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友重逢

如果臣服于风，你将乘风而起。

—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

IPO又暂停了！距离上次跌破2000点两个月后，IPO迎来史上第八次暂停，监管机构开展了史上最严的IPO公司财务大检查。海利的心情就像那些被抽中检查的企业一样，跌到了谷底。

海利盘算了项目组里几个IPO项目看来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等待了，仅有一个定向增发再融资项目能支撑一点团队业绩。团队领导对这棵独苗也格外用心，资本市场部来不及接待的客户也主动让团队的成员配合上市公司进行调研沟通。

海利打开了工作邮箱，查看了领导发给他的明天来调研的投资人名单及联系方式，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格尔投资副总裁雷蒙，这雷蒙该不会是我那位就职于国企荣正集团的学长吧？”他嘀咕着，快速打开了手机通讯类，对比了一下手机号码，还真是同一位。于是他拨通了雷蒙的电话。

“雷哥，好久不见啊，明天是我接待你，哈哈！”

“啊？这么巧啊，那太好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荣正的投资部门嘛？怎么换地儿也不告诉我啊？”

“是啊，刚换了也没太久，一直忙项目还来不及通知你。明天我下午到，晚上你看要是有空一起吃饭聚聚，好久没见了。”

“好啊，好啊，那明天见！”

江州的深秋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除了有适宜的温度，还有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当天下午雷蒙在调研完企业后便和李海利一起来到了湘湖边一处餐馆，眺望着火烧一般的晚霞，吹着轻柔的晚风，海利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和放松。雷蒙是海利在江城大学时的学长，读书时候在一个社团工作，雷蒙做事心思细腻，有共情力，还有一点街头智慧。平日里对海利颇为照顾，是他事业和生活方面的“导师”。几杯酒下肚后，微醺感上头，两人开始了一场改变海利后面多年职业生涯的对话。

“雷哥，投行现在就是这么个围城，每年大把毕业生想入行，我这样的小兵却想着逃离。”

“海利，你现在干的活，或者说国内券商投行部干的活，在国外属于律师干的范畴，IPO的销售不存在问题，打新股就把你的发行包圆了。”

“是啊，但国内现在就是这个发展阶段，审核制有它的意义所在，放开注册制还未到时候，这个阶段投行的工作都是配合监管的检查审核要求，在交易结构设计及定价方面几乎没能发挥什么作用。”

雷蒙抿了一口酒，沉默一会，反问到：“如果你现在不做投行业务了，最想做点什么？”

“嗯，如果有机会变化一下，我想从事从研究员干起，或者直接从事投资工作那最好了。一级二级市场都可以，我个人偏向二级。”海利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这是你个人的倾向或者说是喜好，比如现在让你管一支基金，你打算用什么的策略去操作呢？”

“我投行也干了几年了，前面会计师事务所也有一些累积经验，那看企业，特别是财务分析肯定没啥问题，结合行业的一些情况，挑选质地优良的一些标的。”接着海利举了几个他看好的企业作为案例，雷蒙重复了企业的名字，并在手机上查看其这些企业的基础材料。

“你说的这些企业，大部分是民企企业，有活力，行业空间也比较大。但全部都是三五千万净利润的水平，市值在30亿左右，pe在40-50倍，你判断的股票后续回报是来自于你预测的增长吧？”

“是的...”

“你的预测依据是什么？你的现场调研，研究报告阅读？”

“都有啊，但调研是必须的。”

“那如果预测错了呢？”

“为自己的判断买单，哈哈。”海利尴尬地笑了笑，顺便举起杯子自己起了一杯。

“以前我送你的格雷厄姆的《证券分析》看了嘛？”

“看是看了，挺好的，就是A股哪有这样的标的啊？”

“嗯，是挺少，但他的精髓是什么？”

“我想想，低估值？低pe倍数？”

“不对，这个只是表象，他的精髓在于通过面对过去，背对未来的姿势，认真研究过往，用历史证明的可持续性的正常性业绩来增加投资确定性！找到这个确定性。”

海利似乎被电流击中了一般，楞了几秒，在消化了这个“金句”后他定了定神，说到：“那在实践中呢？”

“A股二级市场挺少的，现阶段在金融股里有一些，特别是几个头部的银行和保险公司。”

海利又起了一杯，然后问道：“雷哥，我能问个再尖锐一点的问题嘛？”

“哈哈，多尖锐啊？问吧问吧。”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实践自己投资理念的人，你和我强调的刚才的那个观点也没错，那现在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呢？就像今天你看的公司，也不是银行保险吧？”

“问到点子上了，现在市场的情况你也知道，IPO形成了三高的局面，高发行价，高发行市盈率，超高募集金额。这样的情况下，二级市场只能通过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些问题，很难带来好的回报，特别是长期回报。一级市场现在不光估值高还又面临IPO暂停及退出时间长风险大的问题，那么我自己的判断主战场可以考虑放到这个定向增发的一级半市场。”

“嗯，你回答了投资领域的问题，那么在一级半市场还是依然面临公司选择的问题，高估值、成长风险等问题依旧还在。”

“这是一个选择问题，我自认为我没有这个能力以较大的胜率来预测成长，抵消高估值带来的风险，但我能做到一般基础的判断，不管是行业的空间，特定公司的竞争优势，还是财务体系的稳健与否等。如果你仔细看了《证券分析》，格雷厄姆在最后的章节里面提到他认为的公司三种分类：异质体，同质体，中间体。前面两个是两种极端，前者是超越周期的伟大公司，万里挑一，后者是提供同质化产品的普通公司，随经济周期波动。而我的选择就是他说的第三类，中间体，介于前两者之间。”

“这个分类，还是第一次听说，论看书的细致程度确实有很大差距。”海利沉思着，心中同时带着一点羞愧和一份敬佩。

“那么，投资中间体的确定性在哪里？”雷蒙夹了口菜继续自问自答：“我们的市场效率并不高，价格和价值都会偏离很大，并且持续时间很长，我们需要一个第三方来提供确定性，来保障我们的收益，这个第三方就是大股东。”

海利飞快地思考着并尝试总结：“我捋一下，你的意思是你降低对估值这些指标的严格要求，也不去过多判断未来，而是投资在你说得中间体的公司，然后通过大股东提供额外的担保来保证你投资的安全性？”

“是的，你理解得很快。”

“但大股东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回到我刚才说得投资领域，你在二级市场买，大概率不会有这样的措施。但我现在是在一级半市场，以定向增发的方式认购的新股，现在定增市场的情况你也清楚，融资金额大，市场低迷估值高企等问题都影响了正常的发行节奏，而额外提供担保的措施，固定收益可以有利于发行的成功，尽快获得融资款项。”

“这种方式有点像...”海利有点欲言又止。

“借贷呗，哈哈。”雷蒙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对我来说有点像买了一个看涨期权，更确切的说像是国外流行的那种夹层投资，既有一定的基础收益还有一部分潜在的额外收益。听上去是个风险收益不对等，挺有意思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模式，其实是一种契合现实的打法。你在这个环境下，大雾天，你不能指望很快阳光就能驱散迷雾，市场均衡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均衡才是常态，你只能抓住你身边的东西。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几句话，把雷蒙实战导向，街头智慧的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随后海利又在合规性，市场空间等各个角度对这个模式进行了“拷问”，一晚上下来，他觉得自己像个吸饱了水的海绵，肚子里装满了酒，脑子里装满了新的知识。

在晚饭后两人告别时，雷蒙轻声地对海利说：“我们刚做成了一个项目，明天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司坐坐，到时候你再看看这样的模式机会是不是适合你。”海利道谢并告别之后，独自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越想越觉得这个模式有趣，他看着皎洁的月光照着湖面，反射的光线都看起来像银子般闪耀。

这般财迷的心态，都快把他自己逗乐了，海利心想：“或许，转机真的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