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台有官周德胜夜梦,见祖父侍寝于下,忙起身问候,祖父提鞋而跪,不发一语,扶起问之,又见祖母端水倒茶,举上敬奉,询问再三,二老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目视。忽闻门外有衙役报事,祖父母慌张无措,开窗逃去,异之,渐觉肚中疼痛,慢慢醒来,见天未晓,起床蹲便,正欲再睡,听门外喧闹,以为门子斗酒赌博打架,心怒之,上前训斥,见门内绑有一人,门子跪报道:此贼夜中盗草,被民抓获送来。
周德胜令押于牢中,明日再审,贼扑地求饶,痛哭不止,德胜回屋去睡,见小妾占床,已无躺身之处,闷闷不乐,坐于窗下打盹,熬至天亮,小妾才醒,有仆门外请示早饭,德胜先出门洗漱,走至厅上。见妻在坐,陪于旁喝汤,妻见小妾迟迟不来,心有不乐,指德胜道:夜里凉的打寒,还翻腾着闹事,晚上着了病,痛死你俩狗娼嫖。德胜闻之不敢吭声,示意小婢去叫,小婢刚走,妻起身撵上一脚,正中小婢后腿,小婢扑倒在地,爬起来就哭,妻还要打,德胜忙站起来拦下。妻拧其脸骂道:我房里的人你还指挥起来了,白日里坐堂装威风扮老爷,晚上又没那个狠劲,脱了裤子就是个蔫茄子。屁大点苍蝇官坐了三年,家里穷的老娘过年都没个新衣裳,不会巴结人,弄到这个穷地方当差,我祖宗上辈子可就杀了你祖宗,欠下的无良债,让我嫁给你这个窝囊废。说罢连饭都不吃了,蹬趿着鞋子去了。德胜嬉笑着又坐回去吃饭,脸上带着红紫,又不好让小妾看见,等收拾罢就走出来上堂。衙役见老爷着衣坐上椅子,就给夜里的贼押了上来。
此贼虽满脸黢黑,却长的威武,问其姓名,贼道:小的蒋苕生,迪化人士,因无生计,与妻借宿于姨娘家,姨家贫苦,无所食也,天又阴冷,无法安睡,盗草烧火,望青天恕之。德胜听闻,唤乡邻问之,确有其事,衙役又报:失盗之草乃军中所用,事关重大,今早军中王老爷让人带话,如若轻饶,民群盗之,事关营中,望酌情办理。德胜允之,抽签判决,先打五十,拘禁在牢中,饭食由家中供给。蒋苕生听判,大哭一场,拉于门外,小役伸手要辛苦钱,苕生哪里来给他,衙役一看是个白活,气的吹鼻子瞪眼,拉于院中痛打,直打够五十,另外还赠了八个,把个活人打的皮开肉绽,站又站不起来,伸手又没人扶他,爬跪着摸到个杆子好容易站起来,见县知还在堂上,往上拜了拜,衙役拉着下狱。
到晚了也没个人送饭,牢里满共押了七个人,牢役都是收了好处的,见来了个没人管的,索性就饿死丢出去罢了。只疼的苕生嗷嗷叫了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早上看牢役起来小解,伸手召之,牢役都是老手,先晾晒半日,待吃了饭才来,问何事也?苕生道:我家中尚有妻子,虽娇弱不能生火,好歹屋里还留着俩珠子,求哥哥辛苦跑一趟,让家妻好歹弄些饼子来吃,换了几两银子也好给哥哥买酒。牢役听完就笑了,问清楚地址出来找刘三办事。
这等事刘三办惯了的,一听了去处就摇头,牢役问何故也,刘三道:你说的这个三道坝子是最穷的去处,年年连个豆儿都炸不出来,别说银子,一庄子连个铜板都凑不够仨。牢役这才说了有珠子的话,刘三听了心喜,问门里借了驴子出门而去。至苕生家中,见有一瞎母坐于门前,刘三问道:此处可是蒋苕生家?瞎母不答,想是聋的憨了,又高声唤了两句,才从屋里走出个男人来。男人见是官中打扮,忙向前跪下,刘三道:昨日蒋苕生偷草,被人逮了打个半死,押在牢里出不来了,好歹使几个钱弄点饼子送去,若不然饿死了你家还得买草席。话音刚落就听的屋里号啕大哭,奔出个人来,好家伙!这一奔,就奔出一场冤案来,只见:粗布难掩玉娇娇,虽冬如见春来鸟。不是大家小闺碧,定是青楼卖风骚。
女子扑身上来,跪地求饶,满眼红肿,想是哭了一夜,这山野草村,猛地跳出来个玉人来,给刘三唬的也没了主意,只好先扶起安慰,又说牢中制度,饭食自给,女子听了忙点头称是,回屋取了两个珠子递给刘三道:还望大人好生盘旋,只不饿了蒋郎才是。我昨日未见,心里惊鸟,想同与大人一探,不知可否?刘三心喜,点头称是,跪地男子只不敢抬头,刘三见是个怂货,踢了一脚,前头牵驴,让道:娘子身弱,这几十里路还是骑上驴走吧,女子谦让不坐,刘三执意如此,又跑去谁家取了棉被垫上,女子却不过,只好上了驴,刘三在前牵着,直望城中而去。
待进城后,女子先去买了饼子,又灌了一壶热水,拿头簪换了点铜板回来,刘三早得了珠子,见女子不惧生,知是个江湖惯客,又不好细问,待天黑了领着她进牢,女子见牢役就拜,掏出铜板来贿好,牢役哪有不要的,接过钱就笑嘻嘻的领了进去,这番二人见面,只是抱头痛哭,蒋苕生早饿的通透,两手打颤,握着饼子吃了两个,又痛饮了一壶水,说起情话,唉声叹气,至完了牢役让去,刘三这边送了回去,又掉头进来,拉着蒋苕生道:你家好俊的娘子,哪里来的。
苕生见其不怀好意,又不敢得罪,只说道:我爹自小买下的姻缘,大了二人结为夫妻,我爹死了无生计,这才来奇台投靠。
刘三听了不语,示意牢役帮手,将苕生绑了起来,直立着捆了个粽子,苕生吃的腹饱,到半夜要屙屎撒尿,免不得叫人,哪有人管他,只闹得憋不住拉了一裤子,这边牢役嫌臭,这才给他解了,打了水让洗,一裤子的屎尿都洗了,又不能穿的,光着身子坐在地上,熬到天亮,早冻的浑身发白打摆子磕牙。至晌午刘三才来,见苕生这般模样觉得好笑,又见其吃了干饼子,打了凉水来给他吃,苕生早渴的招架不住,刺牙的凉水饮了一瓢。晚上又拉起肚子来,两日弄的没了人形,刘三假意来看,又问苕生是哪里娶的娘子。苕生吃亏吃怕了,见瞒不过只好说道:是我从潇湘楼拐来的,我原还长的青俏,只是近日风吹日晒的瘦了,在潇湘楼喝了几次酒,晚上就留下嫖了,慢慢深情,又没钱续约,她实在爱我,就跟我跑了出来,谁知道我姨娘家苦成这个模样。
刘三听了就笑,问女子姓名,苕生道:原叫个蕙娘,出来又起了个名叫蒋红珠。刘三领了意,就一心要把蕙娘栓住,让牢役给了床被子,牢役不解其意,拉住刘三问话,刘三道:往后自有你好处罢了,想是他家里也没个底子,你每日从嘴里省出一块饼子来喂他,不好喂胖了,只不饿死就成了。牢役知刘三有好手段,满口应承,拿了个死人的破被子给他,又弄了些伤药抹了,蕙娘走来看了几次,刘三都随同应承,苕生见刘三这般殷勤,定是怀有鬼胎,奈身在牢中,如得罪了连口饭都吃不上,就假意装傻,只好保命罢了。
这日周德胜起晚了,又听妻子胡闹,站在院中骂人,走出来要训斥几句,见了人就没敢张口,妻拿着扫把打了几下,跑到厅上吃饭,见奴仆早给碗收了,憋着气走出院子,到街上吃茶。好巧不巧的遇到了同窗彭羡门。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