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要认得吗?就是敬王世子,我也不曾说上过话,只远远见过。”
樊依敏边说边扯了扯衣袖,确定袖中藏着的匕首安好,缓步朝他靠近。
匕首上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就是这地方说隐蔽也谈不上,要是被人瞧见少不得要扯皮,不知上了公堂她说被刘景屏调戏在先愤而出手会不会有人信?她老爹肯定是信的!若她肯挤出几滴泪来,信的人也许会更多。
不是樊依敏自夸,她生得极为出众:眉似远峰,眼若将藏于峰下的落日,面上泛着霞光似嗔似怨,一点朱唇像是夺了春日最娇艳的颜色。若她多抹些粉,微一咬唇,纵然凶名在外,也有人信她受了极大的委屈,还会有失了心智的男人嚷着要替她撑腰,也不知他的腰挨不挨得住她的一脚。
可惜现在她易了容,得先换了衣服才有说服力,不然顶着这张带青色胎记的脸谁会来劫色,顶多招来劫财的。刘景屏就是在敬王府再不如意,也不可能出来抢劫一个村妇。
她也不便跟父亲公堂相见,刚刚她卖的饼子里的确加了料,是旧时父亲处理案件时意外得的药方,就像记易容药水的方子,她觉得有趣就记了下来。别人也许辨认不出几昧药材混在一起的作用,父亲肯定知晓。
“樊小姐真是第一次见世子?为何你专做了他喜好的吃食等着他来买?”
少年的声音不紧不慢,站在山间与樊依敏保持着距离。
“世子竟是真喜欢那口味,也是巧了,那原是我做来留给自己吃的,我还当这世间只有我的口味特殊呢。”
樊依敏声音娇憨无辜,哪怕她现在的模样跟娇憨扯不上关系,刘景屏也差点就信了她的说辞。
“所以樊小姐遣人盯着世子行踪,又特意乔装,是想验证世子的口味?”
看来知道的还不少,樊依敏轻哼,戏谑道:“刘四郎,有些事还是不要问得太明白,他日我们要是真成了一家人,岂不尴尬?”
“若樊小姐真有此心,是敬王府的幸运。要不要在下帮樊小姐牵个线?这等好事,在下最愿意出力了。”
“我若要找人牵线,哪里轮得到你?你最好把嘴闭紧了,若坏了我的乐趣,仔细你的皮肉。我的威名,想来你也是听过的。”
去年早春,樊依敏与好友出游,遇上了几个喝大了说话不知深浅的公子,最后两帮人打了起来。
别小看这些个大家闺秀,真动起手来,几个少年还一定够她们打的,尤其是与樊依敏玩得好的那些。事后官府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其他几位小姐渐渐没人提起,就打人最狠且不是初犯的樊依敏又添了凶名。
那之后,她被禁足了小半年,外面都说她在家日夜苦练武艺,就为了解禁后寻那打她一拳的公子报仇,吓得那公子去了外祖家小住,现在都没敢回京。
刘景屏自也听说了,一脸惧意地应道,“是,定不敢胡言。”
樊依敏却不放心,总觉得这小子没他表现的这般听话。
果然,刘景屏面上怯懦,再开口所求却不小。
“对了,如今京中有桩案子很是蹊跷,在下好奇,不知能不能看一看卷宗?”
樊依敏的父亲是刑部尚书,掌管刑狱,官衙中有黎朝各地大案的卷宗。
“什么案子?京中大案若还在审,卷宗当在京兆府衙,我父亲那里也没有。”
“此案事涉京兆府尹陈大人,所有卷宗已经送交刑部,案子也由樊尚书亲自审理。”
“呵呵~”
樊依敏眸光微转,忽地突兀地笑了起来,让刘景屏有几分错愕,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樊小姐若是不愿,在下也不勉强,就是世子那里,我少不了要多嘴几句。”他试探着说。
“呵,”樊依敏缓缓收了笑声,“你说的是外乡来的学子与陈大人庶弟争风吃醋失手将之击杀一案吧?莫非刘四郎也与那学子一般,是喜好风月之人?”
“事涉无辜女子,故而一问,还请樊小姐相助。”刘景屏作了一揖,竟有几分痴心种的模样。
“且看我心情吧。”
樊依敏并没有应下什么,听得远处有脚步声,没有再跟刘景屏纠缠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没有印记,别人并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樊依敏拿了放在暗阁里的葫芦,倒了药水洗净了脸上的印记再抹去妆容换了发式,又在一身破旧薄衣外加了件艳色的袄子,乍一看再没有半点“李大嫂”的样子,就算还有一二违和之处,对上她冷肃的表情也不敢深究。
想不到竟从刘景屏那里再次听说了那桩案子,也算是意外收获!她暗想。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照上辈子的记忆,她会在今年春季与刘景轩相识相恋、定情定亲,隔年她成了人人称羡的敬王世子妃;又过了五年,她的父亲因为一桩旧案被查最后被判满门抄斩,她也被刘景轩下命绞杀,与家人死在了同一天。
虽说成亲才五年,两人已经耗光了所有情份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但她真没想过他会杀她。
她后悔将自己困在后宅,后悔为情迷了心智也伤了身子,后悔最后一刻还把希望寄托在薄情人身上;若是再活一次,她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只是终归是意难平,她不想再与刘景轩有瓜葛,却又不想他好过,这才易容乔装想要给他下毒。倒不是要他性命的毒,而是绝嗣药。
上辈子他害她失了孩子毁了身体,她总得出了这口气。
就是没想到会遇到刘景屏,他竟然认得那桩案子的事主秦世嵋。
她也在临死之前才知道秦世嵋是庆帝遗落在外的皇子,是庆帝除了病殃殃生不出子嗣的太子之外唯二的皇子。
重活一世,是天大的幸运,樊依敏咽下了许多不平,就是对刘景轩也没想着多对付。要是三月之后没找到机会下毒,她便不会继续花心思。
人得学会及时止损,这是她上辈子学会的。
她还学会不要在无谓的事上花时间费心力,要守护那些重要的。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家人了。
她与刘景轩成亲后成了怨偶,在外面恶名更盛,但每次回娘亲,家中父母弟弟却没有一个说她不好,还说会想办法让她脱离敬王府。
世间也不是没有和离的女子,只是皇家礼教森严,想要和离却是不能的,除非她离府后立时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她并不想当姑子,也不甘心败给那些女人——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她哪里是败给了她们,她其实恨的也不是她们。不过是付出了真心,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心有不甘罢了。
可这不甘又怎么比得上家恨!
樊家,酷吏出身,行事严苛不畏强权只忠于圣上,但圣上又是如何回报的?
皇权之争,为何要用忠臣的血开道?
他是有丧子之痛,可这天下因他而丧的人还少吗?这会儿倒不提那些大义只提君权了!
所以她想护住樊家,却从来没想过救下秦世嵋。
他是真杀了人也好,被人设局也罢,一个没有背景的皇子被卷入局中本就只有被倾轧的份,樊家没必要为了他去得罪更多的人。
刘家的人,谁都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