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历史学家王明珂教授在《史学反思与反思史学》中辨析了fact、reality、truth的区别。他把fact翻译为事实，把reality翻译为现实，把truth翻译为真相。是的，对于学术研究工作而言，首先要分清fact（事实）与reality（现实）以及truth（真相）。在我看来，fact与reality既不是一回事，又并非不是一回事。truth与fact和reality的关系，亦然。不同的人回溯“同一个”过去发生的事件，一定会讲出稍有差异甚至让人感受完全不同的“事实”版本。而这，“其实”就是reality。每个人讲的是每个人的reality，乃其以为的“事实”。各自有不同的reality，本身却是一种fact。而且，这种差异性的“以为的”，又恰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一种fact。

你若讲，一切都是建构的、都是诠释的，这建构和诠释又何尝不是我们研究的一种事实，何尝不可以成为我们研究的一种事实？！你若讲，一切都是经验的、都是实证的，这经验或者实证的前提、基础材料、观察和研究过程以及结果，又何尝不是充满了建构和诠释？

实证主义与建构主义，在一项对过去久远事件的调研中，难以做到清是清、白是白。历史既然已经成为历史，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就变成这样一个东西：若你从一个角度去看它，它是fact的reality；若你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它，它是reality的fact。

沉浸于其中，忘记一切范式。历史自有其合情合理的叙事风格。

如果把过去仅仅当作历史，那么所有的发生都平淡无奇，所有前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一个“易忘”的民族，绝无远大的前途。以史为鉴，凛然视之，在fact与reality交织与折叠的褶皱中，才能看清现在与未来。

所有的褶皱都无需熨平，但可轻轻抖落，让它自然展开……惟望以这种方式的抖落、展开中，能透露一些或许与真相接近的东西——如果不是真相本身的话。那些东西，或曰管理、或曰选择、或曰制度、或曰文化、或曰家国、或曰际遇，或曰——人！

很多时候，唯有重返，才可以抵达。

对于返本溯源的人，两样装备必不可少：一样是甚深的好奇心，另一样是雍容的善意。前者舟也，后者棹也。

一白

2021年5月18日，北京大学光华楼

又及：

本书糅合了管理案例、口述史、人类学研究等多种学术范式和写作方法。兹有三点特别说明。一，报刊文章、讲话稿、公文、纪要和有关书信等，引用时均原文照录，其中有些文字或表述不一定与今人所习惯之文字与表述规范完全一致；二，书中所报告大量访谈，保留了原始对话形式和口语讲述风格，间有思维跳跃或表述不连贯，乃至使用语言不当之处；三，各个章节所插入图表均为历史原件之影印或扫描件，原样呈现。一并请广大读者见谅。才疏学浅，文字斑驳，拗涩之处，请多包涵，不胜感激之至。

一白

2022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