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景,我想起一年夏天,我去乡下舅舅家里度暑假,村民闹哄哄的,小孩在尖叫,原来人们在围观斗牛。两头黄牛用牛角抵住对方,牛蹄让沙土地尘土飞扬,遮天盖日,地上被划出一道道沟痕。两头牛的主人赶到,拼死拼活地用竹棍阻止,两头挂彩的牛,最终精疲力竭,停止了战斗。斗鸡情景也颇为惨烈,一只黄公鸡与一只黑公鸡,为了一只花母鸡争风吃醋,斗得一地鸡毛,黄公鸡的鸡冠被黑公鸡啄得鲜血淋漓才罢休。
食堂的餐桌上,上海表的秒针在转,进口表的秒针也在转,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进口手表的秒针停了,上海表的秒针还在转圈。我的眼前幻化出一个斗蟋蟀的画面,上海表幻化的蟋蟀趾高气扬,叫声高昂。进口表幻化的蟋蟀腿被咬伤,一声不吭。周师傅颤颤地伸出左手取回进口手表,戴在手腕上地解释说:“不好意思,儿子给我买的新表,忘了上发条。”给人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魏师傅布满老茧的右手取回上海表,什么也没有说,扬起头,望着食堂的天花板,然后不紧不慢地戴上手表,迈着方步离开食堂,一脸自豪的神情。我们呢,先望着矮个子魏师傅,再望望长脸的周师傅,觉得矮个子的魏师傅一下高大起来。祟拜使然。
我父亲知道我喜欢手表,给我30元,让我去拍卖行买一只旧表暂时戴戴。我去拍卖行用25元买了一块苏联产的旧手表,这手表表面泛黄,我用牙膏将它擦了几遍,光亮了一点。第一年,我戴的苏联表每天慢4分钟;第二年,我戴的苏联表每天慢6分钟。终于,有一天,我来到拍卖行,将苏联表给一位身穿中山装的老师傅:“邱师傅,我想卖掉,凑钱买一块上海表。”苏联表卖掉后,加上我的存款,手上有70元了。我想,一个月存5元钱,十个月买新手表的钱够了。我进厂的第一年,月收入18元,三年后,才有三十多元,吃饭穿衣还要给点钱补贴父母家用,一个月只能存几元钱。而买块半钢手表需要100元,还差30元;买块上海表或天津表需要120元,还差50元。
这个时候,一个穿一套黑西服的青年手上拿着一块明晃晃的表,在我眼前一亮,问:“上海全钢新表,要不要?”我连忙问:“多少钱?”黑西服青年说:“80元,不还价。”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只有70元,卖不卖?”黑西服青年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吭气了。黑西服青年忽然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哥,我等着钱用,70元钱亏血本卖给你吧。”“你先给我看一眼行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了钱再看。”我大概是想上海表想疯了,居然鬼使神差地递钱过去,他数数,将手中的手表递给我,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然后快步离开。我恍惚意识到可能有陷阱,手发颤地拿出上海表来看,忽然,我发现时间不对,抽出表钮对时间,指针与表盘一起晃动;放在耳边一摇,听见有金属晃动的杂音。我开始寻找黑西服青年,他早已不见人影,可谓“荷叶包鳝鱼,溜之大吉”。我有气无力地走进了拍卖行,将手表向老师傅递过去:“邱师傅,请您看看这表有什么毛病?”邱师傅接过手表,用放大镜看了看说:“这表是新上海表壳,表芯是旧的。”邱师傅用工具扭开表的后盖说:“果然,里面是苏联表机芯,你花了多少钱买的?”我望着邱师傅身上的中山装,实话实说:“70元。”
邱师傅望了我一眼说:“这表芯与表壳不配套,你上当了。”我心里这才感受到什么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我用恳求的口气说:“邱师傅,不管卖多少钱,拍卖行能够收吗?”邱师傅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又看着这块坏表,说:“小伙子,你在我店买过苏联表,现在又卖给我店,算是老主顾了。你是个老实人,攒钱不容易,我给你帮个忙,40元收下你的坏表。这个旧表芯,要找一个苏联表壳装配;至于上海表壳,则等着给上海表的旧机芯装配。”我连声说:“谢谢,谢谢邱师傅。”我内心感叹,社会上,鱼龙混杂,有人骗人,也有人帮人,都令人难忘。
几年后,我的钱终于攒够了,我去手表商店买了一块新上海表,这个时候,我心里有点幸福的满足感。因为,七八十年代,谁有了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就是有“三转一响”的经济“成功人士”。
1984年,我进报社、杂志社当记者、编辑、主任,经济条件好了,我又买了一块新的上海表,旧上海表送给了我的父亲。
2004年,我从江城来到南海省报社工作,儿子送了我一只西铁城自动表,后来,我自己买了一只飞亚达自动表。十多年后,我戴上了帝陀自动手表。时过境迁,这个时候,无论人戴什么样的名表,别说没有年轻人羡慕,就是我自己也不稀罕自己的手表,从来没有用牙膏擦过手表面。一些年轻教师习惯戴与手机陪套的电子手机手表,或者直接用手机当手表用。
当然,我与喜欢怀旧的人一样怀念上海表。我知道,1958年诞生的上海表,结束了中国只修表不能够造表的历史,那是七八十年代火爆中国的国产名表。被誉为国表的上海表的指针,留下了中国人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记忆,留下了中国人自创国产品牌的记忆。在21世纪,当上海牌陀飞轮手表亮相瑞士巴塞尔钟表展时,让全世界的钟表商为上海表的性能、设计与价格感到震惊。风靡中华神州大地的上海表终于走上了世界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