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所谓救赎

何慎忘记问救下自己的那个人的名字了。

她有点失落也有些庆幸。

何慎趴在课桌上,呆呆地看着卷子上的物理小球,眼角的淤青肿的吓人,嘴角边还被抓破了。

风突然猛的刮进教室,吹翻无数课桌上的习题册。

“喂,那个....你麻烦把我的册子拿一下。”同学应该是忘记她的名字了。

何慎低头,一本物理练习册张着大口趴在凌乱的垃圾桶旁边,正好躺在了何慎座位的右下角处。

她默默捡起来,上面粘了点地上的垃圾不知是谁没扔进垃圾桶的糖化了还是奶粉似的黏状液体,她还是犹豫两秒,用袖子轻轻擦擦那本卷子脏兮兮的脸。

递过去的时候,却看见那个同学满脸嫌弃地接过去,神情复杂地说了句谢谢。

何慎没有说话,也没有在意。她的思绪早已经随着摇曳的枝叶,回到昨天傍晚。

那晚,她无神地走在冷风中,隧道里的人行道上只有她一个人走着。

车轰隆隆地尖叫着从她耳边飞速开过,凌冽的风猛地一阵向她扑来。

她有点喘不过气,身上像是千万根细小的针扎了似的。

等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时,何慎才有些许神色。

离家还有多远。

她向隧道尽头看去,她觉得好远好远啊。

所以尽头应该是什么。

是我的结局吗?

她想了想,咧了咧嘴,觉得有点可笑。

她嘴边的淤青因为刚刚的微笑扯到了,又有了点血液往外流出。

疼。

她很害怕走那条小巷子,怕在家门口看到那么几个凶神恶煞,纹着花臂的壮男。

他们是讨债的。

偶尔会有那么几天,他们不会再门口守株待兔,那时何慎便会松一口气。

晚自习放学铃声铃一响,何慎慢悠悠地走出教室,耳边早已没有了那嘈杂的声音,安静的教学楼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风轻轻吹,树影摇晃,校门口等待她的只有青白且苍茫的月色。

不巧,走进巷子口,又碰上了追债的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没有发光的路灯下,被黑暗包裹着,瘦瘦的小小的。

他们站在通明的月光下,被明亮包围着,很快的地冲过去狠狠拽住她。

你爸呢。他们吼道。

出去打工了。

去哪儿了?

没说过。

话题结束,对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好问的,但他们还是不解气,拽着她的衣领,往墙上狠狠一撞,她疼,但她没叫也没哭。

他们抬起脚。各自狠狠踹了一下,一边踹一边骂骂咧咧。

“真倒霉,又输了,小婊子让你爸赔钱啊……”

在她绝望之时,她弯眸化作无力的锈钩浸泡在一滴一滴水珠里,盯着氤氲着雾气的半边月亮,像是幽深看不见尽头的迷宫。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始终没有迎来第二次打。

她头疼极了,那撞的一下子,就像是把她脑袋塞进了几百只蜜蜂,很吵。

何慎模模糊糊看到好像他们自己打起来了,但又好像不是。

她没管那么多,爬起来就跑。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等她的却只有那个喝醉了的酒鬼父亲。

她一开门,一边换鞋子,一边淡淡地说:“他们又来找你了,我跟他们说你出去打工了,他们来可能没找到钥匙。”

回答她的是一阵鼾声和一个酒瓶掉落在水泥地板上清脆的声音。

她鼻子一酸,仰头看着天花板。

命运什么时候才能眷顾她。

昏黄的灯光周围有小虫不断飞舞,昏头昏脑地不断撞击着灯泡。

何慎的成绩不好,但他还想再拼一拼。

何慎走进自己的卧室里,没有开灯,她第一次被打的时候回来也是这样的,那时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轻轻揉着身上的淤青,然后擦上青霉素。她不想多想,她想立马睡觉,因为第二天就是中考。

她忍着疼痛参加中考,但还好,她刚过升学线。

思绪被鼾声打断,蝉鸣声嘶哑,仍然唱着不成调子的歌儿,它们丝毫不知道,一个女孩压低了声音,头埋在枕头里,泪痕划过枕头侧面,滴落在一张总分不到300的成绩单上。

“谁来救救我……”

“谁能把我带走……”

“妈妈……我想你了……”

第二天她醒来时,光斑落在地板上,枕边仍然湿漉漉的。

原来睡着了也会哭。

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皱了皱眉头。

何晓乾已经不在沙发上了。

撕的破烂的报纸被贴在窗户上,晨光就透过这缝隙渗了进来,照在水泥地板上。

何慎抬头看了看散发出光的源头,她好像看到了,又好像隐约感觉没有看到,是那么遥远。

她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影子,轻轻挥了挥手。

你好。

你好吗。

――

又是一个周末,何慎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高中生活。或者说是直接放弃高考。那跟考砸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何慎还是想尝试一下。没准儿误打误撞就可以了呢。

何慎躺在床上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一抹脸,决定去拍一张高考需要用的证件照。

她得为自己未来的生活考虑。

绿野道上人很多,她对顺着廉价的手机里的导航前进着,何慎一会儿抬抬头,一会儿低着头。

终于,走到了门口。

她弯下腰去,扶着膝盖微微喘气,随后走了进去。

――

吵嚷的大厅里,客服的声音格外刺耳。

“不好意思,没有户口本是拍不了的。”

闻言,没有说话,半晌,后面有人催,她只好低头,匆忙道谢。

何慎走出大厅,外面的阳光依旧格外刺眼,蝉鸣就好似抗议这个世界一般,扯着嗓子直叫。

她扫视了一眼周围。

喧嚣的街道上每个人都为着生活忙碌着。

她突然想起好像有个词,叫做救赎。

那么,她会有吗……

想着想着,就回到巷子口,她停好自行车,正要往里走,何慎的眼神却突然停在一个角落。

角落里的男人倚着墙角坐在地上,头低在胸前,一只胳膊半搭在脖后,一条长腿微曲。

应该睡着了……有点像昨天那位救她的……

何慎轻轻摇摇头,皱着眉,没有多想,径直走进巷子。

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应该是男人站起了身。

“哎,”身后传来呼唤,那声音不大,却在何慎耳朵里放大无数倍,“你叫……何慎是吧。”

何慎脚步顿下来,猛回头,盯着他的眼睛。

来人背对着阳光,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很高,深褐色的眸子下却有泪痕挂在脸颊上,那个人似乎也是被她猛回头吓到了眼神微微一滞,很快,他又浅浅地笑着。

“对,我是。”她警惕的盯着他的眼睛,满是戒备。“有事吗?”

“我想了解一下你……”

“请回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凝眉,决然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沉默片刻,他说:“我是警察。”

何慎一顿,松了口气,她视线下移,莫名盯着地上不远处的石头块。

男人刚想开口,却被一阵雨打断了。

夏季雨水总是突如其来,何慎呆呆地看着雨水顺着睫毛低落下去,有些不知所措。

下雨了。

时间突然放慢了脚步,而她像在时间缝隙里,蝉鸣赫然停止了。

四处望望,巷角还是巷角,一片叶子也悬在半空中,她讲视线移到眼前男人身上。

错觉。

男人依旧笑着,看得出来他也略有些慌张,俊朗的眉眼将寒气掩藏在最深处,他眨眨眼睛,又有一点无可奈何地看向何慎。

何慎回过神。

蝉鸣骤响。

她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带伞。

何慎犹豫三秒,想开口说可以回家躲躲雨,但是她又转念一想,若是何晓乾在家呢……

她沉默着,刚抬起头,却没有雨水再滴到脸颊上。

何慎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聚集在头顶的雨珠,有雨伞阻隔了雨滴们落下。

但何慎还是淋湿了。

“不好意思,突然想起雨伞在我手里。”他眨眨眼睛,深褐色眸子温柔的像琥珀。

“真的有事吗?”何慎问。

“如果可以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谈谈。”他说。

何慎垂下眼皮,看到地上的雨滴不断在地上打出一个小水坑。

“我忘带钥匙了。”

握着伞的人似乎也愣住,但很快又恢复,“没事,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地方比较安静吗。”

他把手中的雨伞往下递了递,示意让她拿着。

七月的天,即使下雨也不太冷,他们在雨伞下,在绿荫道下,缓缓走着。

何慎好像听见他说,他是叫裴知翊。

“我第一次来这个城市,其实还蛮好看的。”

“嗯。”她应和道。

“因为工作需要……哈哈哈,你是高一?”

“高二……”何慎轻声说。

“哎,把伞举高点。”

……

雨滴落在雨伞上,滴滴答答。无数雨滴落在街道上,遮住了他们的声音。

路不长,何慎好像看见了阳光穿过路径两排繁茂葱绿的绿叶林。

“雨也会有尽头吗。”她喃喃道。

“什么?”男人似乎没听清,抬眸朝着和她同一个视线望去。“这里的雨普遍都这么大吗?”

“或许吧。”她说。

谁会知道命运会怎样,何慎不想知道,她想交给时间,慢慢走,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