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十发现大家都在听他讲述花生的故事,可是,江石用自己手中的钢笔,在日记本上记录着什么,还在一边流泪。胡三十问:“江石教授,你又想起了什么往事?”江石说:“胡作家,我看见自己的英雄钢笔,想起了父亲的英雄钢笔、”沈早晨说:“江石教授,你就给我们讲讲你父亲钢笔的故事吧。”江石娓娓道来——
父亲是一个普通人,他用的钢笔,是一支普通的英雄牌钢笔,是一支经历岁月沧桑的钢笔。笔尖不是原来的笔尖,笔夹也不是原来的笔夹,只有不绣钢的笔筒风采依旧,只是磨得铮亮;只有黑色笔杆涛声依旧,父亲刻的名字不见踪影。
这是我父亲一生一世不曾离开的英雄牌钢笔。他吃饭时,英雄笔放在饭桌上,偶尔想起什么,就立即放下筷子拿起笔。他睡觉时,英雄笔放在枕头边,偶尔想起什么,立即起床披着上衣拿起笔。他在韶山冲瞻仰伟人故居时留影,上衣右边挂上伟人像章,上衣左边口袋里夹着英雄笔。
父亲是江城电缆附件厂分管产品销售的副厂长,经常到各地出差,英雄笔与日记本放在随身带的提包里。我经常收到父亲从祖国天南地北寄来的信件,夹带着北方的雪花,南方的浪花,父亲用流畅的蓝黑色钢笔字迹传递他厚重的声音,告诉我们,他游览了气壮山河的万里长城,考察了欣欣向荣的大庆油田;他参观了革命根据地井冈山的纪念馆,他瞻仰了革命摇篮延安的宝塔山。一笔一划是情怀的洋溢,一字一句是教诲的父爱。于是,每当我怀念去世多年的父亲,父亲的英雄笔令人最难忘怀。
父亲过生日,我曾经送一支派克笔给父亲说:“爸,您的英雄笔旧了,我送这支派克笔给您。”父亲说:“我还是喜欢英雄笔,不忘英雄精神,书写理想人生。”我问:“爸,您为什么总是随身带着英雄笔?”父亲说:“如果是工人,英雄笔好比手中的扳手。如果是农民,英雄笔好比手中的锄头。如果是战士,英雄笔好比手中的钢枪。”我的语气透着一丝讽刺:“爸,您谈话时,总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父亲生气了,他的脸上肌肉在抽搐,他让我看一则报道,我大彻大悟,党与国家重视英雄钢笔,因为“英雄”笔是全球畅销的著名国产品牌,自诞生之日起,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书写理想人生,不断地留下新时代不可磨灭的发展足迹,不断地留下新社会不可忘却的人生印记。
我知道父亲生气了,便转移话题,要父亲谈谈他的人生经历。父亲这才缓和了表情,说:“我高中毕业后,当过私塾老师、教会学校教师,还当过新四军文化教员,政府培养我去师范学校历史专业深造,培养我担任WH市天主教爱国会副秘书长与教会办的工厂的副厂长。我呢,养成了随时带钢笔的习惯。”我问:“爸,您总是说,时间就是生命,您喜欢英雄笔,难道不喜欢上海表吗?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见您戴过手表,提包里,总是放一个小挂表。”父亲说:“记录时间,挂表与手表一样的功能,当然,我主要是嫌手表太贵,你有上海表就够了。”
记得一天下午,我从自己小家的住处,回到汉正街父母与弟弟妹妹的住房里吃饭,我忘记带钢笔与原珠笔,我要写一篇新闻报道,便对父亲说:“爸,我的钢笔忘记带了,将您的英雄笔借我用一下。”父亲不借,他说:“你是记者,不带钢笔,好比是战士打仗不带枪。”“爸,不就是一支旧钢笔吗?我急着要写新闻报道,您将笔借给我吧。”谁知父亲临时找了一个借口:”我的笔没有墨水了。”我说:“爸,我替您来灌墨水。”父亲又说:“我的笔不好用。”我挖苦父亲:“爸,刚说没墨水,又说不好用,怕我有借无还,不就是一支普通钢笔,太小气了。我上次送您一支新派克您不肯要。”父亲说:“我习惯用这只英雄笔,不要你送派克给我。”我的母亲发话了:“老头子,你将钢笔借给大儿子吧,你不是总在背地里说你最喜欢你的大儿子吗?”
父亲听了,无可奈何地从提包里取出英雄笔,递给我说:“江石,我的笔从不借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担心你写字的劲用得大让笔尖难受。”我接过父亲的英雄笔,伏在桌子上写新闻稿,我发现,父亲一直站在我身边,不时地皱眉头,大概是嫌我写字的力气用大了。我刚写完,还没有来得及将笔筒套住钢笔,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伸过来,迫不及待地取走钢笔与笔套,然后,父亲将不锈钢笔套小心翼翼地套在钢笔上。当时,我一头雾水地看着我的父亲,实在纳闷。父亲的英雄笔,是一支用了多年的旧钢笔,难道这支钢笔有着特别的纪念意义,值得我的父亲站着守着追着等我还笔。后来,父亲解释说:“我这支英雄笔是当选人大代表时政府送的,我每天随时都要用笔写日记和心得体会,一刻也少不了。”无论父亲如何解释,那一刻,父亲给我留下对儿女小气的印象。不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钢笔吗?
后来,父亲去世了,我翻开他的几十本纸张泛黄的日记本时,发现了一个剪报本,上面有一则剪报消息《人大代表刘国政捐献稿费支援灾区建设》,我这才知道,我的父亲发表了一些文章,有文史考证、有宗教文化,有读书札记,有思想感悟。剪报本中还有一篇《江城日报》八十年代发表的长篇通讯《江旋风》,大意是:武汉电缆附件厂销售负责人江国政,之所以称为江旋风,是他为了销售产品在全国各地旋风一样奔走,寒冬提着装着馒头、水杯、英雄笔与日记本的提包,来到冰天雪地的大庆油田,一边用英雄笔记录电缆附件使用质量反馈,一边用英雄笔签订电缆附件销售合同。
我还发现了一包书信,有老红军战士的回信、老领导的回信、老科学家的回信、还有老工人与老农民的给我父亲的信。于是,我开始与父亲一起经受从彷徨到坚定,从感动到奋发的心路历程。
我这才明白,父亲的英雄笔,虽然普通,却记录了一个普通人平凡又非凡的理想人生。父亲的英雄笔,铭刻父亲对新四军英雄浴血奋战的深切缅怀;父亲的英雄笔,挥洒父亲对新中国成立五星红旗飘扬时的满腔激情。父亲的英雄笔,忠实记录中华民族改革创新发展壮大的英雄岁月;父亲的英雄笔,真实记载人民群众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英雄壮举。父亲的英雄笔,书写着父亲的风雨人生幸福人生理想人生;父亲的英雄笔,彰显出父亲当选为人大代表时的激动之情与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