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德胜出门吃茶碰到了同窗彭羡门,二人拉着手进了茶铺,找个窗户坐了,沏壶茶伴着花生米吃了几口。
这久久不见得,怎么老兄跑到我这个穷地方来了。德胜问道。
老营的胡参军月底生日,我奉了主家的命,拉着寿礼献寿来了。彭羡门回道。
胡参军我素日也是见过的,怎么这么大个面子,你家老先生也是世代宦门,怎么还巴结起他来了。德胜笑道。
你这就摸不清门道了!羡门又道:胡参军可是新任迪化道台周稚圭的表兄,周道台是南方来的官,在江浙根深蒂固,有些话可不是好深说的。
周德胜一听此话忙道:我的好哥哥啊,你看我这穷的快卖冬衣了,有好处也说道说道,让我好摸摸门路。
羡门听此话就笑了,自给倒了杯茶水,指着德胜道:你老兄就是五迷三道活到老,现成的门府不去拜还待何时?你姓周,新来的道台也姓周,先去拜了参将,送了厚礼,去迪化拜山进门认个门生远亲,以后自有你好处。
德胜心里有喜,盘算一圈觉得不吃亏,吃了半晌午茶,又去酒馆打牙祭,弄碗羊肉汤卷饼,喝的半醉,二人相扶出来,德胜贴耳道:老兄可救救我,改日如有请教之日,还望提携提携。
羡门见其醉了,笑道:奇台乃重镇,老兄何能过的这般凄惨地步,小弟实在不解。
二人踱步出堡,一路无语,见垂柳潇暮,落日已去,不觉走至城隍庙口,德胜拉其手道:奇台虽为重镇,但乃兵重官轻也,如有事,左右请教,不敢肆意妄为,而民穷甚,苍远大地,雕刻全无,贫民畏死,多不敢有罪,奉银不过裹腹尔。
羡门再叹,又嘱咐二三才去,天已黑透,走至街上,见只酒馆尚有余灯,其余皆入黑幕,过院本想去妾室,思久不幸妻,恐有怪罪,忙收拾洗漱,去去酒味,奔入后房,见妻屋中点灯还有人说话,想是对门老嬷嬷过来打牌,又不好直闯进去,隔着窗户笑道:姐姐可有客来?
妻子听了倒也笑了,道:这个没皮脸的老酸货,早上刚挨了打,晚上就找上门来吃奶来了。屋里一阵哄笑,德胜讪讪的蹭进门来,见是山头的尼姑妙老仙姑,就先做了个揖问好,仙姑也起身拜了拜,屋里烧的火热,炉子上温着半壶酒,仙姑与妻子都喝的半醉了。
隔着门就听到你们说的热闹,谈的谁家的坏事,想是又有哪个小娘子跟人跑了罢。德胜笑道。
可滚你娘的番茄屁,妻笑道:仙姑说的轮回事,要跑也是我跟人跑,哪天来个花子我见长的好就跟他跑了算了,省的跟着你吃馍馍混卷子。说的众人都笑,德胜见下手坐了几个妇女,看了看觉得眼生,问仙姑是何人,仙姑叹道:这俩妹妹是我兰州的表亲,穷的当裤子了,眼看着要饿死,就托人写信过来进庙里料理,底下那个妹子是我这俩心善的妹子捡来的,我们正说她的事呢。
德胜这才看了看,见灯影里的女子长的还算俊俏,只用布子包着半拉脸,近近的肤白。收拾的也算清爽。就从腰里摸了几个铜钱来递给仙姑道:给这个姐姐买个棉裤穿,听老黄头说这几日要下大雪。女子慌忙站起来拜谢了,趁着灯影才看到女人的半边脸被割去了,唬的心惊胆战,妻子见他摸出钱来,急忙念了个“阿弥陀佛”道:这土神像装金佛,不知给几日的酒菜钱舍给姐姐了,回头指不定晚上咋捂着被子哭呢。仙姑听了把钱袖在怀里,笑道:哭了可就好给他吃奶。旁边的两个妹妹倒是忍不住笑了,又喝了一圈,一掀帘子见外面下雪了,葡萄藤下有只狗乱叫。仙姑就先站起来了,几个女子扶着她走出来,德胜见妻子没穿鞋,就走着送出门,见那个女子长的实在好看,女子又特意给半边脸包严实了,临出门时伸手拉了她一下,女子似有意又无意的回了下头,看几人走的远了才回来,见小婢将地上收拾了,妻子喝的满脸绯红,拉着德胜坐下二人说话。
那姐姐真是可怜,家里孩子给人抢了出去剥皮吃了,给骨头扔进个废窑里,她半夜爬着去找,掉到洞里去了,摸了半天都是骨头,也没个火,抓着个血糊糊的爬出来,刚到月亮下才看到是个癞皮狗,上来就给她的半边脸撕去了。
德胜不说话,望着妻子出神,见情到花丛间,不好却的,虽有心无力,也摆弄了一会儿,二人均未尽兴,草草睡了,翌日醒来,德胜抱于怀中道:可就跟谁借个一百两银子去,若不然有了门路也白瞎一场好事。
妻子问何事借钱,德胜就给参军的事说了,二人思索半日,并无头绪,唉声叹气,正要起床妻子忽拍手笑道:这不可就有了么。
德胜慌忙问她哪里有了,妻子嗔骂道:当然是银子,难不成是我肚子里有了,你那死茄子安机关,处处流水浇田,就是不长苗。
德胜也不在意,问她何来办法,妻道:祖母下葬时家里还算兴盛,你那个败家爹还有一点良心,给奶奶手上的翠玉镯子戴进了棺材,我虽未见的,但后来家落了,爹老念叨要给坟扒了拿出来当钱去赌,几次雇了人都被邻人拦下,好在后来醉酒冻死了没成。德胜倒也想了起来,只不过扒坟的事不好听,哪有找祖宗要钱的理。妻子见其面有难色,笑道:只说你梦到奶奶托梦,棺材里被老鼠抱了窝,仰你去救他一救,等抬出来看了,偷摸着拉下来藏下,另换个地方埋了可就成了。
德胜大喜,赞叹不觉,叫了一日小诸葛,时雪大压路,又等了一日唤了几个粗壮的衙役同行,说了故事,往老林地里挖坟,天寒地冻的掘了一日,好在买好了酒菜,衙役贪杯,也都乐意奉承,挖了出来,将棺抬出,德胜起了棺盖,见尸体已化骨,揭去棉衣,见翠玉尚在,心头大喜,遣人下山买衣买炮,自留着看守,待人都去了,先磕了头,给翠玉手镯取下,望着天要黑,正坐在断树上休息,忽听的奶奶棺里打起了呼噜,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敢看的,撒腿就跑,半路上遇到衙役,又不好给棺材干扔着,就一同回来下葬,衙役要开棺铺衣,听的棺中有动静,几人不敢乱动,虽胆大也不过如此,谁人心里能抵得过鬼去,又这深山老林地,商议天亮了再来,刚要走就听的棺里咚咚的乱打,更是慌了神,德胜跪着磕头,衙役也不敢跑,又见后面不知谁家的坟里坐着个黑影,来回的擦火抽烟,衙役大喝了一声,那黑影望着这边瞧了瞧,扶着墓碑乱撞,又爬到坟上擦火,德胜去推棺木,猛地见影子给火擦着,举着火乱跳,只见一腐尸咬着肠子乱舞,几人慌了神,一路狂奔而下,待跑进城,刚要进府衙,就听的衙役黄波道:你们看看我脖子上挂了个啥,跑起来就觉得乱晃荡。德胜几人哪敢看的,眼见着跑到灯下,才扭头细看,见黄波辫子上缠了个白乎乎的物件,拿根棍子去拨,那物件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下地就乱跑,确是个骷髅小儿,身上肉未化去,只颈上顶着个白晃晃的骷髅,德胜就在后面乱追乱打,见去了小妾屋,忙的叫人捉拿,小妾在屋里听的喧闹,刚跑出来看,就见那小人挂在窗户上不见了。只留了个黑乎乎的印记。妾问是何物,德胜恐惊了她也不敢说,哄着进屋睡了,并无异常。
二日去找妻子,妻见其得手,大喜,将手镯揣进怀里道:你就等着用银子吧。德胜虽受了惊,但有了银子也就舒坦了,中午衙役来找,说黄波回家睡醒就乱叫,早上找剪刀给肚子剥开拉出肠子下锅煮了。早上他媳妇来找,也不好回的。德胜心有愧疚,知不好料理,就掏了几个小钱,又去着人赊了一副棺材埋了,他媳妇倒嫌黄波是个没用的,拉拉着被褥回娘家去了。
待晚上妻子来叫,果然换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留下二十两改善,自派刘三去迪化购寿礼,嘱咐事急,定要赶在月底前回来。刘三得命去了,又恐蕙娘没钱私逃,这一趟没个五天回不来,自去找了去,唤出蕙娘送了五两银子,蕙娘不知其意,刘三道:我自幼有个妹子,只生到十八就死了,活脱脱的跟你一个样,一见你我就想起她来,这些时日不知道掉了多少泪,可不就是我妹子重又脱生出来的,你自管收着钱,待以后我给县知说项,定于苕生捞出来,让你俩完璧。蕙娘听了心里暗笑,知其有事摆布,又不能舍了苕生自去,就佯装着陪掉了几滴泪,刘三见唬住了,又回牢狱安排,好过不让苕生死了,待熬过冬天再有故事,才放心赶去迪化。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