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庆帝十七年,京城长安。
早春二月,冬寒未消,京中少年已然没把寒气放在眼中,一个个穿着轻便的春衫,像是要用一腔热意将款款而来的春神顷刻拉到眼前。
只要不落雨,渭水河边日日都有人出游,有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有不知愁苦的少女。
来时男女各归各的,路上碰着有相熟的免不了一块儿说话,便是单独走开交谈几句也传不出什么话来。
见人流多,河岸边的村落便有心思活的过来摆摊卖些茶果点心。
近日卖得最好的是草编的小鸟小兽;自有位公子扔了一吊钱买光小摊上的草编动物后,那些吃食生意做不好的便都来做这个。
农家的吃食本就简陋,做出来的茶果点心如何能合各家公子小姐的口味,还不如卖些别的。倒是有个卖野菜饼的,生意还算不错,日日都能卖完。
“李家大嫂,又快卖完了呀。”
卖甜糊羹的许婆婆羡慕地盯着李大嫂篮中所剩不多的野菜饼。
甜糊羹跟野菜饼搭在一起卖得快,她常跟李大嫂挨在一块儿摆摊,今日也怪她贪心做多了,到现在还剩下一半。
“今日摘到的野菜少,就做的少了些。我这饼子里好料放得多,宁可少卖几个也好过剩下来。”
“这倒也是。”
她这饼子金灿灿的一看就没少放油,里面还有鸡蛋,要是自家吃还真不舍得。听说里面还加了特殊的草药,吃着像香料,曾有舌头灵的公子尝出来过。
各家公子都要脸面,没人追问她加了什么草药,还有人怜惜她们谋生不易买东西多付些银钱。若李大嫂生的好看些,说不定还能讨些赏钱,就像那些卖花的小丫头。
李大嫂容貌丑陋,本就不出众的脸上还一块青黑色的胎记,旁人与她说话都不忍与她直视。她还是个跛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做不了重活。
在乡下若是长的丑些倒也罢了,若是个不能干活的,婚事定然艰难。李大嫂也提过几句家中日子难过的话,她一个做不了农活的只能来摆摊。
“就是这家了,她家的饼子热热脆脆的,最适合充饥。”
一面嫩的小公子领着几位年长他几岁的公子哥快步而来,瞄了一眼见篮子里剩下不多的饼子,大手一挥说:“我们都要了。”
“好嘞,多谢公子光顾。”
李大嫂笑容僵硬地说完便垂头帮忙装饼子,几人的仆从在边上盯着,生怕落了什么脏污。几位公子在边上说话,聊的皆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有人闻着羹汤的甜香,也会买碗尝尝。
“装好了,小哥拿好。”
剩下的野菜饼着实不多,仆从数了数发现不是每位公子都能分到一个,一看李大嫂留了一个没装语气有些不好。
“不是还有一个,怎么不装?”
“这是小妇人做坏的。”
“怎么坏了?瞧着与其他饼子没什么不同。”
“里面用的野菜添了一些偏苦口的,还加了蕺菜,有些腥臭味,一般人不爱吃。”
蕺菜味道特殊,许多人都受不了那股味道,却偏有人好这一口。
同行的一位仆役一听便挤上前来,“装起来吧,我家公子就爱这个味。”
“成,我单独装。”李大嫂单独拿了一张青叶包了递了过去,还不忘嘱咐,“味道有些重,可千万别呛着贵人。”
“放心,怪不到你头上。”仆役不耐烦地说。
李大嫂低头不敢多言,倒是那仆役的主子闻言嗔怪地扫了他一眼,笑盈盈地从他手里接过饼子咬了一口。
“正合我的口味。”
李大嫂耳朵一动,微微抬头,见那公子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略看了一眼便又把头垂下还垂得更低了。
“那位公子生的真好。”待他们走远,周婆婆也忍不住说。
她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却会看,这位贵公子是她见过春日出游的公子哥中容貌最好的,难得的是态度还和善,怪不得有许多小姐借故跟他攀谈,若是她再年轻几十岁,她也学边上那些个卖花女围着他转。
“阿婆,我卖完了,先回了。”李大嫂出声打断了周婆婆的遐想。
“行,回去路上小心些。”周婆婆说着还朝周边看了一眼,想找人与她结伴同行,多少安全些。
“没事,我路都走熟了。”
李大嫂利落地把东西收进背篓一背,手上握着准备好的木棍,风风火火地瘸腿走了。
望了一会儿,没见着有不三不四的人跟着,正好有客人过来,周婆婆就没再盯着。也就一会儿的功夫,等她再转头已经看不到李大嫂的身影。
李大嫂走在山路上,似要翻过山回村,却在绕了个弯后走向一辆停在避风处的马车。马车的车夫正靠坐在车厢,看到来人远远行礼。李大嫂神色未变,脚步却比先前轻快了些,一点也看不出跛脚。
“樊小姐?”林间忽地有人出声喊了一声。
李大嫂脚步一顿,忽又醒悟,想要继续走,没走几步还是停了下来。
硬装是没用的?且让她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认出了她!
伴着草木被踩压的脆响,一青衫少年从草丛探出身子静立山间,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却不知在暗中窥探了多久。
樊依敏,也就是李大嫂,转头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是何人?”
“小姐真不认得在下么?在下便是适才买了小姐你最后一块饼子的敬王世子庶弟刘景屏。”
敬王世子刘景轩容貌出众,刘景屏与他相像,长得也不差,一双与刘景轩不同的丹凤眼让他多了一抹风情。却也奇怪,这样的人物平日竟没有人注意,说起敬王府的庶子时也很少有人提到刘景屏,许是他年纪还小没到崭露头角的时候。
樊依敏的确是认得他,前世两人在王府碰过几面,她临终前最后的善意来自于刘景屏,不过那也许是他随意说说彰显心慈。就他今天又是偷窥又是追踪的,可见不是个好的,果然敬王府没一个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