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们的讲述,昭琉眼眸覆上一层冷漠,看向瞿安略显残破的魂魄:“你既说你心悦于她,为何不一同去了。”
“因为我要报复一个人。”
姒月马上想到瞿安变成鬼尸形态最后喊的那句话:“报复你爹?”
“没错。”瞿安点点头,“知道我十七岁回过村的人不多,因为那次回村是为了认父。”
昭琉立刻想到:“村民口中的福生叔?”
“看样子他也来看我了。真是可笑,为了让我放弃秋娘,他当年煞费苦心,又是拉我喝酒,又是散播谣言。”瞿安自嘲一样地笑了,“他想要个能光宗耀祖、娶个清白女子的儿子。”
昭琉帮他把话说完:“而不是一个要娶同宗遗孀的儿子,她甚至算你的表嫂。”
“你怎么知道?”瞿安略微有些吃惊。
“一路走过来,就听说一个孙家祠堂,祠堂也不会会让外姓人守。”
瞿安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埋了秋娘后,一心想报复我爹,又做起以前的无赖勾当,也不娶妻,还时不时去欺辱他。再然后就到了现在,我被小义杀了。”
他说得极为轻巧,仿佛杀他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孙义没作声,抱紧了娘亲的腰。
“你们没有其他事情要说了吗?”昭琉看着天色即将泛白,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夜。
三个鬼魂顿时有些慌乱,他们清楚地感知到昭琉和姒月带给他们的压迫力,宏大又神圣,像根本挡不住的强光。
如果这两人想灭掉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但昭琉清磁悦耳的声音传达给每一个人:“秋娘这辈子困苦多是宗族之因,手未沾血腥,按着因果轮回,她下辈子应当受宗族之荫蔽。”
他轻轻摊开手,一道轮回阵就金光流转在旁边,不用他解释,鬼魂天然地就知晓这阵法的用途。
姒月只知昭琉神职高等,于是任他发挥。
面对秋娘眼底担忧的神色,他道:“你放心,我们会给他们应有的归宿。”
她还在纠结,孙义把她推到阵里,看着她的眼睛说:“娘亲,你上次没有答应我好好活着,这次就依孩儿的吧。”
瞿安也向她挥挥手:“秋娘,去吧。”
于是一道金光之后,她投入了轮回。
昭琉声音冰冷:“现在,你们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孙义身边的黑气则越来越密集,他混不在意地看着瞿安变得透明,灵魂稀薄得看起来马上就要散掉:“是我杀的瞿叔叔,他没保护好我的娘亲,但瞿叔叔是自愿献祭魂魄的,逃回去的人都沾了我的怨气。”
小少年发青的嘴唇勾起一个笑,继续道:“他们都会死,五羊村的人都会死!”
姒月急忙对昭琉道:“我们去救人!”
却看见昭琉伸出了手拉住她,神色淡然:“不用,这是一场因果报应,这少年受了无妄之灾,理应有怨,血债血偿。只是,他不要后悔就好。”
孙义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少年人的自信,他绝不会后悔,瞿叔叔献祭于他,让他增强了力量,而那些村人,煽风点火者,冷眼旁观者,有一个算一个,这些人都该死!
至于无辜的人……大不了也变成冤魂来找他,冤冤相报,一报还一报,他又不怕。
孙义梗着脖子,看了看姒月和昭琉:“料想此时五羊村的人应该所剩无几,瞿叔叔也时日无多,至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昭琉慢慢摇头,眉目间满是惋惜和玩味,孙义有点慌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知道吗,你娘本应该投胎到一个宗族本家,她下辈子会享受到宗族庇佑,获得一世平安喜乐,那是她一生所求。”
孙义不明白这话里话外说的宗族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瞿安心里已经清楚了。
他表情怔了怔,伸出手去够刚才那个阵法所在,奈何法阵早已消失,魂魄已经淡到接近虚无,根本触摸不到任何东西,也已经没有能力再开口出声。
姒月道:“如果没有你的干预,她会成为孙家的嫡长孙女,上辈子欠她的、诋毁她的,都会心甘情愿把所有的宠爱聚集在她身上。”
孙义全身开始发冷,继而颤抖起来,说话也哆哆嗦嗦:“你……你在骗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昭琉的手往半空一划,幻化出一个此时镜来:“你也觉得可惜是吗,我早就说过了因果轮回,种下因就会尝果,你也不例外。”
画面中一个刚生下来的女婴就在襁褓里嗷嗷待哺,她闪着两只如黑宝石一样闪耀的大眼睛,旁边大人们面露喜色,没有人不觉得她可爱,争相来抱。
很快,怨气附身的伥鬼就闯了进来。
孙义立刻崩溃了:“不要……不要……”
但他身在几里外,没有思想的怨气带着他浓厚的杀意,在五羊村里肆虐。
他懊恼,悔恨,却都于事无补。
天真烂漫的女婴还没来得及开始她的一生,就转眼间断送了性命。
昭琉不忘补刀:“对了,被伥鬼杀死的人也会变成伥鬼,不入轮回永留世间。”
画面中的女婴小鬼应声落到了地上,她双目无神,向着其他活人爬去,盲目地撕扯着他们的灵魂。
姒月第一个发现瞿安没有看到这一幕,便已经彻底消逝,他的一生如一场过眼云烟,爱恨都有迹可循,却无能为力。
爱秋娘,却阴差阳错致她于死地,还害死了她的孩子;恨父亲,却也只能用毁掉自己的一生,来报复。
孙义默然地垂下了头,他因娘亲而动杀戮,没想到还会牵连到自己最看重的娘亲。
他的身躯化为黑色碎片一点点散去,先是腐烂泛白的脚指头,然后逐渐地往上。
“我的魂魄散了,那些伥鬼才会彻底消亡,是我对不起那些无罪的人。”
小少年闭上眼睛,一点点消散而去。
待他完全消散,昭琉看着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厉鬼才能驱动伥鬼,他为什么能压制住厉鬼形态?”
姒月边用法力给瞿安的棺木盖上了土,边回答说:“当然是因为不想让秋娘担心,他做的一切都是瞒着他母亲的。”
“那为什么姚大会在村口看见她?”
“你是说……”
“她其实知道,或着知道隐约一些事情。”
“但如果是这样,若是遇到人间斩妖除魔的方士,必然怀疑是她作怪……介时她必死无疑。”
“瞿安也是奇怪,说着爱秋娘,却处处懦弱,瞻前顾后,这就是凡人的感情?”
姒月对上昭琉疑惑的眼神,细细打量了半晌:“你是不是没有爱过人?”
本以为他会反驳,却半天没有声响。
“说得你爱过似的。”
昭琉憋了半天,憋了这么一句话。
姒月闲情忽起,作撒娇状:“那你怎么过的情劫?神君讲讲你的情缘嘛……”
“早分了。”他见状不对,又把话头转向了对方,“为什么问这个,难道你是想渡情劫……”
她没好气地回:“呸呸呸!别提我那情缘,晦气!”
等等,红线!
姒月猛地记起红线本应在几百年前就被自己震断消失,那又是什么时候又系上的?
是……
她还想回忆什么,昭琉提起她的后颈衣服,懒洋洋道:“发什么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