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假期之后是更忙的日子。
天气一点一点变冷,周嘉扬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久,终于在雪落的那一天在公园的长椅上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电话里是那个正统少爷,似乎对于周嘉扬一直很不满,炫耀地和周嘉扬说着自己的行程:“我打电话是为了通知你,林家小姐约我去看雪。”
周嘉扬坐在长椅上,看着雪花飘落在自己黑色的布料上又融化消失,语气淡淡的:“祝少爷玩得开心。”
那边却好像炸了一般:“你到底有什么好咐瑟的,你费劲心机扮演我,最后林小姐还不是和我在一起,当初那场绑架怎么就没能要了你的命。”
周嘉扬不喜欢这人把林柚当物件一样的描述,也不喜欢他对自己的屡次冒犯,于是开口:“少爷,如果当初我死了,你活不到现在。”
没等那边反应过来,周嘉扬又是一句话:“别忘了,我是你的第二条命,没了我,你没那么多次饶幸的机会。”
挂断电话,周嘉扬坐在长椅上,原本只是在这里歇脚,此时此刻却突然不想起身继续走了。
身上的骨头仿佛散了架,周嘉扬哥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想坐在这里慢慢生根。
周嘉扬不知道为什么,索性不去想,只是靠坐在长椅上,仰着头去看漫天的雪花,任由雪花飘落在他的头发上,他的脸上,他的身上,一点点融化,一点点浸湿他的身体。
身体从脚底开始慢慢冻得麻木,周嘉扬看着雪,想着如果自己就此冻死在这里,身上落满了雪花,下辈子是不是也可以成为雪花。
白色的,不需要思考的,生命短暂的。
手机一次接一次的响起,周嘉扬没有管,后来也就安静下来。一直到周嘉扬以为自己要冻死在外面,也以为手机是因为没电自动关机的时候,手机再一次响起来。
周嘉扬还是不太想动,但也知道如果一直冷落少爷回去要是被告状,难免一顿皮肉之苦,于是叹了口气,取出手机接听放在耳边。
“喂。”颜丧散漫的一声,嗓音因为受冻已经哑得不行。
那边似乎被吓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是软糯的女声:“周嘉扬?”
是林柚。
周嘉扬身体抖了一下,从发僵的状态下回醒,第一反应是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确认是自己陌生的,才又接了起来:“林柚小姐?”
那边笑起来:“对啊,除了我还能是谁,快出来玩。”
周嘉扬有些疑惑,冰冷的雪水浸湿了他的头发,让他的思维也不再清晰:“你不是约了那谁?”
“什么啊。”林柚又在笑,有气息拂过话筒的声音传到周嘉扬的耳朵里,“我早就说了我讨厌那谁,怎么可能叫他一起玩。”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林柚的声音,听到她的呼吸扑在话筒上的气音,周嘉扬就觉得林柚是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也许是开了暖气的家里,也许是暖和的车里,又或许是在柔软的地毯上。
周嘉扬保持着动作,伸展了一下冻僵的膝盖,语气却已经放柔了很多:“去玩什么,看雪吗?”
“骗傻子的你也信,这么冷的天谁要去看雪啊,快来商场。”林柚的声音欢快极了,“你快把定位发给我,我过去你附近的商场等你。”
周嘉扬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冰雪里重新跳动了一下:“去商场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你穿白色衣服好看吗,我必须要证明给你看。”那边林柚似乎在忙着什么,急急忙忙的,“不和你说啦,快把定位发过来,不然我一会儿生气了!”
然后急急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周嘉扬听着手机里面的忙音,有些无奈地弯弯唇,听话的把定位发了过去。
周嘉扬这辈子也没认真听过谁的话,一身反骨向来和人对着干,没成想居然会因为阴差阳错的替身机会和林氏千金产生交集,还莫名地对对方无可奈何。
身上湿漉漉的,周围长椅没人的地方雪已经有一层了,周嘉扬似乎嵌进了雪里。站起身来,周嘉扬抖了抖身体,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头发也在滴着水。
冰冷的水顺着皮肤落下来,滑进衣领里面,看上去预丧又狼狈,却偏偏因为那张脸有一种病妖妖地美感来。
周嘉扬手指在兜里揣了揣,拿了烟盒出来发现也被泡了水,只好连烟带盒丢进垃圾桶里。
手机里,林柚已经把商场的位置发过来了,周嘉扬顺着导航走,走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给林柚买的那个发卡也没有带在身上。
今天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周嘉扬,他不应该去见林氏千金。
但是林氏千金亲自打电话过来,叫他出来玩。
周嘉扬想,他就是现在在刀山火海里,大概也会赴约。
很奇怪,他似乎从第一面开始,就拒绝不了林柚。
林柚看见一身狼狈的周嘉扬的时候,真的有被吓到。
一向是贵的帅气男人一身雪水,发丝套拉下来,衣服被水泡得也没了形状,脸色苍白,身上还有没有化掉的雪花,看上去非常狼狈。
林柚走过去一摸周嘉扬露在外面的手,被冰得一抖,赶忙问:“你干什么去了搞成这样。”
周嘉扬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啊,我睡雪里了。”
林柚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因为受凉发烧把自己烧傻了。
也顾不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林柚拉着浑身冰冷的周嘉扬往商场走,找可以洗澡回暖的地方。
周嘉扬身上全是水,在超市里走一步就会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水痕,很多人都避开周嘉扬,觉得他不正常。
林柚却直接瞪了回去,拽着人去了 SPA馆,不由分说把人塞进去,刷了卡说了要求,让人把周嘉扬带进去洗澡。
周嘉扬看着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的林柚,头一次觉得两个人的身份好像转换了过来。
热水温暖了周嘉扬的皮肤,也缓和了因为冻僵了而反应迟钝的酸痛关节。 SPA馆里有简易的衣服,林柚一并刷了,让工作人员挑了一套合适的码数送进去,然后等着人出来。
周嘉扬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裤出来的时候,林柚没忍住笑了。
平时都是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顺毛起来,还穿着休闲服,怎么看怎么违和,哪怕很帅,也依旧让人觉得别扭。
周嘉扬倒是对这些无所谓,低头看了眼自己,确认自己衣服没有穿错,抬起头看林柚:“笑什么。”
林柚摆手:“没什么,只是有些不习惯你这么穿。”
周嘉扬嗯了一声:“很奇怪?”
林柚摇头:“没有,很帅。”
两个人并肩走在商场里,林柚对这里轻车熟路,一边带着周嘉扬去找西装定制店,一边说起话来:“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笃定你穿白色衣服好看啊?”
周嘉扬不好奇。
但他看见林柚望过来的眼神,还是顺着她的意开了口:“为什么?”
林柚得意一笑:“因为你第一次在咖啡厅等我的时候,因为暖气太热了,你脱了外套,里面就是件白衬衫。”
“我当时一进门就看见了,当时就觉得这未免也太帅了。”林柚视线往周嘉扬身上一瞥,“可惜后面我们见面的机会太少了,你又不穿白色。”
周嘉扬垂下眼睫没说话。
林柚见周嘉扬没反应,有些不开心:“你怎么一点反应都不给我啊!难道我说得这些一点都不值得说句话吗?”
周嘉扬对上林柚气鼓鼓的眼神,啊了一声:“有点惊讶。”
林柚:“惊讶什么。”
周嘉扬:“惊讶你记得我第一次穿了什么。”
林柚:“?难道你不记得我穿了什么吗!”
周嘉扬想起那个被他放在藏品柜里觉得一辈子可能都没法儿送出去的蓝色发卡,笑了一声:“记得。”
林柚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我那天穿得很好笑吗?”
周嘉扬没再说话。
他在笑,林柚的这通电话,突然让他觉得,他的那件憋脚的礼物,似乎有了送出去的机会。
“你快说,笑什么啊。”
男人的嗓音淡淡的,带着笑意,还带着一些暗藏在深处不明显的妥协:“笑你穿得好看。”
蓝色的一套,真的很好看。
手工高级定制的西装店,周嘉扬这辈子只来过两次。
一次是成人礼的时候。
还有一次,就是要开始扮演正统少爷的时候。
这里对周嘉扬来说很陌生,面对笑着迎上来的裁缝,周嘉扬也有些无力招架。
皮尺在身上四处环绕着量着尺寸,自小锻炼长大的男人身体修长,身上没有一处赞肉,连肌肉也是刚刚好薄薄的一层,再加上人年轻又帅气,量尺寸的婶婶们自然嘴巴里就没个把门的了。
这说一句那说一句,周嘉扬无端觉得燥得慌,心想前两次去定制店里,明明量尺寸的时候不会说这么多的。
林柚坐在沙发上,捕捉到周嘉扬逐渐红透了的耳垂,乐不可支。
量好了尺寸就是试衣阶段。林柚在店里的成衣里看了一圈,最后还是选了一套纯白的双排扣西装让周嘉扬去试。
林柚说的没错,周嘉扬穿白色很好看。
周嘉扬换完了一套走出来的时候,林柚就算是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有被惊艳到。
尽管现在男人没有戴金丝边眼镜,头发也是吹风机吹出来的顺毛状态,但莫名的就是很帅。
取了配套的腕表去给周嘉扬搭起来,林柚摁搭扣的时候不小心夹到了周嘉扬的腕部。
几乎下意识的,林柚指腹抚上去,带着温热体温的柔软皮肤触在周嘉扬手腕部青色的筋脉上,问了一声:“疼不疼?”
周嘉扬一怔。
只是一句下意识的询问,周嘉扬却好似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接听电话开始复苏的心跳开始加速,一声一声,一点一点,直到充斥了周嘉扬的全世界,耳膜被心跳声占据,周嘉扬就再也听不进别的声音。
周嘉扬记得那个梦。
他童年所缺失的,梦里所渴求的,以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可以称之为执念的,在十年后的雪落之日,在林柚这里得到了补偿。
血腥里过日子的生活太压抑了,周嘉扬以为自己会带着执念一步一步走入深渊,最后眼睁睁看着戻气吞噬掉自己的道德底线,把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周嘉扬一直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疯,只是他没想到,在这间西装店里,他明明确确地疯了,疯得彻底。只是这种疯很明显偏向了另外一种不可告人的方向,隐秘地延伸进心脏深处,点燃了废墟里面的一粒火种。
见周嘉扬有些出神,林柚撼住明显发红的地方,有些担心的:“周嘉扬?”
周嘉扬回神,视线落在林柚身上,最后只是摇摇头,很平静的一句:“没事。”
没事了。都过去了。
无所谓了。
藏品柜里的那个精致的礼品袋终于重见天日。
周嘉扬站在藏品柜旁边盯着它看了很久,还是把它取了出来,拿出里面的小礼盒,放在了进门的吧台处。
从第二天起,周嘉扬随身佩戴着这枚发卡。
雪落之后是漫长的冬季,周嘉扬继续那些不为人知的背后工作,每天依旧是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串熏了檀香的珠串,放下珠串拿起屠刀,放下屠刀拿起珠串。
周氏与林氏合作的项目稳步推进,已经开始动工,预计明年暑期竣工。
一块地的争夺权引发了一场暗地的战争,表面上几个财阀正当竞标,暗地里几波人用刀刃拼命。周嘉扬不是里面最厉害的那个,但却是里面最拼的那个。
这样的竞争是没有尽头的,周嘉扬没日没夜守在那块地旁边,搭了简易的帐篷,让手下小兄弟们去睡觉,自己靠着车门在外边守夜。
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夜晚地面上还有残余的冰堆在角落里,混着脏污一起,脏地埋在那里,等着第二天的阳光炙杀。
夜晚很冷,周嘉扬还是单薄的一套衣服,只有里面穿了件高领毛衣,遮住了一半的脖子,勉强挡住些风。靠着车门休息,周嘉扬手里拿着随手捡的趁手铁棍,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取暖。
生锈的铁棍在月光下有些惨白,连斑驳的铁锈都显得狰狞,握着铁棍的手指骨被冻的发红,隐隐泛着青色,手背上一片灰白色,已经失去了温度。
穿太厚的衣服太桎梏动作,但冰冷的手指会影响灵活性,所以周嘉扬只能始终把一只手塞进口袋里利用微薄的体温取暖,来回换手。
有时候困得狠了,就会抽一根烟出来点燃,吸上一口。烟头腥红的光在黑暗里很明显,烟气从男人唇齿间呼出,又模糊了男人的视线,勾得男人眯起眼睛。
在外头总是这样缺觉,周嘉扬晚上习惯了守夜,只在早上去车里蜷着眯一会儿,烟瘾就是在这样一次次地时间里染上的,再也戒不掉了。
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腕,周嘉扬把铁棍放在手里抛着打发时间,揣在口袋里的手触到被体温染得温热的发卡,指腹触在一粒粒突起的钻石上,很久都没有换手。
林氏和周氏的工程进行的顺利,代表着周氏和林氏的联姻也在稳步推进。周嘉扬吐出一口烟气,想着林柚可能最后会因为林氏千金的地位不得不和那个混球少爷结婚,莫名的有些烦躁。
狠狠吸了一口烟,烟烧到了头,周嘉扬拿着烟蒂去丢,没忍住踹了一脚角落里的碎冰。
声音有些响,睡得近的帐篷里有人醒了,睡眼惺忪的拉开帐篷看了一眼,见是周嘉扬,有些反应迟钝地喊了一声:“周哥。”
周嘉扬把烟蒂摁在冰上灭掉,回头看了一眼:“嗯,休息吧。“
总有老鼠喜欢深夜摸鱼,甚至是在黎明。以往周嘉扬都会很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这一夜却下手格外狠重,好像借此发泄一些难以描述的烦躁一般,冷着一张脸,眼也不眨地挥棒,就算被匕首划过也没有一点后退。
凌晨过去,小队的成员从帐篷里起身,看见的就是半边身体都是血的队长靠着车门坐在地上,手边是沾满了血的棍子,头发耷拉下来遮去眉眼,身边是生好的火。
热水烧在锅里,早饭已经热好了。
帅气的男人起头来,淡淡瞥过来一眼,很浅的一声:“早。”
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
新年的时候周嘉扬回了一趟老宅。
不管这些年周家主对周嘉扬多漠不关心,新年的时候一家人却还是会聚在一起,像是一个必须执行的,优先级最高的指令。
周嘉扬穿上了之前参加慈善晚宴的那套酒红色西装,坐在椅子上,对面是很少穿正装的正统少爷,因为之前被周嘉扬挂掉电话一直心怀芥蒂,此时正在恶狠狠地瞪着周嘉扬。
周嘉扬权当做没听见,垂着眼皮吃碗里的食物,神色淡淡的。
“嘉扬。”周家主。
周嘉扬抬眼去看:“家主。”
周家主拿起酒杯,纡尊降贵一般的:“最近辛苦你,守着那块地。”
周嘉扬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很小,拿起酒杯过去碰了一下,杯沿放得很低:“应该的。”
少爷轻轻哼了一声。
匆匆用了晚饭,周嘉扬和周家主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匆匆回到了那边,连衣服都没换。
那边兄弟们还守着,正围在一起吃还算丰盛的外卖,锅里煮着热酒,算是奢侈的一顿。见周嘉扬穿着酒红色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回来,有人率先吹了声口哨。
“周哥,帅啊。”
周嘉扬眼望过去,眼里没什么笑意:“试试?”
那人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不了不了。”
新年很热闹,这边却依旧冷清,大家吃完饭缩在一起烤火,没有电子设备只能坐在一起侃大山,说这个说那个,说到最后说到周嘉扬身上。
有个人跟在周嘉扬身后很多年了,一副小弟的样子:“你们来得晚的都不知道,周哥前几年十几岁的时候,比现在稚嫩多了,但是打架帅死了,真的巨帅。”
另外一个比周嘉扬年纪大上不少的人见状不服气,用手在自己胸口比划:“我也见过,那时候周哥话要多很多,才到我这里,比现在瘦多了。”
有新人声音小小的:“周哥一直穿黑衣吗?”
另外几个点头:“对。”
也有人感叹:“要我说,我们周哥这么帅,又这么能干,我们这些人都有目共睹,不知道会娶什么样的媳妇儿。”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周嘉扬有多凶,他们亲眼所见,知肚明。
“周哥这样的,真的会有女孩子喜欢他吗……?”一个人举手。
大家一起扭头去看坐在车里的周嘉扬。
男人坐在驾驶位上,随意靠着,门打开一点方便烟飘出来,身上酒红的西装外套被解开,露出里面黑色的丝质衬衫。衬衫顶头的两粒扣子被解开,露出一截锁骨,金丝边眼镜被男人取下来,放进手边黑色大衣的胸口口袋里。
男人的脸隐在阴影里,帅气的五官被烟雾蒙住看不真切,只有因为仰头靠在靠背上突出的喉结显眼得很。一截手腕搭在摇下窗户的车框里搭着,指尖夹着烟,一点腥红很晃眼。
或者说,是这个男人很晃眼。
有人大着胆子喊:“周哥……”
周嘉扬寻声偏了下头。
“周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周嘉扬掀了下眼皮,从座位上起身,搭在车框上的手腕用力,往过倾了下身体,视线淡淡看过去,眼里乌黑一片,拿着老大的调子和他们开玩笑:“找揍呢?”
“有没有嘛。”
周嘉扬没有说话。
大年三十的夜里很冷,周嘉扬呼吸了一下,鼻尖被冻红了,呼吸间细碎的冷意顺着喉管下落,落进了胃里,落进了心里。
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去触摸那枚蓝色的星星发卡,指腹撼在上面微微发疼,周嘉扬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氏的影子只需要卖命,这是周嘉扬一早就知道的东西,他知道的黑暗面太多了,这些东西压在他心底,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催命符。这些东西腐蚀着他,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周嘉扬才能态意生活,有些东西他必须三绒其口。
“周嘉扬!”有人远远地喊。
周嘉扬抬头。
林柚手里拿着手提袋站在很远的地方,穿着漂亮的白色裙子,头发束起来绑在发顶,抬手和周嘉扬打招呼。
周嘉扬推开门出来,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你来干什么?”
周嘉扬抬眼,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偏头看过来,眼里是满满的不赞同。
林柚把手里的手提袋举起来给周嘉扬看:“干嘛,不欢迎我吗,我来给你送新年礼物。”
周嘉扬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个好奇的不行探头探脑的人,莫名的有些烦,侧过身子不经意挡住他们的目光,去看林柚:“没有,这里太脏了。”
林柚没注意到,和周嘉扬并肩走在一起:“本来我是去周氏拜访的,结果只有那谁在,一看见我就装起来了。”
周嘉扬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一秒钟都呆不下去,就查了下你的消息,赶紧过来了。”
周嘉扬捕捉到里面的关键字:“查?”
“对啊。“林柚点头,“你不是知道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查过你的消息,知道你不是那谁啊。我们家的信息网很厉害的!”
林柚话很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尴尬!我提着礼物上门说给我的未婚夫送礼物,结果没过多久我就又提着这个礼品袋离开了,当时那个谁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
周嘉扬安静地听林柚说话。小姑娘的头发绑起来,露出戴着漂亮耳饰的耳垂,说话时的呼吸变成白气呼出来,又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毛茸茸的围巾围在小姑娘脖子上,唇上涂了一层唇釉,泛着浅淡的光泽,说话的时候会翘起弧度,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林柚字句里面的未婚夫三个字冲得周嘉扬头脑发昏。
那边烤火的几个人探头探脑,被周嘉扬挡住了一点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背对着这边站着的周嘉扬,和一点白色的裙摆。
“诶,老大是不是耳朵红了。”
周嘉扬耳朵确实红了。血液从心脏泵出来,带着热度冲进身体四处,热度一点一点攀上周嘉扬的耳朵,隐隐发烫。
林柚不喜欢一言不发的周嘉扬,用肩膀撞了一下沉默的男人:“周嘉扬!”
周嘉扬弯唇,学着林柚的语气:“干嘛。”
“我和你说话你干嘛不理我。”
周嘉扬没有回答这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林柚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周嘉扬:“西装做好了让我去拿,我就想着你给做礼物,结果我送来了你就只知道说一句新年快乐!”
林柚语气闷闷的:“周嘉扬,你真的很无趣。”
远处有人在放烟花。
声音很大,各种颜色的花从林柚的身后炸开,漂亮的光点闪动,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林柚的脸。声音一声盖过一声,林柚也转头去看。
周嘉扬摸到了口袋里面的蓝色发卡,心跳不受控制,逐渐脱缉。
原本应该在周氏的小姑娘此时此刻站在他的身边,烟花在天空上炸开。
一切似乎都在为周嘉扬送出这份礼物做准备。
周嘉扬看了一眼四周。
破败的郊外,杂草丛生的野地,泥沪的地面,乌黑的雪。
远处藏着的是沾满了鲜血的铁棍,每日每夜周嘉扬手里葬送的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周嘉扬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不是林柚想要听的,但他在烟花盛放震耳欲聋的时候说了四个字。
周嘉扬疯得厉害。但这份疯被牢牢锁在他的身体里,藏在血液里,埋在心口,葬在口舌中。
“你说什么?“林柚偏头过来问。
烟花很快放完了,男人的脸重新掩进黑暗里,眉眼难得的柔和,注视着他的小姑娘,唇畔是堪称温柔的弧度。
“我说,新年快乐。”
林柚撇嘴:“你刚刚说过一遍了。”
男人一笑:“再说一遍。”
想换成另外四个字,再说上千千万万遍。
那块地最后被周氏拍下来。
周嘉扬在那块地上守了将近三个月,从寒冬守到春日,才从那里折返回来,回了一趟老宅。
风餐露宿的日子不好过,周嘉扬瘦了一圈,也被晒黑了一些,比起先前的矜贵,如今更添了一点难掩的野性,像是野兽的天性,一眼就足够凶戻。
“回来了。“淡淡的一句。
周嘉扬应了一声,在沙发边站定。
“我打算把堂口交给你。“周家主冷不丁的一句,却没有给周嘉扬一点回答的余地,“你这些年办事一直很让我放心,如今你也该二十三岁了,堂口是时候交到你手里。”
周家主视线瞥过来:“更何况,你和林氏千金走得很近,关系处得很好。”
话里有话,隐藏在深处的,是作为上位者的男人难掩的杀机。
周嘉扬手指轻微地蜡缩一下,但也知道周家主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于是全力维持着,神色淡淡的:“并没有,扮演好我的角色罢了。”
“林氏千金过年的那天,在你离开后不久来拜访过。”周家主在桌面上点了点,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地射过来,望进周嘉扬的心里,“她拿着个袋子,说是送给未婚夫的,但最后却原样拿走了。”
“你知道这个礼品袋在哪里吗,嘉扬。”
周嘉扬垂眼,一副毫不知情也不感兴趣的样子:“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
周嘉扬抬眼,对上周家主的眼神,弯弯唇:“是的,一概不知。”
最后周家主还是拍板让周嘉扬接手堂口,然后打发人离开。
周嘉扬走出门口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发冷,一颗心坠落到深处。周家主生性多疑,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这是他带领周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地位的制胜秘籍。
商界称赞他一句杀伐果决,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六亲不认。
周嘉扬驱车离开,一路上都是红灯,原本回去的时间硬生生被拉长了一倍。红色的数字慢慢跳转着倒数,红光落过来像是在宣判死刑的牢笼,而周嘉扬牢牢被锁在里面,无处可逃。
公寓被人翻过了。
各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周嘉扬冷目走到藏品柜,看见被翻过倒在架子上的那个装发卡的漂亮礼品袋,掀起唇角轻哇了一声。
周家主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东西翻过就那样大刺刺地摆放在周嘉扬面前,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是在对周嘉扬警告。
警告他做好自己的本分,隐匿在黑暗里做一枚乖顺的有用棋子,不要妄想,不要企图挣脱枷锁去触碰月光。
周家主知道周嘉扬回来之后一定会去老宅,这么多年他对周嘉扬的行踪想法了如指掌,对人心的洞察力惊人,于是精密算计,在周嘉扬回老宅的时候,派人过来。
可惜扑了个空。
周嘉扬与那么多笑面虎暗地较劲,已经成长地超出周家主的预期,那件白色西装周嘉扬从拿到手开始就没有带回来过,一直就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和他每次出任务的黑色衣服放在一起。
周嘉扬的成长周家主也看在眼里,或许这也是他对周嘉扬日渐忌惮的原因。
周嘉扬四处看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
屋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男人垂着脑袋,向来平直的肩膀终于慢慢地垮塌下来,手肘支在腿上,整个人丧下去。很安静,很漫长,然后周嘉扬莫名笑了一声。
古时候帝王的开国功臣有善终的没有几个,更何况周嘉扬只是一支无足轻重但好用的暗箭。周嘉扬对自己能活很久并不抱有希望,他一直以为自己会疯会死,但没想到居然会因为被猜疑而死。
周嘉扬把自己框在框里,把所有的乖庆暴躁压在血液里,没有任何二心,一件一件完成那些航脏的东西,染脏自己的双手,把自己埋在泥里。
他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可能就是在心里种了一个林柚,浅浅的扎根,却发了疯地生长,汲取周嘉扬的所有血液所有精力,枝繁叶茂,长成一棵林柚形状的大树,开出名为周嘉扬的花。
正统少爷二十岁了,周家主不会允许周嘉扬这枚在荧屏上出现太多次的替身一直安稳地待在周氏,这样风险太大,机会主义者不会容忍任何差池。
让周嘉扬去做第二条命的是他,因为这件事忌惮周嘉扬想让他消失的也是他。周嘉扬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从来都没有生还的余地。
周嘉扬把自己砸进沙发,望进虚空的黑暗里。
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和林柚说出那四个字。
漂泊的浮草无根,一把火就能消失干净,怎么配得到月光。
周嘉扬想,但他不能。
五月里天气变暖,周嘉扬整夜睡不着,站在阳台上抽烟。
烟气练绕,城市的夜晚也灯火通明。
周家主以马上要接手堂口为由给周嘉扬放了假,其实就是夺走了周嘉扬的实权,把他架空。原本周嘉扬还抱有侥幸,在猜想他推测失败的可能性有多大,但这些一点一点把那个可怕的猜想一步步证实。
失眠的时间越来越多,周嘉扬经常整夜睁着双眼,突然闲下来的身体最先挺不住垮塌下来,原先寒冬腊月穿一件单衣都没事的体质滑坡式下降,直接大病一场。
周嘉扬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昏沉着脑袋听着医生冷着脸骂他。向来说一不二的狠辣阎王头一次孩子一样挨骂,抿着唇不做声,唇线抵成一条,然后拿着单子去输液室。针头扎进手背,白色的胶布封在上面,在药水的作用下,周嘉扬靠在输液室的软皮座椅上昏天黑地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天都快黑了。
旁边的护士絮絮叨叨说周嘉扬不在乎自己,说等她发现的时候周嘉扬的输液管里都回了一大截血了云云,周嘉扬刚睡醒没有清醒过来,又垂着脑袋挨骂。
高大帅气的男人满脸苍白,乖乖停训的样子,倒也算是新鲜罕见。拔掉针管后,周嘉扬摁着针口,转身去了心理科室。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瓶小小的安眠药。
医院门口很冷清,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进出大门,周嘉扬孤身一人站在门口,没有人来接他。
手机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联系他。周嘉扬失去了关于那个肮脏世界的全部信息,连一个可以联系的人都找不到。
喉管攀上来剧烈的痒意,周嘉扬哑着嗓子咳嗽,每一声都牵扯着胸腔爆发出一阵撕裂感。手指捂住唇,周嘉扬拿出手机叫车。
还是那条一到夜晚就很热闹的商业街。
周嘉扬不想回去那个冷清睡不着的家,也没有其他落脚点,思来想去了很久,才发现在不可预测的生命倒计时里他最想来的地方,居然还是这条商业街。
还是那个偏远无人去的便利店,还是那个烤肠摊子,只是这次没有那个古灵精怪偷偷买着吃的小姑娘,也没有那个站在便利店门口抽着烟,悄悄望向这边的周嘉扬。
周嘉扬站到了摊子边上。
老板注意到有了生意,抬眼看了一下,突然就笑开了:“是你啊小伙子,去年你来过。”
生在苦难里被迫营生的百姓似乎总有着很强的记忆力,周嘉扬目光落在年纪不小的摊主身上,温和地笑了笑:“您还记得我。”
摊主点头:“当然,当时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来这里,买了一根。你们穿得贵气人又好看,很容易就记住了。”
“后来那小姑娘还自己来过几次,我问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她说你太忙了总也找不到人。”摊主擦擦手,“你要什么?”
周嘉扬看了眼价格表:“一根烤肠,不放辣。”
周嘉扬很喜欢吃辣。大概是天生的,他对于辣一直情有独钟,一勺辣酱可以吃下一碗饭,没有辣却几乎寸步难行。
但是摊主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周嘉扬脑海里闪过那夜林柚生动的表情,还是鬼使神差的开口,说了一样的话。
摊主大概也记得林柚的喜好,见周嘉扬也要这个笑了一声,说了声好嘲就开始做。
烤肠放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有很香的烟飘起来顺着风挂在周嘉扬脸上。
周嘉扬接过烤肠,低头咬了一口。很香,不辣,是林柚喜欢的味道。
临走的时候,摊主叫住周嘉扬,有些不好意思地:“你和那位小姑娘,是情侣吗?”
周嘉扬怔了一下,然后弯弯唇,眼里含了笑意,点头。
“我们是。”
周嘉扬撒下一个弥天大谎,但从此以后永远有人记得他,把他和林柚绑在一起。
这是周嘉扬深深掩埋的私心。
接手堂口的那天周嘉扬接到林柚的电话,小姑娘说很久不见了要不要去找个地方聚一聚。
周嘉扬正在穿西装。黑色的西装比起之前的都要正式,镜子里的男人臂弯搭着大衣,头发用发胶拂上去,露出眉眼,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上去贵又锐利。
“去哪里?”周嘉扬尾音意识不到的上扬。
“每次都是我在想,这次你能不能主动一点啊。”林柚嘟嚷着。
周嘉扬没忍住笑。大概是心里压着的枷锁突然没了,周嘉扬比起之前要情绪外露很多,比起之前的一副稳重样子,现在的周嘉扬反而更像是个二十三岁的大男生。
两人说了很久,从逛街说到吃饭,后面说到看电影电玩城,明明没有一个人表白,两个人却好像已经是那种关系一般,谈论的都是相关的游玩设施。
最后周嘉扬问了一句:“如果我没有赴约,你会怎么办?”
林柚眼睛一瞪:“你敢,你要是敢放我鸽子,我真的会生气。”
小姑娘威胁一样的口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周嘉扬眼睫一垂,喉管像是被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挤压在嗓子口出不来,几乎把周嘉扬逼到室息。
最后男人憋红了眼尾,深呼吸了一下,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笑了下,尾音拉长,像是在叹息:“这样啊……”
周嘉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来。
如果可以,周嘉扬会穿上那件白色的定制西装去见林柚,送上自己买的那枚发卡,说出那四个字,把发卡亲手别在林柚的发顶。
如果不行……
周嘉扬捏着手机的指骨泛白:“你会吗?”
如果我不能赴约,你会按照你说的那样,再也不理我,忘记我,继续快乐的生活下去吗?
或许一开始周嘉扬就不该招惹林柚,但是周嘉扬忍不住,他日日夜夜想,阴暗的那一面被思念日夜灌溉,执念从那套黑色衣服一点一点变成了林柚。
疯子巅狂而不顾后果,疯子只会痴迷地追寻自己喜欢的想要的,慷概赴死。
“我当然会!”林柚没有听出周嘉扬话语里面的离别,“如果你真的不来,我就再也不会喜欢你了,永远也哄不好的那种哦。”
这种孩子气的赌气话语从财阀千金口中说出来是来实在不算合适,但偏偏周嘉扬就爱惨了林柚的这份样子,这是周嘉扬一开始就拒绝不了林柚的原因。
阳光热烈直白,永远照在地面上,于是向日葵永远追随。
周嘉扬没有回话。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系上领带,楼下久违的有人开车来接。周嘉扬临上车之前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释然一笑。
林柚,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
人很多,周嘉扬举着烟站在最前面。
黑色大衣穿在西装外面,锐利的气质从男人身上进发,此时的周嘉扬像是一匹封王的狼,低下高贵的头颇等待被加冕。
很漫长的仪式,周嘉扬一直很冷静,他站在人群里,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停着的那辆车上。
车里放着的,是林柚送他的那套白色西装,是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的白色衣服。
直到这个时候,周嘉扬才发现自己似乎在林柚这里已经破了很多禁。
一桩桩一件件,贯穿了周嘉扬认识林柚的全过程,每一件都足够周嘉扬铭记终生。
口袋里的蓝色发卡安静地躺在那里,浸染上周嘉扬的体温。
仪式进行到尾声,周嘉扬走上台,看着下面乌决决的人,视线从自己熟悉的认识的人脸上一一扫过。这些人也许身上就带着足够射杀周嘉扬千百次的武器,但是周嘉扬却不怨他们。
都是身不由己为周氏卖命的亡命之徒,自己的命不握在自己手里,朝不保夕,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结局。
周嘉扬对着所有人鞠躬,然后慢慢直起身体。
一颗子弹穿透身体。
金属穿透身体的剧痛从伤口处蔓延开,溅在地上,周嘉扬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血窟窿,后知后觉地皱眉,被剧烈的痛感激得一声闷哼。
天空的乌云翻滚,仪式上一片寂静,周嘉扬站在台子上,身上血液滴落,下面的人安安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一场专属于周嘉扬的凌迟。
子弹从体内穿透,周嘉扬终于受不住软了手脚跪倒,鲜血淋的手撑在地面上,呕出了一口血。血丝牵着,从周嘉扬唇角溢出,拉长,滴落在血泊里。
痛到麻木的身体已经慢慢失去了知觉,周嘉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挣扎着伸手,从口袋里取出那枚蓝色发卡。
发卡浸染了血液,蓝色的钻石浸在血色里,显得瑰丽,美得惊心动魄。
手腕被打穿,血肉炸作一团,周嘉扬哼了一声,想伸去捞,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发卡掉落,在血色里,弹了一下。
有钻石从发卡上崩坏掉落,弹出很远。
周嘉扬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身体撞在地面上已经没有了痛得感觉。
视线逐渐发黑,周嘉扬视线盯着那枚发卡,用尽全力牵了下唇角。
他说的不错。
这是一份送不出去的礼物。
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几分钟,周家主远远看着,神色如常。
有人靠近,手里捧着那套白色西装给周家主看。
周家主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一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了,才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一并处理掉。”
周氏不缺周嘉扬。失去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
乌云翻滚了很久,终于哗啦啦落下了雨。
雨季终于到了。
血色被雨水冲刷,溅到石板上,把青色染成了红,又逐渐变回了青。
梅雨季节的雨下得不停,雨水彻幕冲刷下来,天空地面灰蒙蒙连成一片,似乎要把世界上所有角落里的脏污与见不得人的黑暗都洗刷干净才肯收手。
雨水浸湿了倒在地上的周嘉扬,致命的伤口被水洗到发白,白色漂亮西装染上了地面的泥水,又被人肆意踩踏过,泥泞成一团丢弃在这个废弃的巷子里。
被蒙上正统太子爷的面相演了太多次戏,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周嘉扬的,现在到死之前,他却有了一件独一无二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周嘉扬住的地方在老宅很偏的地方,里面只有几件最简单的家具。
在最下面破旧的木柜里,有一个小抽屉,里面是一本上了锁的密码本。
上面第一页是很稚嫩的笔迹,似乎被水打湿过微微泡发开来,隐约可以认出上面的一行字,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养子是不是永远只能是棋子,我是不是永远得不到爸爸的爱。】
下面却有了一行新的笔迹。
黑色的墨水笔迹遒劲,是囚笼下展翅欲飞的白鹤,在纸面上写下。
【无所谓了。但我脏了一辈子,只想在她面前干净上一回。】
小姑娘打着伞站在约定的地方等人,雨打湿了她漂亮的鞋子,林柚全然不管,只是东张西望的,去寻找那个应该早就来赴约的身影。
她的手里拿着一枝盛放的向日葵,向日葵开在漂亮的花纸中,上面是一张粉色的可爱贺卡,上面写了四个字。
林柚抱紧向日葵不让它淋到一点雨,嘟嘟囔囔着:“周嘉扬,你怎么还不来啊,我真的要生气了……”
天幕渐渐变黑,林柚湿了鞋袜,拿出手机一遍一遍地拨通电话。
表达爱的发卡碎在巷子里,表达爱的向日葵烂在垃圾桶里。
林柚永远也拨不通那个号码了。
(与正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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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