财产以及针对每个男性战斗能力的调查,这种直截了当、无所不包的统治风格正是沃尔西的风格。税款名义上是以“借”的方式征收的,但实际上从未归还。两个月后,萨里伯爵率大军入侵法国北部,但几乎没有取得什么战果。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乘船前往英格兰同玛丽公主订婚。皇帝的船沿着泰晤士河溯流而上,从格雷夫森德前往格林尼治,一路上,船中放着“气味清甜的香草”以掩盖泰晤士河水刺鼻的恶臭。

第二年春,议会召开大会讨论沃尔西所谓“对法国的伟大入侵”行动,或者换句话说,如何为其筹钱。当时有人这样记录:“下议院针对每英镑征收二先令的税一事讨论人数最多也最为激烈。征这么高的税在我看来绝无仅有。针对这件事,议会争论不休,并总共否决了十五六次之多……”根据土地价值征税“从无先例可循”。议长托马斯·莫尔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循循善诱,最终让这项议案得以通过。

正是在这场议会讨论中,托马斯·克伦威尔初露头角。他做过商人,抄过文书,染过衣服,还放过贷,能够胜任多种工作证明了他处理世间诸事的能力。他不久之后又进入格雷法律学院当律师。在对同僚做的一篇演讲中,他自告奋勇“贡献绵薄之力”。他力劝国王留在英格兰,切勿涉险亲征法国;他还提出要小心谨慎维持补给线(或称“粮食储备”)。总之,他建议将苏格兰作为军队的主要进攻目标。他引用了一句古老的谚语:“法兰西欲胜,必联苏格兰。”

克伦威尔对议会的争论并不感兴趣。他向一个朋友写信称:“整整十六个星期,我们对战争、和平、冲突、争吵、辩论、咕哝、不满、富裕、贫穷、拮据、真理、虚妄、正义、公平、欺骗、压迫、崇高、活动、武力等话题高谈阔论,最终却发现一直在原地兜圈。”不过,他承认下议院批准给国王“一笔十分可观的特别津贴,这在本国是史无前例的事”。

从而,1523年夏,这场规模庞大的军事行动拉开了序幕。在亨利的马上枪术伙伴萨福克的领导下,一万英军航行至加来。不论从身材还是气质来看,萨福克作为国王的代言人再合适不过。他意图围攻布伦布伦(Boulogne),法国西北部城市,临加来海峡(又称多佛海峡)。,为英格兰再夺取一个港口。但国王和枢机催促他直奔巴黎,在查理五世和其他联军的帮助下摧毁法国的心脏。但是战争风云变幻。联军要么被擒,要么被包围,要么逃离战场。英军在巴黎城外被大雨、泥泞、疾病不断削弱,最终不得不撤退。

战争陷入泥淖,厄运和冲突必然发生。导致弗朗索瓦和查理冲突的真实原因出自文艺复兴运动极盛的几个意大利城邦,现在它们都陷入了危机;苏格兰作为法国的老盟友,威胁要在法军的协助下入侵英格兰;欧洲国王互相打成一团之际,土耳其在欧洲大陆向东征服的目标几近达成。当前的形势仿佛置身于重重密林之中,寻不着出路,而实际上也根本没有出路。战斗、围城、入侵、撤退,这一切回环往复、令人乏味,最终所有参战国几乎都没捞到好处。

不过,打成一团的诸国将迎来一场大事件。1525年初,西班牙皇家军队在帕维亚打了场大胜仗,俘虏了法国国王并歼灭了许多法国贵族。得知这个消息,亨利激动不已,计划同西班牙再次联合,以达成他所称“从法国取得称心满意的结果”的目标。但查理五世并不愿分享胜利的果实,他现已称霸欧洲,不再需要亨利的支持。但亨利依然做着美梦,不断筹谋。

亨利和沃尔西意欲为后续的战争筹款,强征了一项名为“善行捐”(amicable grant)的贷款。但这项贷款和善行风马牛不相及,而是利用王室的特权向非教会人员征收其总财产六分之一的税,向教会人员征收其总财产四分之一的税。但是,英格兰人民已经厌倦了国王出于虚荣心所挑起的战争。战争让欧洲诸国之间的贸易岌岌可危,人为提高了肉类、酒水等基本商品的价格,打乱了国家贸易、工业的秩序。英格兰人被大批大批带离家乡的土地,出门远征,农业遭到重创。尽管战争可能符合国王的利益,但并非就符合国家利益。入侵、征服法国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一位民谣诗人写诗控诉沃尔西的政策:

少壮点行离家园,

罢耕披甲赴前线;

商旅不行田将芜,

人民扼腕共唏嘘。

战争不利于商业发展。许多国际贸易在安特卫普进行,而英格兰的主要出口货物是呢绒。佛兰德人曾说:“就算英格兰人看到自己的前辈被绞死在安特卫普城门旁,他们依然会前仆后继地从死人的脚下爬进城去。”亨利即位期间,呢绒贸易总量翻了一番,从而赋予了名为“商人冒险家”的布料出口同业公会极大的权力。故从这个时期开始,英格兰商人阶层崛起。不论何事,只要危害、破坏贸易,就会遭到众人唾骂。

因此人们公开抵制征税,有时甚至付诸暴力:萨福克有四千人揭竿而起,肯特的税务官被打跑。伦敦居民认为剥削非法,故拒绝上税。剑桥和林肯郡的居民“准备造反”。诺福克公爵试图在自己领地同叛军“首脑”进行磋商,得到的回答是“带领我们造反的有两人,一人叫贫,还有一人是他表弟,叫需”。

若再爆发一场像1381年一样的大暴动,后果不堪设想。当下的德国便爆发了一场类似的暴动,暴力与混乱的地狱降临世间,三十万人揭竿而起,十万农民命丧黄泉。亨利于是选择退让。他发表声明,声称自己对于税收一事毫不知情,并仁慈地免除了税款,对生事者既往不咎。他对于王权的局限有了新的认识。然而,在人们心中枢机尤为罪恶昭彰。一位编年史作家如此写道:“百姓内心对枢机的恚怒与嗔恨”深不见底。亨利知道沃尔西已无力回天。英格兰再不是他登基时那个平和、欢愉的国度了。再怎么说,枢机沃尔西也只是个凡人。

英格兰的战争政策在1525年进一步暴露了其外强中干的一面。是年,枢机沃尔西开始寻求同法国联合对抗昔日盟友西班牙的可能性。查理现在过于强大,对英格兰造成威胁。同年夏天,英法签署了一项“永久和平”协议,这项协定的签署距沃尔西提议大举进攻法国才过去六个月。查理五世宣布解除同玛丽公主的婚约。一切毁于一旦,不得不从头来过。

亨利战事情事两不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被爱情之镖击中”。1526年,一艘新军舰下水编入现役,得名“安妮·博林号”。是年春天,亨利让御用金匠打造了四枚胸针并将其赠予某位女士。第一枚胸针的外形是维纳斯;第二枚的外形是一女子和一颗心;第三枚的外形是一男子枕在一女子的腿上;第四枚的外形是同一名女子,头戴王冠。据记载,在这一时期,亨利格外情绪高涨、精力旺盛。为庆祝新近同法国交好,举行了难以计数的庆祝活动,歌舞升平、盛宴不断。1526年,亨利狩猎时也气势汹汹、情绪激昂,一心想捕获猎物。

他开始用法语给安妮·博林写信,因为法语是高贵而浪漫的语言。一位18世纪历史学家形容这些信写得“极为蹩脚,字迹潦草难以辨认,法语水平难以恭维”。尽管如此,这些信使亨利得偿所愿。第一封信同亨利前晚猎杀到的一头公鹿一起送了出去。很快,第二封也紧接着送出,信中写道“若你时而念及我能感到开怀,我将由衷”感激。国王给自己情人写这样的信,实在是非同寻常的事。

在接下来的一封信中,亨利坦白自己对安妮的感受困惑不解,“全心全意祈求你,请将关乎我俩情意之看法明确告知于我”。他接着提出会将她当作“唯一的情人,除你之外,不会对他人产生念想和欲求,唯愿侍奉你一人”。但是安妮·博林已经搬回肯特郡赫福村的老家与父母同住,并且拒绝回宫。“我只能为自己的不幸黯然神伤,”亨利在给她的信中写道,“渐渐让自己不要那么愚不可及。”无疑,亨利对安妮梦寐以求,而安妮则竭尽所能若即若离。做到这样并不容易,几乎让她神经衰弱。

另一封信中,亨利形容对两人会面的期待为:“对我而言,世上再无任何事比此事更让我渴求,世上还有何种欢愉可与她并肩相较,她是我的佳偶,我爱她胜过一切。”该如何委婉地拒绝一位高贵、强大的君王呢?她给亨利送去一颗钻石,上面饰着一个乘船的女士肖像。肖像上的女士随着汹涌的波涛上下颠簸,但钻石象征一颗永不腐坏、无比坚定的心。

凯瑟琳被晾到了一边。同法国签订和约后,亨利再无必要迁就她的侄子查理五世了。她的三个西班牙侍女因为抱怨亨利册封其私生子亨利·菲茨罗伊为公爵而被逐出宫。沃尔西会查阅她的信件。枢机或国王在她的侍从中安插耳目。她同查理的代表会面时,沃尔西坚持不肯离场。但是国王的冷淡并没有牵连到下一代,他们的孩子依然会成为英格兰女王。玛丽家里当时已经有三百个仆人,用午膳时可以从三十五道菜中任意挑选。她会带鹰捕猎,还学会了打牌赌博。

当然,添丁的可能性一直是有的。似乎有理由相信亨利起先只想同安妮保持情人关系,但一旦对其倾心,便想纳其为后。一旦能娶安妮·博林为后,那王朝的未来就得到了保障。就像亨利后来所说,没有子嗣,国家会因“祸害和不幸”而倾覆。毫无疑问,他对自己同阿拉贡的凯瑟琳结合是否正确,打从心底表示怀疑。他并非只是出于想得到安妮·博林才这样。如果他明知《肋未纪》要求同守寡的嫂嫂保持距离,却依然同凯瑟琳成婚,那他可能真的受到了诅咒。二十四年前,教宗给他们的婚姻签发了特许状。现在,亨利必须让教宗宣布这份特许状失效,从而名正言顺地首次结婚。教宗不能,也不该对《圣经》中规定的神圣律法视若无睹。国王的良心十分重要,良心一词在亨利的信件中多次出现,为自己死后能够上天堂做辩护。有一次,他宣称良心“是审判,或者说正义的至高至尊之法庭”。他知道自己是对的。

因而,1527年春,亨利首次尝试让教宗克来孟七世宣布其与凯瑟琳的婚姻无效。他对妻子凯瑟琳说自己只是对某些律师和神学家提出的问题做一些调查,听到这里,凯瑟琳哭着发誓自己同阿瑟王子从未完婚。但她也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1527年5月,沃尔西邀请国王前来,同自己和坎特伯里总主教一起商议婚姻状态的事情。他们其实是讨论如何来演这出戏,因为圣意已决,枢机必须宣布婚姻无效。但沃尔西作为教宗特使,除非将案子上呈教宗,不然无法下任何结论。他暂时还没有将这桩离婚案递交给教宗,而是宣布将针对此事做更广泛的调研。这是一切问题的肇端,最终导致英格兰同罗马决裂。

沃尔西并不确定国王想要迎娶的女子是何人。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政治婚姻,可能新娘是法国王室中的一位女子。安妮·博林在他看来只是国王情妇中的一个。不过这时亨利摆了他一道——趁他出访法国之际,亨利派遣自己的书记官前往罗马并带去一份教宗诏书草稿,诏书写道:在教会的祝福与权威之下,允许亨利国王同另一个未具名的女子成婚。亨利告知书记官此事须保密,“运用一切手段不得让枢机或他人发现”。此话直指他的首席大臣,表明两人先前的亲密关系已不复存在。亨利同时开始雇用学者和神学家来研究古往今来所有的判例,并且将他的案例印刷出版。自1527年某一时期起,有关亨利离婚案支撑论据的收集、校对工作全面展开。亨利将这一论据集称作“liber noster”或“我们的书”。

接着,一连串尝试失败、希望破灭、前景不明、七担八挪让亨利十分困惑、心情低落。阿拉贡的凯瑟琳成功让侄子查理五世知晓自己身陷危机。查理的军队在5月方才惨无人道地洗劫了罗马,教宗实际上成了被囚禁在圣天使城堡里的战俘。如果查理可以任意摆布教宗,那要成功处理查理姨母婚姻的问题,希望何其渺茫。离婚一事现在演变成了一项兹事体大的行动。

1527年5月,年轻的玛丽公主在一场宴会上为父亲献舞。在正式场合跳舞通常都蕴含寓意,舞毕的屈膝礼被解释为“畏惧、爱戴、崇敬”。来月,亨利正式同凯瑟琳分居。据西班牙大使透露(无疑是凯瑟琳亲口所说),国王“对她说和她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都是罪恶的”。她痛哭失声,亨利试图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还祈求她保密,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国王和王后分居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宫外。西班牙大使说:“这事就像有公告传报员四处宣扬一样被弄得妇孺皆知。”当然,人民站在了受冤的王后一边,拒绝相信国王竟会坚持这项“邪恶”的行动。同时,王后在宫廷中依然保持了原先的地位,在公开场合与国王同坐,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很开心。“看着她心怀勇气真是太好了,”诺福克公爵说,“她似乎无所畏惧。”

针对英格兰国王婚姻的问题,罗马教廷内部争论不休。教宗克来孟对沃尔西的一位使者推脱说自己对宗教法并不了解,而沃尔西的使者说整部宗教法都锁在教宗陛下心中。“或许如此,”教宗答道,“但,啊呀,天主忘记给我打开这把锁的钥匙了。”然而,到1527年末,经过多次推诿,教宗应允让沃尔西和坎佩齐奥两位枢机验明事实,做出不可申诉之裁定。教宗之所以指定坎佩齐奥,是因为在处理英格兰事务的教宗特使中他位居第二,地位仅次于沃尔西。沃尔西立即给坎佩齐奥写信,让他赶紧从罗马动身。“我希望,”沃尔西说,“一切事都应秉承天主的旨意,满足国王的意愿,还国家以安宁,许自身以荣光,且要不违良心。”后来他划去了最后六字。教宗依然受缚于查理,并已经给坎佩齐奥下达指令,命其无限期拖延,这样一来,对英格兰国王婚姻的裁定将永远不会给出。枢机坎佩齐奥谨遵圣命,开始计划如何让英格兰之事进展得越慢越好。

1528年初,安妮·博林写信给沃尔西,感谢他“为我承受日夜不断的巨大痛苦与不幸”。第二封信中,她写道:“除了对陛下的恩宠我感念最深以外,这天底下我最敬爱、最愿服侍的是大人您啊。”很明显,亨利有意封其为后。但事情的发展并非都如预料。坎佩齐奥到达英格兰三个月后,给罗马写信,陈述枢机沃尔西“其实并不同意国王的情事”,他“不敢公开承认,也无法阻止;反而只得隐藏自己的想法,假装热心满足国王的意愿”。

两人私下交谈时,沃尔西对坎佩齐奥耸耸肩说:“不论结果如何,我必须满足国王的意愿。事情总有一天会有解决方案的。”亨利可能已经开始不再信任沃尔西了。在这一时期,亨利开始把首席大臣的信件公开给身边的重臣看,而安妮·博林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沃尔西掉入了一个陷阱之中,再也无法脱身。据记载,1528年,亨利有一次“用十分难听的话”训斥枢机沃尔西,令其心中不快,不知如何是好。有一次,沃尔西不顾亨利反对,为一所修女院指派了一位新院牧。针对沃尔西的辩解,亨利回了一封言辞刻薄的信给他。“噫,大人哟,乖张已是罪,诡辩是罪上加罪……是故恳请大人切勿再犯,朕对此恨之入骨。”这段话也可以解读为亨利对沃尔西的所作所为提出了全面的警告。

1528年春,王室成员在沃尔西的官邸聚会,官邸位于泰腾汉各尔,靠近圣奥尔本斯。根据玛丽公主描述,这是一次开心的聚会。不过就在这一年,据说亨利和安妮·博林成亲一事已经“敲定”,婚礼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开展。沃尔西当时写道,若教宗不顺从国王亨利的意愿与要求,“我能够预见,罗马教廷的尊严将被粉碎,评价将一落千丈,变得一文不值”。至少在这一点上,沃尔西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