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面,两人面对面坐着,边吃边扯着话题。
天色尚未完全黑透,祁北遥犹豫着自己什么时候走,巴不得时间越慢越好。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男人和女人的谈笑声,接着门锁转动,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屋里的人一怔。
刘红搂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进门,男人搂着她的肩膀。
刘红丝毫没有反感,而是笑着迎上去,两人基本上黏在了一起,男人把她推到墙上开始接吻。
简意重重地放下筷子,被恶心得吃不下了。
祁北遥背对着他们,根本不敢回头看,但他们发出的动静不容忽视。
“哟,原来还有两个人呐,你不是有个女儿吗?这就是吧,带了个小男生回来啊,是不是跟你学的?”那男人笑着问。
刘红睨了他们一眼,讽刺地笑笑,带着男人往卧室走去:“别理他们。”
他们关上了门,但老房子隔音不好,完全掩盖不了发出的动静。
祁北遥第二次被迫听墙角,既尴尬又无语,也吃不下去了。
“出门走走。”简意收起碗,动作很急,让他赶快往外走。
可他们刚走到门口,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简平志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猩红着眼睛,率先抓住简意的胳膊,问:“你妈那jian货呢?!”
简意看着他不说话。
“滚开!”简平志使劲推开她,大步流星地朝里走,一脚踹开了卧室门。
简意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祁北遥一把扶住她,见此情形,脑子却好懵。
她父母都到场了,这似乎是她家的私事,他不该干预的,可如果这个时候走,就显得他不讲人情了,也不放心她一个人面对。
“去我那儿坐一会儿吧。”他想来想去,只好这样说。
简意张了张唇,欲说些什么,被屋里传来的惨叫声打断。
“狗男女!TMD,在外边就算了,还敢往老子家里带,不要脸的玩意!故意让街坊邻居看老子笑话是不是?操NMD!”
是简平志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刘红不停地求饶。
那个刘红领来的男人,已经抱起自己的衣服,光着屁股跑了。
“小意,小意,我养你这么大,好歹来帮帮我啊!”刘红的哭号声震得简意耳朵疼。
祁北遥担忧地拉着她,不确定地说:“我们还是走吧。”
简意靠着墙,紧紧握了握拳,想起十岁之前的种种,刘红对她不是没关心过。
“最后一次!”她咬了咬牙,松开他的手,跑向卧室,“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简平志冷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少来掺和,不然连你一起打!”
“这样有意思吗?谁叫你当初挪用公款的,她难道不是为了你才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打她?”
简平志被她的话激怒,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往自己面前一拽,上手就是一耳光:“给脸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还是我抱回来养大的,竟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简意脸被扇向一边,柔软的脸上印出明显的手掌印,迅速肿了起来。
他气还没撒完,朝她肚子上狠狠一踹,把简意踢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你自己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别以为我没看见那个小子,送你去学校好的不学,倒学你妈带男人回家了,小小年纪就这么犯贱,叫人恶心!”
简意气红了眼,顾不上身体的疼,捡起地上的垃圾桶砸向他。
简平志一手挡下,抄起旁边的椅子砸回去。
来不及躲避,反正已经是破罐破摔了,简意闭上眼,等待椅子击中自己。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面前带起一阵风,只听得到椅子被砸碎的声音。
简意睁开眼,祁北遥挡在她身前,椅子被他一脚踹开,砸在旁边的地上。
“你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小白脸还会来事,让你付钱还是免费啊?”简平志嘲讽地看着他。
“别用你那肮脏的思想来揣测别人,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有什么脸面打人?”
简平志被一个毛头小子训,面上挂不住就想动手。
祁北遥当仁不让,也想跟他正面刚。
简意及时拉住他,忍着痛站起来,哑着嗓子道:“别跟他打了,他就不是人,我们走。”
说完,忍不住咳了几声。
祁北遥担心她有没有伤到腹部,回头打横抱起她,冷着脸走了出去。
简意也不反抗,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她骨架小,人本身就瘦,他抱着她毫不费劲,走出筒子楼,朝附近的小诊所走去。
简意揪着他的衣领,看到他向陌巷外走去,又说不要,自己没大碍,缓一下就好。
祁北遥停住脚步,垂下眼帘看她,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鸦青,看似面冷,却被她脸上的泪痕揪着心。
他把她放下,抬起手轻轻给她擦干,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别怕,想哭就哭出来,千万别闷在心里。”
仅有一盏路灯照明的巷子口无人经过。
太久没被人如此轻柔温暖的对待,眼泪再次蓄满眼眶,简意蹲下来埋住头。
“别看我,转过去。”
祁北遥依言转过身,挡在她面前,即使有人经过也绝不让他人看到她一眼。
她的哭声很小,是细碎的。
他虽然看不到,但知道她的肩膀在颤抖,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会令一个人连哭都不敢大声?
祁北遥紧锁着眉头,心脏像被锤子砸了一下,又疼又麻。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简意在任何人面前都习惯假装云淡风轻,他从来没见过像她一样把情绪掩饰得非常好的人,叫人捉摸不透。
现在反过来一看,是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她采取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可在他看来,显然是过度的自闭,她貌似有许多朋友,而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己,在孤独中越陷越深,宛如长在枝头被折下来扔在泥地里的花。
他宁愿自己是一个采花人,也一定要捡起她。
良久,简意揩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站起来,嗓音喑哑:“我好了。”
祁北遥面向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肿起来的半边脸上,道:“我去买个冰袋,你在这儿等我。”
她点了点头。
他迈步出了巷子,到小诊所里拿了一个冰袋,结了账往回走,结果傻了眼。
巷子口空无一人,简意不见了踪影。
祁北遥太阳穴突突的跳,疑心她是不是跑去找姚放了,还是溜到哪里去了,在附近寻找。
所幸,他没走多远就在便利店的门口看见了她。
准确的说,应该是她和一个陌生男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话。
祁北遥嗅到危险的气息,迈步向他们走去。
但男人先一步牵起了简意的手,她居然没有反抗,听话地跟着他走。
“艹,你TMD干嘛?!”祁北遥顿时冲上前。
前面的两人被他的声音喊住,男人回头一望。
祁北遥擒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捏,痛得男人撒开了简意的手。
祁北遥立刻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男人怒道:“你有病吧?看不出来她是自愿跟我走的吗?你瞎掺和什么?”
“你要是敢把她带走,老子立马报警让你吃牢饭!”他的态度异常坚决。
“神经病。”男人明白碰到了根硬骨头,不想惹事,骂骂咧咧地走了。
祁北遥转过身,发现简意又又不见了。
他无奈地扶额,抬眼发现人正站在便利店里,不得不跟着进去。
“要买什么?”
“要这个,一打。”简意挑来挑去,指了指柜子里的一款酒。
祁北遥看了看那酒的度数,还挺高,问:“确定吗?”
“就要这个,我没喝过。”
“巧了,我也没喝过。”
于是两人提着一打酒,坐在便利店门口旁边的台阶上开喝。
祁北遥清楚自己的酒量,在这方面她可比他强多了,他倒不敢多喝,怕她再跑,下次可不知道她要跑什么地方去了。
简意一如既往的沉默,只顾埋头喝酒,一瓶接一瓶地灌,喝得很猛。
祁北遥吹着风,脑子放空,千言万语堵住喉咙,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盯着对面墙上关于烟花节的海报发呆。
喝到只剩一瓶酒时,简意终于停下来,揩掉嘴边的酒渍,捏着手里的空瓶子,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跟那个男人走?”
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沉默。
“难道你认为他会给你好处吗?万一你被拐骗了怎么办?到时候谁来救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愤怒。
简意垂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衣服蹭到了她肿起来的脸,有些疼,她忍住不吭声。
祁北遥拿过剩下的最后一瓶酒,开了瓶盖,一下子喝了半瓶。
“对不起。”良久,她满怀歉意地说。
“老实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对不起自己。”
简意哭出声,紧紧抱着自己的头,眼泪一把一把地往下落,牛仔裤上晕开一片接一片的水迹。
“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我已经没有家了,他们都容不下我,我不知道我该上哪儿去,就想到了堕落,想去做见不得光的事,反正没有人在乎……”
她哭得一噎一噎的,差点儿背过气去。
祁北遥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疼得厉害,抬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却背负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无端的指责和骂名。
少年低沉的嗓音里似有救世主降临的光明:“永远不要贬低你自己,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值得别人在意和爱护,比如我。”
简意埋头在他胸膛,感受着少年的温度和沉稳有力的心跳,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眼尾洇红。
祁北遥垂着眼帘,漂亮的丹凤眼深深地凝望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的内心里,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
受伤的内心仿佛在这一刻得到治愈,简意弯了眼睛,唇角上扬扯到伤口,笑得难看:“但是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骂我是白眼狼,是冷血动物,甚至是jian货,你还会……”
他的左手食指抵住她的唇,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不许这样说自己,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心知肚明。”
他见过笑的她,哭的她,温柔的她,狠厉的她,坚强的她,唯独没有见过别人口中的那个她,他坚信自己看到的她。
简意动容了,她感受到心脏真正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上面的冰盾四分五裂,从裂缝里花的种子探出了芽。
或许是酒精的牵引,或许是他的光芒引她靠近,简意又想哭了,是喜悦的哭。
她朝她的太阳靠近,控制不住地贴上了他的唇,向他汲取温暖。
祁北遥没有拒绝。
他们简单地触碰又分开。
他望着她,读懂了她眼中的泪和渴望。
这一次,他主动贴上她,换成深吻,他尝到了酒的醇香和泪的苦涩,于是更用力地吻她,吻走她的悲伤和无助,让她眼中只有自己。
一吻毕,他认真地问:“愿不愿意跟我走?”
“愿意。”无论去哪儿,无论做什么,只要跟着你。
简意后来的记忆变得模糊和零碎。
最后只记得一件事,他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