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惕地问:听你的口气,该不是记者吧,你真是记者,我就不敢讲了。免得你写出来对我们干这一行不利。我当时表白:我不问你的真名,也不给你拍照,你还怕什么。我见她还在犹豫,就继续“拉拢”: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先请你吃个便饭吧,边吃边聊。
我们在一家小餐馆里坐下,服务员递过我一个菜单,她对我说:少点几个菜,不要浪费。
又对老板说:弄干净一点,小盘。我开始仔细观察她,她的脸黑红,五官也还端正,穿的是一套褪了色的春装,洗得挺干净。里面的毛衣是劣等毛线打的,粗细不均匀。看得出来,她的日子过得不宽裕。
她终于开口了,说——
我不管你是不是记者,给你讲讲我的故事,不要你的钱,只是想让你为我们这种人反映一下,我们曾经是善良的。
你看我的皮肤,看我的穿戴,再看我一双粗糙的手,就应该看出我是一个乡下人。我今年30岁,结过婚,丈夫个子高大,有一米八,在我们乡下是个帅哥。我是在广东打工时认识他的,我们一个县里的人在本地都无所谓,在外地一见面就觉得格外亲切了。他第一次约我跳舞,我答应了,我喜欢英俊的男人。他对我说:“你在女子当中,个子是高的,相貌也漂亮,我与你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我听了他的奉承高兴极了,与他在舞池里跳了一圈又一圈,我就开始对他有依赖感了。每天下班,不是他去找我,就是我去找他。不要笑我的脸皮厚,一个女人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会变得很主动的。
不到一年,我们就结婚了,这时,我肚子中的孩子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生的是一个女孩,他家里人不高兴,丈夫却不嫌弃,他说他喜欢姑娘,要我留在家里好好照料孩子。开始,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给我写信、打电话。以后的两年里,他连春节都没有回家,电话与信件也比以前少多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我的一个同乡告诉我说:你的男人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
我一听,心里毛焦火辣的,一气之下,将女儿给我母亲带,搭车赶到了广东。丈夫看见了我,又惊又喜,他对我毕竟是有感情的,他羞愧地说:对不住你和女儿。我原谅了他,在广东住了一个多月,感觉到又怀上了他的孩子,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就往家里赶。我一回到家里,父亲一脸悲伤,母亲抱着我哭。原来,我的女儿掉进水塘淹死了。我活泼的女儿啊,妈妈永远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我好伤心,哭昏了几回。以后,为了新的生命,我强忍悲伤。
几个月后,我的第二个女儿生下来了,我带着女儿到婆家,婆婆嫌我光会生女的,骂我是个蠢猪。我受不了这个气,就与她吵,她拿起一个锅铲,砸破了我的头,邻居送我到医院去缝了七针。你今天还可看见我额头上的伤疤。我从医院出来后,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后来得知丈夫在广东进了监狱,被判了十五年的徒刑,他是为女人去斗殴,被他打的人残废了。看着家里经济拮据,我对妈妈说:我要外去打工,赚一笔钱,混出个人样子。
正好乡下有个叔辈的张铁找到我,问:秋香,你想不想外出打工。我说:好啊,我去。第二天早上,我们便坐上汽车,老张在车上挨着我坐,路上,我迷糊地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靠在他的身上。我到随州这个地方下了车,住进了一个旅店,他厚颜无耻地说:“你丈夫坐牢去了,何必守空房呢,你嫁给我吧。我不肯。他说:今天老实告诉你,有人要我给她弄个媳妇,你识像点,就嫁给我,不识像的话,我就将你卖了。”
我经常看报,知道拐卖妇女儿童是有罪的,就对他讲:你不要做犯法的事。他奸笑:胀死大胆,饿死小胆,怕什么我听了,好不恐怖。我晓得,要是来硬的,会吃亏的,干脆与他来软的说:“好的,我嫁给你,但是你别太着急了。”我们到随洲下车住进旅店,我们的房间没有厕所,我等老张睡着了,穿衣服装着上厕所,溜出了饭店,慌忙在路上拦了一个汽车,吓得连报警的电话都忘了打。这车来到襄樊,我就在这里呆下了。
刚开始,我没有找到工作,连住宿的钱也没有了,旅店老板要赶我走,说: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你要么走人,我也不要你的钱了。你要么就到火车站去帮我拉客,住宿费免了,还可以按比例提成。如果嫌钱少了,你也可以接客吗。
我已经三十了,年纪不小了,我要对得起丈夫,还要对女儿负责,更不能够丢爹妈的脸。我同意拉客不接客。一天中午,也是这个时候,有个五十多岁的人单独一人在场地上转悠。我对他说:需不需要临时休息,可以找个小姐陪你。他说:我丢了钱包,没心思去了,你很像我死去的妻子,干脆陪我谈心吧,我可以给你小费的。我想了一下,同意了,我们站在广场中间谈话。在谈话中我知道他姓柯,在武汉一家电脑公司当业务经理,他原来的妻子是高中的同学,死于绝症。他后来找了一个女人结婚,这女人是个印刷厂的业务员,几年来将他的钱骗走了不少,最后跟情人跑到广东一带了。他心里很苦闷,同我谈话似乎也是一种发泄的方式。
我看这个经理是个可怜的人,就耐心地安慰他,劝他:找个善良的女性,不要一味追求相貌。不知不觉,谈了一个多小时,他坚持要请我吃饭,说:“我与你谈得很投缘,心里也舒服多了。”
我们在一家小店吃饭时,两个越谈越投机。他对我说:“你以后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结婚,年纪大点也没关系,只要对你真心就好。你以后去做点小本生意,拉客不是一件好事。我听了很感动,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关心、这么尊重。”
前几年,我死心塌地等我的丈夫从监狱回来。自从与柯经理交谈后,我等待丈夫的信念动摇了。我想,一个女人长期这样下去守得住吗,等丈夫出来的时候,我也不年轻了,何况很难说他不会再去寻花问柳。
要在以前,我是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的,如今在外面闯荡了几个月,胆子变大了。我好久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和父母了,心里很想念他们,但是,没有足够的钱,我不愿意马上回家。我现在一定要想办法多挣一点钱带回家去。
我一面想赚钱,一面又不想做坑蒙拐骗的事。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我准备与丈夫离婚。我要找一个年纪大点但对我真心的男人做丈夫,一旦有了做小生意的本钱,我就从良了,我要对得住今后的丈夫。说起来你不相信,我渴望得到一种真正的爱情,不是为钱财,真心不二,真的爱情是神圣的。
我了解到,她喜欢读一些描写爱情的名著,她上过高中,在学校语文成绩不错。她给我讲叙自己的经历时,眼睛里转动着泪光,额头上的疤痕泛红发亮。我看着她那秀气的脸面,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争气的丈夫,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色狼乡亲,她不会轻易走到这一步。她曾经是个好女人,由于她的良心没有泯灭,所以痛苦伴随着她。我希望她今天已经走出了生活的阴暗面,重新做人,重新获得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