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提要分纂稿》前言

清乾隆間官方修纂之大型叢書《四庫全書》,薈萃18世紀前中國傳統文化典籍於一編,影響深遠。對於《四庫全書》之評價,二百餘年來毁譽參半,迄未定論。據近二十年來世界華語文化圈内《四庫全書》及“四庫系列叢書”之影印流傳情況觀察,可知其對於今人研究中國古代典籍與傳統文化,仍具有無可替代之作用。

《四庫全書》,自乾隆三十七年(1772)頒發徵書諭旨、三十八年正式設立四庫館始,至乾隆五十二年(1787)江浙三閣本《四庫全書》繕寫告竣止,前後歷時十餘年,完成三千四百六十餘種歷代典籍之整理,並傳鈔七部,分藏南北。爲完成以上圖書之著録及選鈔,四庫館實際徵集整理之圖書在二萬種以上,工程浩繁,堪稱前所未有之鉅制。

與《四庫全書》同時編纂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以下簡稱《四庫提要》),除著録《四庫全書》已鈔入典籍外,又存目六千七百九十餘種,總計一萬一千餘種,基本涵蓋先秦以來中國傳統文化之基本典籍。《四庫提要》著録之書,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提要鈎玄,各作解題,反映傳統目録學發展最高成就,成爲後人研習古代典籍之指南,沾溉來學,裨益無窮。

自清乾隆以降,文獻學者由研讀《四庫提要》入門,又隨學術風氣之轉移、相關史料之鈎稽,對《四庫提要》作辨證考訂、增補續編,成果豐富,如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胡玉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東方文化事業總委員會《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對《四庫全書》及《四庫提要》研究之深入開展,促成“四庫學”之繁榮。《四庫提要》研究中,對《四庫提要》分纂稿之收集與整理,亦具重要意義。

所謂“《四庫提要》分纂稿”,即《四庫全書》編纂初期,四庫館各纂修官校閲圖書之整理記録及所撰提要初稿。《四庫提要》之編纂,先由各纂修官分工撰寫初稿,後經總裁等批閲,纂修官改寫重撰,最後由總纂官紀昀等修訂成稿。現存文獻資料表明,《四庫提要》由分纂稿至於定稿付刻,前後歷時二十餘年,屢經修改,先後流傳,形成多種不同版本。如《四庫提要》傳存各稿本外,又有《四庫全書》“書前提要”、“刻本提要”,並衍生出《摛藻堂四庫全書薈要》提要、《武英殿聚珍版書》提要、《四庫全書簡明目録》等相關書目。

今人所見通行本《四庫提要》,因經四庫館反復修訂而成,已非各纂修官所撰分纂稿之原貌。《四庫提要》之完成,中經《四庫全書》編纂史上諸多事件,涉及清代學術史及制度史方面大量有待深入研究之課題。《四庫提要》之編纂體例、人員分工、修改潤色、增删取捨等情況,均須目睹原稿並與定稿作比勘,始能“水落石出”,明其原委。

文獻徵存,後學之責,筆者因整理《翁方綱纂四庫提要稿》之役,搜討及於各家《四庫提要》分纂稿。現蒐集《四庫提要》分纂稿一千一百三十七篇(約佔通行本《四庫提要》之十分之一),經同人襄助,編爲《四庫提要分纂稿》,將付出版。《四庫提要》分纂稿之收集,起於《翁方綱纂四庫提要稿》整理,該書係據澳門中央圖書館所藏翁氏稿本之影印本過録,内含翁氏於四庫館校閲圖書時所撰札記及提要初稿,全書近百萬字,札記部分内容約佔五分之四,體例較爲龐雜。兹將其中《四庫提要》分纂稿輯出,並自清人文集、叢書及現存《四庫》底本中搜集各家分纂稿,集腋成裘,合爲一編,以供同行研究之助。所知有限,遺漏待補,四方同道,聞見周洽,倘承見教,感盼之至。

流傳至今之《四庫提要》分纂稿,有以下幾種形式:四庫纂修官之稿本,如上述《翁方綱纂四庫提要稿》,即爲翁氏服務四庫館期間之校書札記及提要手稿;已經刊刻之四庫纂修官所撰提要初稿,如清代學者姚鼐、邵晉涵、陳昌圖、余集等人文集中所見(部分清人刻本書前所冠《四庫提要》,亦有採自分纂稿者);保留於《四庫》底本或傳鈔本中之提要初稿,即粘貼或直接書寫於《四庫》底本或鈔本封面、封内之分纂稿,隨原本保留至今(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均有收藏)。以上稿本、刻本、鈔本形式之《四庫提要》分纂稿,《四庫提要分纂稿》中均有收入,兹簡介如次。

(一)翁方綱分纂稿(九百八十二篇)

翁方綱(1733—1818),字正三,號覃谿,直隸大興人。乾隆壬申(1752)進士,授編修,官至内閣學士。翁氏於乾隆三十八年至四十三年間(1773—1778),多年參與《永樂大典》分校及《四庫全書》編纂。現存翁氏分纂稿,係翁氏任四庫館“校辦各省送到遺書纂修官”期間,校閲各省採進圖書時所撰札記與提要之底稿,凡一千一百餘篇(内含提要者爲九百八十二篇,計經部一百八十三篇、史部二百零九篇、子部一百七十七篇、集部四百十三篇),爲現存篇幅最大、内容最富之《四庫全書》編纂原始記録。翁氏校閲之千餘種圖書,其中八百餘種已收入《四庫提要》(三分之二入於存目)。翁氏手稿(經折裝一百五十册)民國初曾歸吳興劉氏嘉業堂收藏,20世紀40年代自嘉業堂流出後,輾轉遞藏於澳門中央圖書館。原稿以外,現已有影印原稿本(上海科技文獻出版社,2000年)及整理本(上海科技文獻出版社,2005年)先後問世,可供參閲。

(二)姚鼐分纂稿(八十九篇)

姚鼐(1732—1815),字姬傳,號惜抱,安徽桐城人。乾隆癸未(1763)進士,官刑部郎中。四庫館開,以薦任四庫館纂修官(時非翰林院編修而任纂修者八人,姚氏爲其一),參與校辦各省採進圖書。乾隆三十九年(1774)歸里後,以講學終其身。姚氏學問博洽,經史詞章兼長,尤以古文名家,晚年聲望益隆。與人論學,以爲“諸君皆欲讀人未見之書,某則欲讀人所常見書耳”。姚氏於四庫館服務時間較早且短,校閲圖書則徧及四部,所撰分纂稿後多經修改。其晚年致友人尺牘中,對於紀昀等主持《四庫提要》修訂,“厭薄宋元以來儒者以爲空疏,剖擊訕笑之不遺餘力”風氣,頗致微詞(稿藏上海圖書館)。姚氏分纂稿現有光緒五年(1879)桐城徐宗亮刻本,題爲《惜抱軒書録》(分經録、史録、子録、集録四卷)。又上海圖書館藏《四庫》底本《經籍異同》、《引經釋》書前,見存姚氏分纂稿一篇。

(三)邵晉涵分纂稿(三十七篇)

邵晉涵(1743—1796),字與桐,號二雲、南江,浙江餘姚人。乾隆辛卯(1771)進士,官至翰林院侍讀學士。四庫館開,以翰林院編修任《四庫全書》纂修官。邵氏長於史學,後世述四庫館掌故,稱其於《四庫全書》史部書整理多所貢獻。現存邵氏所撰分纂稿,確以史部書爲主,内容多爲《四庫提要》沿用。該稿曾以《四庫全書提要分纂稿》爲名,道光十二年(1832)由胡敬刻入邵氏《南江文鈔》(卷十二),其後又有光緒間徐氏刻《紹興先正遺書》(第四集)本。

(四)陳昌圖分纂稿(十二篇)

陳昌圖(1741—?),字南琴,號玉臺,浙江仁和人。乾隆丙戌(1766)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官至直隸天津道。四庫館開,以翰林院編修任四庫纂修官,同時參與《永樂大典》校輯。陳氏所撰《四庫提要》分纂稿,内容多涉及《永樂大典》輯本,其稿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刻入所著《南屏山房集》(卷二十一)。

(五)余集分纂稿(七篇)

余集(1738—1823),字蓉裳,號秋室、秋石,錢塘人。乾隆丙戌(1766)進士,官至翰林院侍講學士。四庫館開,以裘日修薦任纂修官,授翰林院編修。後歷任湖北、四川鄉試及會試考官。余氏所撰《四庫提要》分纂稿,多爲經部詩類著作,道光間刻入所著《秋室學古録》(卷一至二)。

(六)鄒奕孝《四庫提要》分纂稿(一篇)

鄒奕孝,江蘇無錫人。乾隆丁丑(1757)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官至内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四庫館開,以日講起居注官、文淵閣校理、左春坊左庶子任四庫纂修官。書成,議叙加一級。鄒氏長於律吕之學,曾官國子監祭酒兼管樂部事務,並參與《樂律全書》、《律吕正義》等修訂。鄒氏所撰《四庫提要》分纂稿,現僅見宋李如圭《儀禮釋宫》提要一篇,録自國家圖書館藏清孔繼涵傳鈔四庫館《永樂大典》輯本卷首。

(七)鄭際唐《四庫提要》分纂稿(一篇)

鄭際唐,字大章(一作子章),號雲門、須庵,室名傳研齋,福建侯官人。乾隆己丑(1769)進士,官至内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四庫館開,以翰林院編修任纂修官,並獻書若干種。鄭氏長於書法,並精鑒賞。所撰《四庫提要》分纂稿,現僅見明楊思本《筆史》提要一種,録自國家圖書館藏《四庫全書》底本卷末。

(八)程晉芳《四庫提要》分纂稿(一篇)

程晉芳(1718—1784),原名志鑰,又名廷璜,字魚門,號蕺園,歙縣人,居江都。乾隆辛卯(1771)進士,授吏部文選司主事。四庫館開,以薦任《四庫全書》協勘總目官,並獻書多種。書成,授翰林院編修。程氏所撰《四庫提要》分纂稿,現僅見明張洪《南夷書》提要一種,録自國家圖書館所藏《四庫全書》底本卷首。

(九)莊通敏《四庫提要》分纂稿(一篇)

莊通敏,字際盛,又字迂甫、霽辰,號澹迂、亭叔,江南陽湖人,存與子。乾隆壬辰(1772)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官至詹事府左中允。工詞。四庫館開,以文淵閣校理、翰林院編修任四庫纂修官。莊氏所撰《四庫提要》分纂稿,現僅見宋夏竦《文莊集》提要一種,録自國家圖書館所藏清鈔本卷首。

(十)佚名《四庫提要》分纂稿(六篇)

明豐道生《金石遺文》提要一篇,録自湖南省圖書館藏清鈔本;

明天畸人《春秋年考》提要一篇,録自遼寧省圖書館藏羅振玉舊藏鈔本;

佚名《兩朝綱目備要》提要一篇,録自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清鈔本;

宋范鎮《東齋紀事》提要一篇,録自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清鈔本;

宋金君卿《金氏文集》提要一篇,録自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清乾隆間翰林院鈔本;

元陳宜甫《秋巖詩集》提要一篇,録自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清法式善存素堂鈔本。

《四庫提要分纂稿》所收各家分纂稿,現經核對原稿(或影印件),斷句標點,統一格式,按人編次。篇目較多之分纂稿(如翁氏、姚氏稿等),又據内容略作分類。爲便讀者研究參考,各篇提要之下均附注該提要是否已收入通行本《四庫提要》,或見於《四庫提要》何部類。分纂稿著録之書名、卷數與通行本不同,或曾遭禁燬等情況,亦酌加説明。

對於《四庫提要》分纂稿之研究,以往因資料稀見,研究文章偏於文獻介紹。現因《翁方綱纂四庫提要稿》及《四庫提要分纂稿》之整理出版,相關資料集中,可爲深入研究提供基礎。兹取《四庫提要》分纂稿與通行本比勘,發現其中所含《四庫全書》編纂史料,可爲《四庫全書》及《四庫提要》研究提供諸多研究課題。嘗鼎一臠,略舉數端。

(一)由分纂稿見《四庫提要》初稿形式

翁氏分纂稿作爲《四庫提要》原稿,尚保留四庫館纂修官分工校閲各地徵集至京圖書,並撰寫提要之原始面貌:

《彙雅》二十卷(眉注:《明藝文志》云:“張萱《彙雅》前編二十卷後編二十卷。”)

明萬曆乙巳至日嶺南張萱孟奇父自序

自序文義亦有未盡妥者。其“華”皆寫“”,此粤人之故習,不必與之深辨。

每篇先列《爾雅》(下據注疏,亦有萱自釋),次列《小爾雅》、《方言》、《釋名》、《廣雅》。

此書凡三大册,每卷前有“吳郡/趙頤光/家經籍”印。卷前有紅筆“常熟許玉森芝田校閲”。一卷末有黄筆“萬曆己酉三月十九日小宛堂閲”。

張萱所釋語,雖多出己意,亦頗間有發明。

紅筆所閲,有别加添注一條或數字,而又自塗抹去者。

第一册末紅筆云:康熙十有九年庚申閏八月初二日念皇塾中閲畢,凡二百三十二葉。芝田。

第二册二百七十五葉。

一卷末有“己酉三月二十二日閲”。

末卷尾紅筆有“己酉三月廿二下春天階館閲”。

紅筆:康熙辛酉歲立秋日閲畢於登仁家塾。此種書雜陳名物,無甚意味可喜,故人鮮寓目焉。即趙凡夫原本,亦粗理正文而已。芝田氏識。

據此跋,則前數卷末丹黄草篆書年月,皆凡夫筆迹也。

謹按:《彙雅》二十卷,明中書張萱著。萱,廣東博羅人;熟於典故,周見洽聞,著書頗多。此書有萱自序。每篇皆先列《爾雅》,次以《小爾雅》、《廣雅》、《方言》、《釋名》之屬,下載注疏,附以萱自釋語,亦頗有所發明。此書世間久無傳本,今此本丹黄處尚有吳郡趙宧光手迹,宧光亦究心六書之學者,洵爲校閲之善本矣,應刊刻以裨小學。

現存翁氏分纂稿,均採用以上形式,即先作校書札記,然後擬寫提要。“謹按”以下爲翁氏所擬提要文字(原稿五行一百餘字),提要之前則爲札記,記録原書序跋、藏印、題識等甚備,間下評語(原稿佔十七行)。翁稿中札記鈔録之詳,尚有數倍於此者,於此既可見翁氏治學之勤勉,又足證四庫館臣“祗承欽命”校書之慎重。以翁氏分纂稿形式推測,各纂修官撰寫提要之過程,大致與此相同。

(二)由分纂稿見四庫館圖書審查要求

翁氏所撰各分纂稿結尾,均有對該書是否應刻、應鈔、應存目、應禁燬之處理意見,其他各家分纂稿中也有類似標注,反映四庫館纂修官校辦各省採進圖書之初,即已遵照弘曆“分晰應刻、應鈔及應存書目三項,各條下撰有提要”之諭旨(乾隆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於撰寫提要同時,承擔圖書清查之責,如翁氏所撰《貞玄子詩草》、《確庵文稿》提要:

《貞玄子詩草》一册,未分卷數,明項穆著。穆字德純,嘉興人,墨林主人項元汴之長子。元汴字子京,其天籟閣鑒藏古籍、法書、名畫,甲於天下,故穆以書法擅名,嘗著《書法雅言》一書,詩特其寄意耳。應存其目。

《確庵文稿》四册,常熟陳瑚著。瑚,崇禎壬午舉人。是書十卷以前皆詩,十卷以後皆文,而文皆不題卷次,似是編輯未成之書,難以存目,其書内有應簽出諸條,今俱簽記於書内。

以上兩書,《貞玄子詩草》,《四庫提要》著録於“集部别集類存目七”,同翁氏意見,《確庵文稿》則未見《四庫提要》著録。查《確庵文稿》後列入禁書目録,《軍機處奏准全燬書目》第四次稱:“其詩文多作於明福王時,内有詆觸字面,應請銷燬。”

四庫館對於校閲各書應否刻、鈔、存目之審查要求,層層把關,十分嚴格。由翁氏分纂稿發現,翁氏校閲各書均由四庫館據校閲單頒下,頒發之時已有“備刻”、“擬鈔”、“備鈔”、“僅存名目”之初步歸類,各書名下並附簡要題解。如“纂修翁第二次分書三十四種”校閲單中,列明張萱《彙雅》等“備刻者二種”、明張敔《雅樂發微》等“擬鈔者十二種”、明周汝登《聖學宗傳》等“備鈔者八種”、明黄虞稷《禮樂合編》等“僅存名目者十二種”,即爲其例。對於校閲單之初步處理意見,纂修官可作附議,也可提出異議,而纂修官之處理意見,又需交總裁等覆審。如上述校閲單中所列明黄廣《禮樂合編》一書,原已列入“存目”,翁氏則以爲“大約編次既無體例,叙次又乖文義,毫無條理,竟不成書,並其目亦不必存矣”;又明朱睦㮮《授經圖》一書,原已列入“擬鈔”者,翁氏亦以爲“應鈔存之”,副總裁李友棠則批云“無所發明,存目可也”;又明張敔《雅樂發微》一書,翁氏同意“擬鈔”意見,以爲其書“頗於樂制有可考證,應鈔録”,而副總裁李友棠批云“亦是老生常談,存其目而已”。

(三)由分纂稿見《四庫全書》收書標準

《四庫全書》編纂,除利用宫廷藏書、民間徵書外,從《永樂大典》中輯出明清以來已佚之書,亦爲底本收集一大來源。陳昌圖分纂稿中叙《李忠湣公集》云:

右《忠湣集》,《宋藝文志》作十卷,馬氏《通考》作十二卷,後二卷係附録其死節事。公本名若冰,以靖康出使,改今名。陳直齋謂,集雖不多,而詩有風度,文有氣概,足以知其所存矣。南宋時曾有鋟本,今已不傳。兹蒐拾《永樂》散篇,編羼四卷,以《宋史》本傳及建炎時誥詞冠諸卷首,而仍列附録一卷,載希齋跋語及姚孝寧、薛遷祭文各一篇。又其孤淳所云“秭歸費守樞爲先公作文集序,能不没其實”云云,今費序無考,以淳所識附諸篇末焉。

《李忠湣公集》原本已佚,《四庫全書》收入館臣所輯《永樂大典》本三卷,《四庫提要》“集部别集類八”著録此書,言其“雖蒐羅補綴,非復蜀本之舊”,因得自輯佚,十分重要:

《忠湣集》三卷,宋李若水撰。若水本名若氷,欽宗爲改今名,字清卿,曲周人。靖康初以上舍登第,由太學博士歷官吏部侍郎,從欽宗如金營,以力争廢立,不屈死,建炎初贈觀文殿學士,謚忠湣。事迹具《宋史》本傳。《書録解題》載《李忠湣集》十二卷,蓋以其追謚名集。劉克莊《後村詩話》作《忠烈集》,當由傳寫之悮。《宋史·藝文志》作十卷。考《書録解題》稱後二卷爲附録其死節時事,《宋志》蓋但舉其詩文,其實一也。若水當金兵薄城之時,初亦頗主和議,於謀國之計未免少疏,而卒能奮身殉節,搘拄綱常,與斷舌常山後先争烈,使敵人相顧歎息,有“南朝惟李侍郎一人”之語,其末路足以自贖,史家以忠義稱之,原其心也。其詩具有風度而不失氣格,其文亦光明磊落,肖其爲人。南宋時蜀中有鋟本,劉子翬《屏山集》有《題忠湣集》詩,詞極悲壯。今原集不傳,兹就《永樂大典》中所散見者掇拾編次,釐爲三卷,以建炎時誥詞三道附録於後。其子淳跋是集,云“秭歸費守樞爲先公作文序,能不没其實”,今費序已無,惟淳跋僅存,亦併附諸篇末。雖蒐羅補綴,非復蜀本之舊,然唐儲光羲詩格古雅,其集亦裒然具存,徒以苟活賊庭、身汙僞命,併其詩亦不甚重,至於張巡所作僅《聞笛》及《守睢陽》兩篇,而編唐詩者無不採録,豈非以忠孝者文章之本耶。今若水詩文尚得三卷,不止巡之兩篇,殘編斷簡,固皦然與日月争光也。

然而也有相反之例,陳昌圖分纂稿又叙録沈繼祖《栀林集》,同爲宋人著作,其謂:

右《栀林集》十卷,宋沈繼祖撰。繼祖與胡紘等比附韓侂胄。據《胡紘傳》云,侂胄以趙汝愚之門及朱熹之徒多知名士,乃設“僞學”之目,使紘草疏排擊之,會改官太常,以稿授繼祖,繼祖論熹皆紘筆也云云。則其人固不足齒,陳振孫亦謂其詩無足觀,豈非以詭隨貽誚者,所著述俱不足愛惜歟。馬氏《經籍考》作十卷。今仍之以完其舊云。

《栀林集》原本已不存,而《永樂大典》中收有此書。宋人詩文集,傳至清代已歷數百年,況原本不存,理應重視。由陳氏提要所言,知其書已經輯成。今檢《四庫全書》,未見收録該書,《四庫提要》也未存目。《四庫提要》“子部雜家類四”著録宋孔平仲《珩璜新論》時提及此書,並有一段説明:

考平仲與同時劉安世、蘇軾,南宋林栗、唐仲友,立身皆不愧君子,徒以平仲、安世與軾不協於程子,栗與仲友不協於朱子,講學家遂皆以寇讎視之。夫人心不同,有如其面,雖均一賢者,意見不必相符,論者但當據所争之一事斷其是非,不可因一事之争遂斷其終身之賢否。韓琦、富弼不相能,不能謂二人之中有一小人也。因其一事之忤程、朱,遂併其學問文章、德行政事一概斥之不道,是何異佛氏之法,不問其人之善惡,但皈五戒者有福,謗三寶者有罪乎。安世與軾炳然與日月争光,講學家百計詆排,終不能滅其著述。平仲則惟存本集、《談苑》及此書,栗惟存《周易經傳集解》一書,仲友惟存《帝王經世圖譜》一書,援寡勢微,鑠於衆口,遂俱在若存若亡間,實抑於門户之私,非至公之論。今仍加甄録,以持其平。若沈繼孫〔祖〕之《栀林集》,散見於《永樂大典》者尚可排緝成帙,以其人不足道,而又與朱子爲難,則棄置不録,以昭衮鉞。凡以不失是非之真而已。

(四)由分纂稿見《四庫提要》修訂改寫

《四庫提要》由分纂稿至改定稿,其間曾屢經修訂。現存翁方綱、邵晉涵、姚鼐等分纂稿著録之書,即使已收入《四庫全書》者,取與通行本《四庫提要》比勘,其文字詳略、内容深淺,仍相去甚遠,足證分纂稿經反復修改之事實。試舉翁方綱、陳昌圖所撰分纂稿經修改兩例如次:

《楓山集》四卷,明蘭溪章懋著。懋字德懋,成化丙戌進士,入翰林。與莊昶、黄仲昭諫内廷張燈,杖闕下,今集内第一篇即《諫元宵燈火疏》也。歷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學者稱楓山先生。懋爲學恪守先儒訓義,有勸以著述者,曰:“先儒之言至矣,芟其繁可也。”集應鈔存。(翁方綱分纂稿)《楓山集》四卷、《附録》一卷,明章懋撰。懋有《楓山語録》,已著録。懋初在詞垣以直諫著名,今集中第一篇即其原疏。考元旦張燈未爲失德,詞臣賡韻亦有前規,而反復力争,近乎伊川之諫折柳,未免矯激太過,然其意要不失於持正,故君子猶有取焉。至其生平清節,矯矯過人,可謂耿介拔俗之操。其講學恪守前賢,弗逾尺寸,不屑爲浮誇表襮之談,在明代之儒尤爲淳實。《明史》本傳稱,或諷之爲文章,則對曰:“此小技耳,予弗暇。”有勸以著述者:“先儒之言至矣芟其繁可也。”蓋其旨惟在身體力行,而於語言文字之間非所留意,故生平所作止於如此。然所存皆辭意醇正,有和平温厚之風,蓋道德之腴,發爲詞章,固非蠟貌栀言者所可比爾。(《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一)

《廬山記》,右宋屯田員外郎嘉禾(《宋史》作“烏程”)陳舜俞令舉撰。有自序、總序山水篇第一,山北篇第二,山南篇第三,凡三篇。蓋當熙寧中,不奉青苗法,謫監南康軍酒税,因取劉涣舊記並《九江圖經》、前人雜録,考核銘誌,凡唐以前碑記備詳其歲月爵里。又别作“俯視圖”,紀尋山先後之次。凡五卷,圖今不存。劉涣凝之、李常公擇皆爲之序。直齋陳氏謂,南康守廣陵馬玕又有《續記》四卷。今亦未見。(陳昌圖分纂稿)

《廬山記》三卷附《廬山記略》一卷,宋陳舜俞撰。舜俞字令舉,烏程人,所居曰白牛村,因自號白牛居士。慶曆六年進士,嘉祐四年又中制科第一,歷官都官員外郎。熙寧中出知山陰縣,以不奉行青苗法謫南康監税。事迹具《宋史》本傳。舜俞謫官時,與致仕劉涣遊覽廬山,嘗以六十日之力,盡南北山水之勝,每恨慧遠、周景武輩作山記疏略,而涣舊嘗雜録聞見未暇詮次舜俞因採其説參以記載耆舊所傳,晝則山行,夜則發書考證,泓泉塊石,具載不遺,折衷是非,必可傳而後已。又作俯仰之圖尋山先後之次以冠之,人服其勤。自記云“余始遊廬山,問山中塔廟興廢及水石之名,無能爲予言者,雖言之往往襲謬失實。因取《九江圖經》、前人雜録,稽之本史,或親至其處,考驗銘志參訂耆老,作《廬山記》。其湮泐蕪没、不可復知者,則闕疑焉。凡唐以前碑記因其有歲月甲子爵里之詳故並録之,庶或有補史氏”云云。其目有總叙山篇第一叙北山篇第二叙南山篇第三而無第四五篇圖亦不存。勘驗《永樂大典》,所缺亦同。然北宋地志傳世者稀,此書考據精核,尤非後來廬山紀勝諸書所及,雖經殘缺,猶可寶貴,故特録而存之。釋惠遠《廬山記略》一卷,舊載此本之末,不知何人所附入,今亦併録存之,備參考焉。(《四庫全書總目》卷七○)

今存各家分纂稿内容,與通行本《四庫提要》之差異多類此。由翁稿與《四庫提要》均述章懋諫内廷張燈及答人勸著述二事、陳稿與《四庫提要》均記《廬山記》之成書原委,可知兩稿實有淵源,通行本《四庫提要》似非另行重撰。由前稿之簡略變爲後稿之詳贍,證明分纂稿多經修改潤色。兩相比較,《四庫提要》人物評價平允,版本介紹深入,文字更爲妥實。今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藏有《四庫全書總目》鈔稿本數種,均爲《四庫提要》付刻前之修訂稿。該稿内容、形式已接近《四庫提要》定本,而篇目、分類、次第、底本等仍多更動,且有大量抽燬撤銷、删落修改痕迹,可證《四庫提要》成書過程中,修訂工作迄未停止。分纂稿作爲《四庫提要》之最初形式保留至今,有待研究者深入比勘研究。

(五)由分纂稿見四庫館之圖書禁燬

四庫館校辦各省採進圖書之初,即嚴格區分應刻、應鈔、應存目及不收之書,實爲執行弘曆查禁“違礙”圖書之具體措施。人主嚴令屢申,館臣凛遵唯謹。翁氏分纂稿保留大量禁燬書史料,爲定本《四庫提要》中所不載。翁氏校書凡遇心存疑慮者,即於“詆觸違礙”處粘簽,並開列簽記清單,隨提要一併送呈,以候總裁定奪。翁稿著録圖書千餘種中,有近三十種書名上注有“燬”字。以翁稿著録與《清代禁燬書目》、《清代禁書知見録》、《索引式的禁書總録》三目核對,實際禁燬書近八十種(尚有上述禁書目録未著録而仍屬禁書者多種,如宋洪皓《金國文具録》、清尹會一《尹母年譜》等書)。試舉數例:

《嶧桐集》三册,明劉城著。城,貴池人。文與詩皆無卷數,其詩前曰“五言”、“七言”矣,後又曰“詩部”,又不分種,蓋未經編定者,且多違礙應簽記處。除已逐處加簽外,可毋存目。(旁注:不寫恭校。)

所謂“不寫恭校”,係指示鈔胥謄鈔分纂稿時之具題格式。據此可知,“可毋存目”之書,簽記清單及分纂稿雖仍呈送總裁,書寫格式已有所區别。《嶧桐集》未見《四庫提要》著録,檢《軍機處奏准全燬書目》第五次列有此書,稱:“集中《封疆局面説》及《上史閣部書》諸篇多悖礙之語,兼挖空處甚多,應請銷燬。”又翁氏分纂稿原擬“存目”意見,後未見《四庫提要》著録而成爲禁書之例甚夥,如:

《石閭山房集》十七卷,明劉一焜著。一焜字元丙,南昌人。萬曆壬辰進士,歷官右僉都御史巡撫浙江。是集前詩後文,有目無序。應存目。

《姑山遺集》三十卷,明沈壽民著。壽民字眉生,宣城人。縣學生,舉賢良方正,故集中稱曰“徵君”。此集是其門人梅枝鳳、施閏章等所梓。《明詩綜》載其集曰《剩庵詩稿》,此本詩止三卷,文二十七卷。應存其目。

以上二書《四庫提要》均未存目。檢《抽燬書目》列有《石閭山房集》六本,稱:“其詩集卷一《獨漉篇》、《劉稗師詩》,卷三《從軍行》、《聞警》五首、《挽羅尚之》第二首,卷四《送丁右武備兵》、《莊浪家乘》,卷八《湖山府君行狀》,俱有違謬處,應請抽燬。”可知其書後經重新審查。又《軍機處奏准全燬書目》第八次列有《姑山遺集》,稱:“壽民生於明季,入國朝至康熙初尚存,而書中語多違礙,且有挖空處,應請銷燬。”又翁氏《東垣集》提要:

《東垣集》二十二卷,明鄧澄著。澄字於德,建昌新城人。萬曆甲辰進士,官監察御史。其集前十四卷皆文,後八卷皆詩。除應記粘簽數處外,或酌存其目。

此書翁氏雖已“粘簽數處”,仍擬議“或酌存其目”,而《四庫提要》後未著録。檢《軍機處奏准全燬書目》第五次列有《東垣集》,稱:“此書刊本内留有黑臺,按其文義,多係指斥語,應請銷燬。”可見即使館臣認爲可“存目”之書,經總裁覆審時仍可否決。其實,不僅《四庫提要》撰寫過程中,原擬刻鈔者降爲存目,原擬存目者未入存目,變動情況不少,甚至《四庫全書》發鈔階段仍存在撤出增入、抽燬銷燬情況。翁氏分纂稿著録之書,有一百餘種既不見於《四庫全書》,亦未入於存目,其書今多罕覯,或已湮没不傳,僅賴翁稿略存梗概。

《四庫提要》分纂稿中記録四庫館禁燬撤銷圖書史料甚富,值得引起重視。《四庫全書》編纂中,對“違礙”圖書之禁燬係逐步深入。由於弘曆之干預,乾隆五十年(1785)前後南北各閣《四庫全書》繕寫完成後,仍對其中遺留之“違礙”圖書清查撤换,不惜返工。《四庫提要》因著録大量“存目”書,成書尤經反復。《四庫提要》編纂自乾隆三十八年(1773)始,至四十六年(1781)二月初稿完成,四十七年(1782)七月進呈,其後又由紀昀主持修改,數易其稿,直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後始付刻。《四庫提要》刻本與《四庫全書》書前提要、趙懷玉所刻《四庫全書簡明目録》及今存各分纂稿於内容文字、底本著録等方面之差異,多與四庫館清查撤銷圖書有關。分纂稿保留四庫館禁燬書紀録同時,又反映圖書審查中之其他細節,試舉二例:

(一)四庫館初期剔除圖書,有因内容重複、卷帙不完及版本不合,而非因内容“違礙”者

如翁氏分纂稿中記録,宋周必大所撰《思陵録》、《龍飛録》兩種,已載入《文忠集》;《靈星小舞譜》一種,已載《樂律全書》中。因全書已收,故零種不再立目。重複者不收以外,内容不全者亦予剔出,如翁撰《宋徽宗宫詞》提要謂:“非全書也,不應入校閲單内。”《澄水帛》、《六月譚》提要謂:“此二種係在茅元儀所著各種内,不必存目,並不應入校閲單内,亦毋庸印戳記,不列銜名。”(按,此二書後遭禁燬。)又如陳繼儒《白石樵真稿》提要謂:“《明史·藝文志》載其《晚香堂集》三十卷,此合尺牘纔二十八卷而無詩,且其前有眉公《見聞録》自序一篇,則《見聞録》應在集中,而集中無之,則此集未全,不必專存其目也。”

四庫館採集圖書來源頗廣,採進之書版本情況又甚複雜,如不加清理,則重收誤收,勢所難免。館臣校書多係分工作業,於所見之書須先確定其卷帙完整與否,提出處理意見,再由總纂協調定奪,此實集體編書時不可或缺之安排。以上兩種情況以外,分纂官遇某書版本與有關著録不符,亦取慎重態度。仍以翁稿爲例:

《寶日堂初集》三十二卷,明華亭張鼐著。《明史·藝文志》載其《寶日堂集》六卷。此集以今館臣恭辦《全書》之體論之,自是不應存目。雖《明史·藝文志》内亦已載其集,然但曰六卷,則或非此本亦未可知,而此集則不應存也。

《鏡山庵集》二十五卷,明高出著。出字孩之,萊陽人,萬曆戊戌進士,知曲周、高陽、盧氏三縣,升南京户部主事,歷官河南按察使。朱彝尊《明詩綜》載其有《盧隱》、《郎潛》二集,而此乃全集,蓋統編又在後耳。彝尊稱其爲詩不襲歷下,然其中古樂府之類,亦全襲面目,陳陳相應而已。(翁注:以下空,不寫銜。)

此種集以今館臣恭辦《全書》之體,似不應存目。然明人萬曆年間以後之集恐不止此,應否商定畫一。且不應校辦。

以上只就集論集,若辦其書,則方綱另有粘簽,請總裁酌定。並請定一畫一之例,以館中之書恐不止此一種也,且不應校辦。

簽曰:《鏡山庵集》二十五卷,明高出著。其集之是非勿論已,即以今館臣恭辨《全書》之體,此等集不但不應存目,且不應校辦;不但不應校辦,而且應發還原進之人。從前於明末茅元儀所著書卷前亦已粘簽,候總裁大人酌定。明人萬曆以後之書恐不止此,應如何商定畫一,請酌定,俾各纂修一體照辦。方綱謹識。

以上二書後均入禁書目録,翁氏分纂稿所撰提要及簽記,除指出其“不但不應存目,且不應校辦”外,同時反映所見之本與《明史·藝文志》、《明詩綜》等著録不合,故特“粘簽”提請總裁注意,希望針對版本差異問題定出統一體例,以便處理明末刻印圖書時有所據依。

(二)四庫館初期清查圖書之重點,在明代萬曆以後人所撰史部及集部著作

細檢翁氏分纂稿中注“燬”各書提要,如陳繼儒《白石樵真稿》、艾南英《天傭子集》、黄宗羲《明文案》、蔡復一《遁庵全集》、李應升《落落齋遺集》、周宗建《周來玉奏議》等,呈稿時均附有“簽記清單”,以供總裁復核。如《白石樵真稿》書名下記“此内詆觸違礙共記廿一簽”,並詳列簽出之條在某卷某頁某行;又《遁庵全集》書名下記“共記悖觸違礙五十簽”,並細列某頁某行“悖觸”、某頁某行“違礙”,甄審綦嚴。

此外,翁氏發現有“違礙”處並經粘簽記之書,所撰提要仍多建議“存目可也”、“應存其目”,如《天傭子集》提要謂:“至其編次評語内多引述吕留良、錢謙益之處,則宜痛加削去者也,應存目而核正之。”又《遁庵集》提要謂:“此書有悖觸違礙處粘簽至五十處,而又有一本全簽出者,恐不可據此存目,則或除應銷毁者外,另就餘卷存目可否。”由此可知,各纂修官承命校書,乃屬例行功課,各書最終之應燬應存,均由總裁官定奪。翁稿中書名旁所注“燬”、“酌”字,疑爲經總裁審校後所加。翁稿未注“燬”字而仍入於禁書目録者,則反映四庫館禁書範圍後來逐步擴大。

四庫館初期清查明末圖書,對萬曆前及萬曆初刊之書,禁例尚寬。如明鄒德涵《鄒聚所文集》下記:“此人卒於萬曆九年,是以無違礙記簽處。”明程文德《程文恭遺稿》下記:“此人卒於隆、萬之際,其第三卷内諸疏言嘉靖間山西等處之事,皆非違礙,是以毋庸記簽。”據此可知初期清查圖書,僅以時代爲界限,未及逐書爬梳,究查至苛。至四庫館後期,禁例愈嚴,清查愈細,翁氏初擬删除違礙之語後仍入存目者,自然均在禁燬之列。

綜上所述,《四庫提要》分纂稿之收集與整理,對於《四庫全書》及《四庫提要》編纂之研究,已提供大量可供深入探討之史料。新史料之發掘,對於相關課題研究視野之開拓作用,無須贅言。存世《四庫提要》分纂稿尚待訪求,比勘研究則猶未有盡,深盼中外同道相與切磋,共同致力於此,庶不負四庫纂修官遺稿彙輯成編之機緣。《四庫提要分纂稿》之輯集,如前所述,肇端於《翁方綱纂四庫提要稿》之整理。2001年,筆者承澳門圖書館鄧美蓮館長與上海圖書館王世偉先生之囑,承擔翁氏手稿整理任務。該書經辨識原稿、過録文字、標點分段、添加校注、增補别録、編目索引等工作,歷時五載,始克完命。兹承上海書店出版社卓識,復命彙輯存世《四庫提要》各分纂稿,以供文獻學者研究四庫學之助,遂不辭駑駘,再閲寒暑而成兹編。樂怡女士襄助整理,多著辛勞。杜澤遜先生見示《四庫全書》底本提要蹤迹,多賜教益。王亮、楊光輝代爲檢校輯稿,殊感厚誼。上海書店出版社金良年先生悉心閲稿,多所匡正,尤深銘感。王世偉、金良年兩君嘗親炙顧廷龍、潘景鄭、胡道静、吕貞白諸前輩,於文獻研究深有造詣,故能於流略之學不廢研討,先後促成二書問世。筆者獲與合作,深感榮幸,謹致謝忱,並記原委。公元二○○六年盛夏識於日本東京早稻田大學奉仕園客寓。

(《四庫提要分纂稿》,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