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虫豸

“.......这群士人,个个口称忠良,却是暗中结党、上瞒下欺,仅末将所查,便查抄赃银一百一十七万两。

去岁苏州水灾,大风自靖江东北起,怒号振地,屋瓦横飞,江水为之大涨,城楼颠没于惊涛巨浸中,浮尸相属。

大水八日才退,号泣而诉者数千人,庐舍漂覆者十之有九,老稚死伤甚巨。

禾黍糜烂,民令艰难,乃剥榆皮而食,榆皮尽吃野菜,野菜尽食麦叶。

有丐于四方者,有赴沟壑死者,有阖户自死者,有斩木揭竿而起者,但地方官员冷漠视之。

末将任职于锦衣卫,这些地方上的民情、灾情尽收于眼底,每每思及怒不可遏。

只恨末将有心报国却无门可入,魏忠贤把持内廷、东林党把持朝野,末将区区一个指挥佥事如何能见得圣颜,而今先帝大行,末将思来想去,能救国家者,非信王殿下了。”

许显纯是个精瘦汉子,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当打之年,只可惜一脸的阴翳加上身上若有若无散发的血腥味,让人总会有些不寒而栗的发瘆。

而前面这段慷慨激昂的忧国忧民之词,却又恰恰是出自这许显纯的口。

朱由检有些想笑,好在许显纯跪着,也看不见前者的表情。

“许将军快请起来。”

朱由检收回皮肉里的嘲讽,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而真诚:“许将军的忠心孤一直都知道,将军乃先神宗朝驸马许从诚之后,是名门,也是咱皇室的自家人。

孤若是连将军都不信,这阖朝上下孤还能信谁呢。

快坐快坐,承恩啊,快给许将军上茶。”

“谢殿下。”许显纯从地上爬起来,眼见朱由检如此好说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而今先帝传位于殿下,可谓上合天意下合民心,末将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朱由检不由一拍扶手,激动道:“忠臣,大忠臣!倘若国朝上下都是如许将军这般忠君爱国之臣,我大明何至于此,国家何至于此。

下面贪官污吏、中枢奸宦荼毒,孤也和将军一样,有心杀贼但报国无门,孤本以为这一世只能冷眼观瞧,却没想到还有将军这般忠臣义士和孤志同道合。

只是,唉。”

随着朱由检的重重一叹,许显纯便急了起来。

“殿下何故叹气。”

“只可惜,孤眼下却是连这府门都出不去了。”

朱由检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哀声道:“孤今日请太医诊脉,结果太医前脚出府后脚就遭歹人暗杀,就在孤的府门前啊!

奸宦如此横行疯狂,你说,孤哪里还敢出门半步,连门都出不去,还如何谈继承大宝。

空有一腔壮志,也只能幽居于这王府之内,了此残生了。”

别啊,你了此残生我这荣华富贵上哪争取。

许显纯吃不住劲,赶忙表态道:“请殿下放心,末将手下还有些信得过的自己人,末将这便将他们调过来,日夜不辍保护殿下的安危。”

“好好好,甚好。”

朱由检大喜过望,忙言道:“有许将军这般忠臣,孤的安危想来是有保障的,那此事孤便尽托于将军之手了,待到他日,孤定不辜负将军。”

“多谢殿下!”许显纯得了承诺,顿时大喜过望起身拜谢。

随后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开。

望着许显纯的背影逐渐消失,朱由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王承恩此刻靠近过来,担忧开口。

“王爷小心,这许显纯可不如他之前演的那般忠贞啊。”

“孤知道。”朱由检冷笑:“卖主求荣的东西能有什么忠贞,倘若魏忠贤一个太监能当皇帝,他今日来就不是投诚,而是来取孤脑袋了。”

王承恩这才松出一口气。

“所以王爷之前虚与委蛇,也是打算分化阉党。”

“皇兄生前,阉党铁板一块是因为他们需要通过魏忠贤来谋求富贵。”朱由检一针见血的指出症结:“说到底,他们的富贵还是来自皇兄来自皇权,魏忠贤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

现在皇兄不在了,魏忠贤一个太监又当不了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孤活着从皇宫出来。

孤能活着出来,就说明田尔耕、许显纯这些爪牙已经不打算继续跟着魏忠贤一条道走到黑了。

今日转投门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爷英明。”

王承恩明显松出一口气来,他怕就怕朱由检年轻,看不透这群虫豸的狼子野心,万一被其蒙骗,将来又生祸端。

“这群人,孤是一个都不会信的,孤唯一能信的,眼下也就只有大伴你了。”

朱由检望向王承恩,真诚开口,后者感激流泪。

“阉党、东林党,他们现在都在试探孤,又都在向孤表着忠心,但孤知道,他们一个个恨不得食孤的肉,饮孤的血!

但我大明就剩这点血肉了,不能再任由他们这般吸食下去,时候到了,孤会让他们全部吐出来的,一个个全都吐出来。”

朱由检迈步向着后院走,后宅的院门处,站着一脸忧心的周玉凤。

“王爷,饭菜凉了,妾让人重新做一份。”

“不必,热热就行,别浪费。”

朱由检坐到餐桌边,望着有些生怯的周玉凤,诧异不止。

“怎么了?”

“妾感觉,王爷似乎有些、有些不适?”

果然,枕边人是最容易察觉异样的。

朱由检没有惊慌,更不至于担心,就算周玉凤说他不是朱由检又有谁会信。

大胆伸出手握住后者的柔荑,朱由检将其拉坐到自己身边。

“不要胡思乱想,孤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孤冷落了你。”

“殿下是即将继位的储君,本就应当国事为重。”

朱由检于是问她:“孤若真继位做了皇帝,你便是皇后、是国母,开心吗?”

周玉凤想了想,有些迟疑不定:“妾也说不上来开心还是不开心。”

“哦?这话怎么说。”

“妾只是觉得,殿下就要做皇帝了,可殿下却一点都不开心,连殿下都不开心,妾又如何开心呢。”

这媳妇,贤惠啊。

朱由检感慨着叹出一口气,紧紧握着周玉凤的手。

“明天回娘家去转转吧,孤忙完,派人接你。”

明日自己就要入皇宫了,也即将迎来自己穿越人生的第一次大考。

去见见那位史书中的九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