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巨大的财政赤字危机

寅时刚过,守夜的小太监便匆匆离开皇宫,前去召户部尚书毕自严以及兵部尚书孙传庭入宫面圣。

两个睡眼惺忪的部院大臣哈欠连天进了建极殿,然后一眼便看到顶着俩黑眼圈的朱由检。

皇帝又是一夜没睡吗?

孙传庭最是心疼,开口劝了一声陛下保重龙体。

“没事,朕好着,哈欠。”朱由检嘴上说着没事,身子倒是诚实的紧,连打两个哈欠,赶忙抬袖擦擦双眼。

“坐吧。”

二人落了座没多久,几个小太监端着三碗面条走了进来,给朱由检三人一人放下一碗。

很朴素的青菜鸡蛋面,外加一碟咸菜。

看到这,孙传庭就更加心疼。

“陛下每餐就吃这个,实在是太伤圣躬了。”

“这不挺好,不会浪费。”朱由检夹起一筷子:“陕西的老百姓要能天天吃上一碗面条,流孽早就平了,朕要是再矫情些,怕是连这面条都不舍得的吃。”

毕自严长叹一声:“臣是户部尚书,国家艰难如此,臣最是惭愧。”

“行了,朕不是找你们来卖惨的,抓紧吃,咱们时间有限。”

风卷残云一般将一大碗面条干进肚子,朱由检舒服的打出一声饱嗝,等到毕自严两人吃好后才开口。

“昨晚宁锦的战报送入京了,算是捷报,阿敏退了兵,锦州之围已解。”

这消息两人显然早已知道,正欲拱手向朱由检道贺,便又听后者开口。

“仗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扫尾的事咱们还没做,一万多士卒阵亡沙场,抚恤银就是一大笔开支,朝廷已经亏欠抚恤银多年,不能再继续亏欠下去,士卒们的心,不能再继续伤下去了。

若不然等到十年八载之后,将士们不会再愿意为国死战,那么咱们再也看不到捷报。”

孙承宗连连点头:“陛下所言甚是,士卒们浴血奋战,虽是为了家国大义,但也希望朝廷能为他们了却后顾之忧。”

“可是这笔抚恤银巨大啊。”朱由检语气凝重道:“朕先前粗算了一下,将近五百万两之巨,这个数,朕现在的内帑勉强能够拿的出来,但是朕没敢拿,所以将你们两位请来,就是想问问两位,咱们大明朝现在,都有哪些花钱的地方,又有哪些能为国家供税,收支这一项,咱们得整清楚。

正所谓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把钱的事情算明白,寅吃卯粮,则卯时无粮可吃,那又将饥肠辘辘、嗷嗷待哺。”

毕自严拱手言道:“圣明无过陛下,既然陛下垂问,那臣就为陛下算算咱们大明的帐。

凡来国家之收入共分三项,两京一十三省之赋税、皇庄、皇产。

如今两京一十三省中,除两京、浙江外再无赋税上缴国库,便是南直隶、浙江之赋税也是今年下半年才刚刚得以收上来。

皇庄有田四万两千一百八十顷,年产可达八百万石之巨,但这两年因为大旱的缘故,减产巨大,今年仅收上来二百一十一万石。

皇产便是江南织造局、两淮盐课、漕课以及泉州、广州市舶司。

综上三项,今年户部的总入仅仅只有三百六十七万两,皇庄所产之粮不入太仓,归于内帑。

再说开支这一项,国家有官员俸禄、军队军饷、宫廷用度、工程修缮、地方赈灾五大用处,今年一年,朝廷停了后三项的开支,官员俸禄也仅仅支付给了南北直隶及浙江、福建官员们。”

“其他各省已经不向中央缴税,朕凭什么再给他们俸禄,若不是福建朕还要用来联系郑芝龙及海外,朕连福建官员的俸禄都不想发。”

毕自严知道朱由检心中有气,因此没有接话,继续着自己的汇报。

“官员俸禄并不巨大,朝廷眼下唯一开支仅为军饷一项,除辽东外的八边重镇有兵十五万,关宁军有七万(锦州之战前),登莱军有七万,京营三万。

除此之外,还有这些年为了剿灭流患在地方上所设立的大大小小三十四个总兵镇,共计有军四十二万。

地方总兵镇的军饷早已停发,全部为自行筹措解决,所以溃兵无数,这四十二万的兵额实际上只怕连三成都不到,因此战力低迷,迟迟无法剿灭流患,反使流患愈演愈烈。

月前,朝廷已经招安了郑芝龙部,他的三万五千人也要吃朝廷的军饷,如此,吃饷之军达到三十五万五千人。

倘若朝廷以辽饷年银二十四两为制,衡量军饷之用度,则每年军饷开支高达八百五十二万两之巨。

仅军费一项,便达到国家岁入的两倍有余,赤字之大,已创我朝开国以来之新高。

而实际上,自万历三十六年,仅辽饷一边之军费便已超国库岁入,自始,朝廷开始拖欠除辽东外各边军饷,每每转盼春交便挤出一些安抚军心。

拆了东墙补西墙,安抚了各边军镇就要拖欠辽饷,因此欠饷越加庞大,至万历四十四年,共拖欠九边军费已达一千一百万有余。

除军费外,每名士兵还需给付月粮,自万历三十八年至天启七年,共拖欠九边军粮折银九百六十八万两,最长拖欠期曾一度达到二十七个月之久。

陛下,眼下国朝若是想要足银足粮发放这三十五万大军的军费,那么每年军费开支将达到一千七百零四万两,这还只是粮饷之开支。

将校士卒们的甲胄兵刃,过冬的棉衣棉甲,这些杂项消耗,每一名士兵每年大约需要十二两银子,如此,便又是四百二十六万两。

九边防备蒙古、女真,需养骑兵,眼下朝廷在昌平等地的十二个马场共养战马十二万匹,一年又要将近一百万两。

如此整个算下来,陛下若是想养得起这天下三十五万大军,则军费总开支两千二百三十万两!”

两千二百三十万两?

这个数字直接将朱由检惊呆了。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内帑里有三四千万两银子是一笔巨款,现在才发现,这笔钱若是用来养军队,都不够两年的!

“不、不会吧。”朱由检摇着头不愿意相信:“朕记得,当年洪武朝的时候,国家养着一百多万大军,一年的军费都不到四十万两。”

毕自严叹气道:“洪武朝莫说军费,便是连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粮食折抵,太子亲王的爵禄也都是发粮食。

当年国家岁入田赋近四千万石,军费不过千万、俸禄不过百万,致有国富民饶,成祖爷承洪武隆治,开永乐盛世。

自打一条鞭法施行以来,国家用度概以银钱折算,偏偏又赶上这些年天灾盛行,粮食减产而粮价高企,银子越来越不值钱。

若以今朝之粮价相算,洪武三十一年朝廷收上来的粮食,可值一亿一千万两,而今我朝却只有三百万两,相差四十倍之巨,自然吃力无比。”

朱由检扶住额头,深深叹气。

大明朝真是越活越回去。

“朕还打算让关宁、京营扩军呢。”沉默许久,朱由检望向孙传庭苦笑:“总是一味的死守宁锦也不是个长远办法,朕意让关宁军扩充到十万,京营扩充到十万,如此同登莱军兵出三路,荡平建奴,抚平边患。

可现在才知道,这事有多么的不切实际,连现在的三十五万军都养不活,和谈再多养十几万大军。”

苦笑后,朱由检的神情开始变得冷峻严肃。

“两位卿家给朕出个办法,怎么样才能养活这眼下的三十五万大军。”

毕自严作难道:“陛下,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想!”朱由检站起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什么办法都可以,即便不能扩军反攻建奴,起码也要稳住现在的局面不能使其继续恶化下去。”

毕自严沉默许久后作揖。

“办法不是没有,当年张居正在推行一条鞭法之初曾向神宗进言,希望借着推动一条鞭法的势将税收到士绅们的头上,这遭到了当时内阁阁臣张四维、吕调阳等人的竭力反对。

后来张居正病故,新政推动更加艰难,神宗皇帝有感于国家财政日益恶化,也曾动过此念头,但又赶上了国本之争,此政彻底胎死腹中。

时至今日,国家已危如累卵,中央失威于地方,再想推行此政已不可行矣。”

一体纳税吗?

确实行不通了。

朱由检替毕自严将难处说了出来:“如果朕现在想要一体纳税,那么地方士绅豪族就干脆趁乱起事造朝廷的反,如今中央威信扫地、人心尽失,地方那些士绅豪族只需要稍加蛊惑撺掇,就能拉着老百姓一起对抗中央。

到时候全天下处处都是割据的小军阀,朕想收税就必须再打一遍天下,而想要再打一遍天下必须要有兵,可是想有兵又需要钱粮来养,偏偏咱们现在还没有钱。

如此,就成了一个恶性的闭环,进也是死,退还是死,原地不动又是等死,卿是这个意思吧。”

毕自严垂首不言,显然是默认下来。

想把税加到士绅的头上?

那必须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才行!

这件事只有朱元璋那个时期才能干成,朱老四时期都干不成。

换言之,现在让朱元璋来替他朱由检当皇帝,这事都够呛。

“自下而上的革命好干,自上而下的改革难行啊。”

朱由检心里想起这句话,继而眯起双眼。

本以为自己这一年多来打出的组合拳已经稳定住了局面,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己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如何用人,而是如何搞钱。

不搞钱就无法安定军心,无法安定军心,那就完犊子了。

一年两千多万两的亏空,五个魏忠贤也没本事摆平!

“抚恤银足额发放,另外立刻赶制六万套棉甲送往宁远,非战争减员是朝廷不能接受的事,这两笔钱,朕即刻命司礼监发帑银。”

朱由检暂时顾不上发愁,开口言道:“这件事孙卿亲自去宁锦,要让宁锦的士兵们知道,朕和朝廷,绝不会忘记他们!三军将士尽管为国血战,身后之事,朕和朝廷一定会为他们,尽心竭力。”

孙传庭躬身,大声应下。

“至于钱的事。”朱由检看向毕自严:“卿回去,将这些收支细项具书成疏,务必事无巨细,一两银子的差错都不能出,尽快交给朕。”

“是。”

打发走两人,朱由检向后一仰,靠坐进龙椅之中,满面愁容。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两银子,也能难垮一个国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