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散落四周,哔啵作响,只照得洞穴之内红彤彤一片。李玉蓉与那魔修德阳一里一外,一在洞口,一在深处,均是人事不知。
薛振鍔离李玉蓉近一些,他右手撑地起身,身形踉跄几下才站稳,而后一步一挪朝着李玉蓉行去。
洞外传来呼喊声,只是听得不甚真亮,想是殷素卿在求援。
薛振鍔停在李玉蓉身前,借着篝火光芒略略打量,但见眼前坤道前襟沾满血迹,面如金纸,显是受了重伤。
他低声暗骂道:“小娘皮,怎地这般狠毒,也不管肉票如何就要动手。嘶……好好的胳膊让你扎了个对穿!”
心中愤懑,抬起伤腿踢了一脚,随即又嘟囔道:“念在你好歹出了力,这次便算了。”
他调转身形,行不几步,矮下身来捡起那沾血的三尺青锋。
便在此时,洞穴深处一声呻吟,薛振鍔抬眼便见那魔修挣扎着趺坐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魔修笑道:“小童子,取了剑可是要取我性命?”
薛振鍔心思电转,突地笑道:“师叔说笑,小道身上恶疾还指望师叔医治,怎会对师叔下手?”回首一指李玉蓉:“这坤道好生不讲道理,险些要了小道性命。好好的胳膊扎了个窟窿,小道怎地也得将她扎个对穿。”
“哦?好啊,那你动手便是。”说罢,魔修闭上双目,抱元守一,转瞬之间身子周遭氤氲升腾,也不知是在疗伤,还是又再逼迫体内锁穴金针。
薛振鍔提剑在手,暗自思量。这魔修洞察人心,显是不信自己所言。刻下也不知其人到底还有何能耐,好似又是进退两难。动手是求死,不动手是等死。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薛振鍔转头,就见坤道李玉蓉挣扎起身。那李玉蓉扫了其一眼,皱眉道:“魔修已被重创,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薛振鍔心知魔修根本不信自己的鬼话,当即也不再虚与委蛇,言道:“师姐,小道不曾入道,且身患重疾,只怕便是动手也奈何不得那魔修。”
那李玉蓉性如烈火,骂道:“婆婆妈妈,恁地不爽利。你若不敢,扶我起来,我来动手!”
说话间李玉蓉便要起身,可扑腾两下又摔落地上,引得咳嗽连连。
薛振鍔叹息道:“你还是别逞强了。如此冒失,也不知你师父是如何教你的。罢了,生死有命,左右都是在赌,便押上一条命罢!”
“薛鍔!”
洞口传来呼喊,殷素卿跌跌撞撞奔将进来。
薛振鍔精神一振:“附近可有援手?”
殷素卿咬着嘴唇摇头,沙哑嗓子道:“我喊了半晌,不见有人回应。”
李玉蓉说道:“云居峰荒僻,便是撒开人手,一时半刻也搜不到此处。兀那童子,快快动手,那魔修行功怪异,再拖延下去只怕更糟!”
“好!”薛振鍔应下,边朝着魔修挪动,便嘱咐道:“殷素卿,好歹相识一场,若我今日不得活,来日告诉我爹,就说他与小姨的婚事,我同意了。”
“薛鍔!”
薛振鍔用受伤的左臂随意挥了挥,须臾之间已然挪步到了魔修近前。
那魔修不曾睁开双眼,行功不止,脸上满是戏谑,言道:“小童子,怎地不装了?”
薛振鍔长剑举起,言道:“不装了,装多了孙子,容易变成真孙子。师叔,弟子送你上路!”
青锋挺刺,笨拙地点向魔修胸口。料想之中,那魔修会暴起将自己击飞。不想,那青锋没入胸口,魔修却好似一无所觉吧,一动不动。
薛振鍔先是诧异,跟着便略略松了心弦,只道先前魔修不过是虚张声势。
不想,便在此时,那魔修陡然睁开双眼,咧嘴怪异一笑,张开嘴来,那满是血污的舌头陡然卷了过来,好似捕蝇的蛤蟆!
薛振鍔心下惊骇,待要躲避,却哪里还来得及?那舌头兜转过来,箍住脖颈,猛地往回一带。
薛振鍔身形本就不稳,被带得扑向魔修。
他心中也发了狠,想着不过是鱼死网破,死死抓住剑柄,死命往前推送。
噗~
青锋没柄而入,魔修那张青白的脸近在眼前。那怪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双目却光华流转,无数怪异文字在其中闪动。隐约间,薛振鍔察觉好似有东西自那魔修头顶逸散而出。
他心中绝望,料想只怕难逃一死。身后殷素卿呼喊声犹在耳际,先前还在嫌弃这小公主胡思乱想,竟想招赘自己为驸马。刻下却是想着,如若不死,这般有情有义,又侠骨柔肠的公主,便是做了驸马也不错。
恰在此时,眼前突地腾起几道灰蛇来。那灰蛇乱舞,变换出一个个怪异字迹,几下之后骤然扑将过来,撞入胸膛。在体内崩散开来,而后汇聚涓涓细流,涌向脑海。
薛振鍔略略失神,脑海中一声炸响,突地明了那字迹:魔。
何为魔?夺人性命,阻人修行,扰人心智,乱人心神,为私欲而生者,是为魔!
刚刚明晓何为魔,薛振鍔便觉眉心一痛,似有钢针刺入。还不待他有何动作,脑海中汇聚的涓涓细流骤然翻腾起来,前赴后继涌向那钢针。
那钢针略略试探,触碰细流,顿时有如泥牛入海,瞬间便消融了大半。
脖颈间缠绕的舌头骤然一松,那魔修仰天惨叫,双眼翻白,身上好似有怪异不停鼓动,时而便凸起一块。
薛振鍔骤然解脱,只略略迟疑,便连滚带爬朝后退去。眼中那魔修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只须臾,双腿便化作肉泥,铺在了地上。
薛振鍔吓了一跳,心道这魔修莫非真是泥人?怎地好端端突然就化了?
身后脚步声杂乱,殷素卿已奔了过来,闷哼一声跪伏在身侧,双臂环住薛振鍔,关切道:“薛鍔,你怎地了?”
“无事。”
李玉蓉喝道:“莫要停留,小心过了魔气!”
殷素卿连拉带拽,薛振鍔手脚并用,二人狼狈逃窜,待到了李玉蓉身前,转头便见那魔修彻底化作肉泥,却是再也没了行迹。
薛振鍔不敢大意,生怕魔修还有死而复生的法子,当即问道:“师姐,那魔修可是死了?”
李玉蓉面色古怪的瞥了其一眼,不确定道:“应是死了吧?”
薛振鍔忧心魔修不死,不曾留心李玉蓉的古怪。他哪里知晓,李玉蓉眼中的世界,与其大不相同。
便在方才,李玉蓉鼓起法力,手掐指决念咒开了阴阳眼,分明瞧见魔修神魂出窍,试图占据薛振鍔肉身。结果身形刚入一半,便好似被火烧了一般,退将回去。
更可怕的是,那退回去的神魂,只剩下了大半!
李玉蓉自幼在玉虚宫修行,乃是当代玉虚宫掌门最为得意弟子。修行雷法不缀,不过双十年华,已然窥到了炼炁化神的门槛。不论是境界还是见识,自然远超薛振鍔。
李玉蓉情知魔修不好相与,若非身上有师父赐予的护身符咒,今日窥得那魔修之时,她也不敢只身迎战。
刻下李玉蓉心中揣测莫名,看薛振鍔模样不过十一、二,丁点真气都无,偏偏却能伤了魔修神魂,这般古怪,也不知是什么门道。
想起方才那尊金火天丁,李玉蓉暗自揣测,莫非他身上还有法器不成?
殷素卿熬过寒毒发作,此刻恢复如常,只身上有些淤青。眼见薛振鍔左臂血流不止,当即道:“褪下外衣,若不止血,只怕便要死了!”
薛振鍔此刻浑身乏力,含糊应了,任凭殷素卿摆布。衣裳褪下,幸好有篝火取暖,那李玉蓉偷眼一瞥,便瞧见了胸前挂着的玉璧。
李玉蓉眉头舒展,只道找到了源头,这童子身上果然还藏着法器。
殷素卿心疼,且手忙脚乱的为薛振鍔裹伤。李玉蓉言道:“师弟,不知尊师是谁?”
“嗯?哦,家师紫霄宫袁德琼。”
李玉蓉眼神一亮:“原来是袁道长。”
舒了一口气,李玉蓉不再多言,摸索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丹丸吞入口中。跟着又掏出一包粉剂,递将过去道:“金疮药,且敷上罢。”
殷素卿心中恼火李玉蓉不近人情,闷声接过了金疮药。
李玉蓉略略调息一阵,又道:“二位见谅,方才情急之下,我不得不出手伤人。”
薛振鍔与殷素卿都不说话,看向李玉蓉。
“你们方才也见识了,魔修凶戾,且诡计多端。玉虚宫中有训,但遇魔修,不问缘由,不管携裹何人,只消将其斩杀便是。”
顿了顿,又道:“这位师弟与……师妹,好似尚且不曾入道?”
薛振鍔点头道:“是,师姐好眼力。”
李玉蓉道:“那便是了,来日若你二人入道,只怕紫霄宫中也有类似训讲。”
是这般吗?想起方才的凶险,薛振鍔能理解为何这规矩恁地不讲人情。可偏偏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薛振鍔一介凡夫俗子,哪里那么快转过弯来?
李玉蓉情知如此,便不再多说。
手臂裹好,殷素卿又大大方方给薛振鍔穿了衣裳。便在此时,外间钟声不绝于耳,间或有长啸声四下起伏。
李玉蓉喜道:“各道宫敲钟示警,援手便在左近。”
不消旁人说什么,殷素卿快步又去洞口呼喊,不片刻,殷素卿尚且不曾回来,便有一人好似流星赶月般冲将进来。
那人长身而立,手提三尺青峰,一身青衣道袍,定睛观望一眼,当即道:“薛师弟,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