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碧如洗,不见杂色,唯有黄橙橙的太阳高高悬着,散发出一圈圈涟漪。
今年的夏日比以往都要闷热。
暑气蒸腾的官道上,路人行色匆匆,不时可见驾着马车的商人疾驰而过。
通往县城的官道自是比村里那些乡间小路要好上许多,有行人作伴,心中不免松懈了几分。
楚家一家子也在赶路,经过昨天走走停停,终于走出了树林,踏上官道。
楚王氏一路上低着头,紧紧跟在楚老汉身后,每每有人从身边路过,她就不觉握紧了怀中的包袱。
娘亲这般警惕,楚安看在眼里,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印象中,娘亲自别村嫁过来后就没离开过祁山县,初与生人接触难免如此。
官道上的路人皆沉默寡言,也不和其他人交流,偶尔遇到一个坐在路边行乞的,就匆匆加快脚步绕开。
这般世道,除了亲人,谁都不愿搭讪外人。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搭讪其他人,不管有没有坏处,反正不会对自己有利就是。
楚家背着这么多行李,路上不知几次引起人的注意——楚安没有那种什么超人神识能察觉到暗中的窥视,他实在不知道这该是何等敏锐?反正他一个癸级侠者做不到。
楚安的目光习惯性扫向别人,有人不经意间抬头和他对视,眼中的微惊、不自然等等微表情他大差不差能留意到一些,这样做是出于谨慎。
而大多数看向这边的路人是出于好奇,也有一些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多的行囊,无论好与坏,总让人生出一点心思的,何况这还是个乱世?
不过,第二种人往往在看到一旁田狗昂着脑袋,露出尖锐的獠牙——其实是嘴里咬着那本秘籍不得已露出的,便又将目光收起。
“没有人是能用善与恶来分明归纳的......”
楚安收回目光,放缓脚步,跟在父母身后。这样做,前面出事他可以一眼看见,后面有事他挡着。
一上午便在人们不停抹汗的动作中悠悠而过。
楚安他们到了宜城城外,还是那面高墙,还是那列长队,可城门口守备却森严了许多,足有十几位官兵把守着,之前的一名头目也换成了现在的两名头目。
楚安抬头,目光一动。
城墙之上空无一人,就连上次那白衣小吏都不在了。
“到底是更警备了还是更放松了?”楚安想不透。
“凡身材高大、语言非本地人士者,自觉出列,违者,一经查出,斩头!”前面有官兵吆喝道。
后面百姓听见后,一阵骚动。
“这是闹得哪出?”
“装什么糊涂哩!前阵子蛮子残党屠村的事你能不知道?”
“是啊,听说死了好多人,那叫一个惨!”
“这不,城里县令听了,连忙加急城门防守,生怕有蛮人混进去喽。”
......
人们议论纷纷,口口相传大窑村的事。
楚安一家人神色低垂,祁山县的事竟还没有人知道?也是,没几个人活下来,又是个封闭村庄,难被发现,元方大人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否逃进了宜城。
在一层层严禁把守下,排长队的老百姓一直等到了傍晚,终于轮到了楚家。
“哪里来的?”看到楚安等人背着这么多行囊,头目喝问道。
“官老爷,这是草民妻儿,还有家养的犬,我们都来自祁山县。”楚老汉恭敬说道。
进城人多,头目们也懒得耽误时间,确定不是妖,且是本地人,便让人开始检查行囊。
至于这条狗,因为真的看着是条狗,头目没有用照妖镜。
是了,日光连弧纹镜的作用便是能在镜中看出妖的本体,而田狗本体就这个样子,这照妖镜便也没什么用了。
如今这世道,以狗修成妖的妖,几乎没有。田狗算得上是妖群中的稀有物种。
楚安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才敢放心入城。怎么说,这算是照妖镜的漏洞罢。
楚安放下麻袋,让人检查。
“嗯?”那官差忽地目光一闪,转过头让几位同僚上前,旋即,他偷偷往怀里装了一样东西。
楚安眼睛一眯,是一串腊肉。
楚老汉在一旁看得清楚,脸色变了变,没说什么。
楚王氏死死扣着手,咬着嘴唇。
田狗半眯着眼,冲那官兵龇牙。他拿走的是肉食,田狗的最爱,这让它怒火中烧,若非此时楚安给它递了个眼色,它都忍不住要上前咬人了。
“嘿!”
走过来的官差皆神色微变,然后,装作秉公办案的样子,不经意间往怀里揣了一些东西。
这盛着两三百斤粮食的麻袋,在众目睽睽下,快速瘦了一大圈。楚安估摸,十几人揩油水下来,那些肉类食物都被拿走了。
可,无论楚家本人还是身后的老百姓,都没有说什么。
其实就算官差当着他们的面,明目张胆地拿,谁又敢说什么?
这世道,官府高层的贪污是百姓深受其害的原因,可,底下那群走狗又能好到哪去?
大有祁山伥鬼为虎作伥之为!
“好了,验身!”
那名头目没有上前揩油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手下乱为。
检查完行囊,便开始验身,确保这些人身上没有什么特殊利刃。
那些蛮人总有一些特殊之法能蒙混过关,只要不带利刃进城,危害再大对付起来也容易许多,城门防守,不可谓不严。
楚老汉第一个,楚安第二个。
家里的弓箭和菜刀是最大的财产,已经在刚刚的行囊检查中被官府没收,他们身上自然没了锋锐武器。
到了楚王氏,那验身的官兵嘴角微微扬起。
楚王氏如今才不过三十几岁,姿色也不错,放在现代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楚安和楚老汉站在一旁等待,看见官兵要对楚王氏验身——自然指模遍身体上下。拳头不自觉紧绷。
这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哪怕不合适也没办法。
“啊!”
“啪!”
忽地,楚王氏一声羞愤地大叫,接着竟鬼使神差地扇了那人一巴掌:“歹人!”
就在刚刚,眼前这该死的家伙在她隐秘处捏了一把,常守妇道、深知三纲五常的楚王氏哪里受得了这气,直接愤恨地扇过去。
可这巴掌一扇出,楚王氏脸色就跟着难看起来,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边,楚安眼角猛地一跳,楚老汉脸皮也是一抖。
静!
整座城门口前,死一般寂静,唯听得众人紧张的心跳声,更甚者,有人的呼吸声都粗重起来。
这......完了,出事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哪来的不懂事的妇人,都这个关头了,再忍忍不就过去了?现在倒好,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一家人。’后面,曾遭受过咸猪手的妇人们在见到前面那个妇人为了气节竟这般,心里不免一阵鄙视。
装!
方才被扇的官兵兀自没有反应过来,捂着脸,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发白的妇人。
“你......敢打老子?!”
颤抖、激动!
那官兵咬牙说道,眼里的恶毒、暴戾在顷刻间流露而出,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到了各种蹂躏这个妇人的画面。
是的,虽然在大官面前是条狗,但面对这些草民,长期以来形成的优越感让他高高在上惯了,他从没想过哪个平民敢违背自己。
如今,这种人出现了。
还是个风韵犹存,薄衣下隐隐勾勒出销魂曲线的妇人。
这一瞬间,官兵心中的恶趣味与邪念不断放大、扩张,他甚至想当场就对这个妇人实施**。
“锵啷啷!”
官兵质问的一瞬间,持戈的同僚齐刷刷挥出,戈尖所指,皆是楚王氏。
楚王氏脸色苍白似灰,心如冰窖,害怕的同时,又痛恨自己没管住手。
她张嘴,想道歉、想求饶,可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空白一片。
“官爷!官爷!不要!”楚老汉忙跪了下来。
“噗噗噗!”
双膝在这片泥土地上摩擦着,靠近一旁面色冷淡的别刀的官兵头目,声音也显得沙哑,颤抖:“官,官......官爷,我家婆娘,她,她不是故意的......她不,她不敢啊。”
这一刻,画面仿佛被定格。
在场众老百姓的心惊胆颤、官兵们怒目圆睁、楚家夫妇的战战兢兢......
“去NM的,你还敢替她求情?”被扇的马脸官兵脸色狰狞起来,转身一脚踢出,狠狠踹在楚老汉的胸膛上,其人整个倒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刷!”
同时,一部分铁戈倒向楚老汉。
那官兵头目始终面色冷淡。
“老楚!”楚王氏一声惨叫。
楚老汉这一摔,刚好摔在了楚安脚边。
楚安吓了一跳,耳边嗡嗡作响,脑袋瞬间空白。
哪怕他素来冷静,也没料想会发生这般突兀的事情。
继而,是愤怒。
处事以来,楚安这般瞻前顾后、如履薄冰,哪怕绝情到忽视全村百姓的惨死也选择闷头不为的做法,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一家人能平平安安?
可现在,有人欺负自己的娘亲;
有人......
将冰冷的铁戈倒向自己的父母!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楚安,又岂能不如泥人?
目睹这一切的老百姓,全部屏息,心也跟着提起来。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这家人的命运......
马脸官兵见到这一幕,脸上闪过快意,倏地回头,狰狞道:“贱人!打了老子,老子今晚让你生不如死!”
他举起手掌,要将方才那一巴掌还回去。
楚王氏心如死灰,闭上眼睛。她知道,因为她,楚家彻底完了。
“小子,你要干什么!站住!”
“砰!”
楚安径直走到马脸官兵背后,一拳挥出,砸在马脸官兵的后背上。
马脸官兵举起的手掌还在半空中蓄力。
突然,他的胸膛炸开,一只拳头贯穿而出,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
死了,连句遗言都没有。
这单臂近五百斤的气力,岂是他一个普通人能挡住的?
‘嘶!’
所有人脑袋嗡嗡作响,好似看到了什么惊恐的画面,下一刻,皆尖叫出声,连连逃跑。
“死人了!杀人了!”
人们语无伦次起来,目光惊恐地看着那个杀人犯,退避三丈,远远退离城门口。
......
落日余晖洒满天空,映在人脸上,明灭不定。
远方树林里,野兽嚎叫,那般诡异。
城门口,老百姓们仓皇逃窜,嘴里喊叫着,直到远离此处许多,方才一个个停住,胆怯地盯着那里。
他们又害怕,又想看结果。
站在一边好似事不关己的头目脸色终于铁青了下来;十几位官兵难以置信,但看向楚安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恶毒。
楚王氏溅了一脸血,大脑发懵,她不敢想象这是自己的儿子。
楚老汉从地上爬起来,同样一脸震惊。
“汪!”
田狗看见楚安的眼神,立刻冲到楚老汉身边。
它明白了。
楚安要造反!
“练武之人。”憋了好一会儿,一名头目终于开口,“混账东西!你敢杀我的人,杀朝廷官兵?”
能一拳打死人,这个少年非常人。但头目绝不会将他与侠者联想,那不可能。
“来人!给我拿下这家人!”另一名头目拔出腰间的朴刀,冷声喝道。
“是!”一众官兵齐齐高喝,为自己增长士气。
练武者,虽比普通人强了许多,但混枪乱剑之下,照样得死,何况,两位头目也练武。
一排铁戈直直朝楚安刺过来,余晖下,戈尖上闪烁的寒光让人心头一凛。
“安儿!”楚王氏惊呼,就要上前去替楚安挡这些武器。
“娘,站我后面。”
楚安说了一句,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城墙上面——没有人。
他一步踏出,拨开戈尖,顺势上前,然后两臂一揽,将这些铁戈揽住。
官兵们立马变色,这少年力气大得很。
“哗啦!”
可,任他们再挣扎,终是被楚安夺过铁戈,一把扔掉。
“噗!”
楚安抓住一个官兵,随便一挥便将其撂出很远,直让其吐出一大口血,昏死过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闪避,手里武器都没了,哪还敢再反抗?
另一边,一群人围住田狗与楚老汉,田狗浑身棕毛倒竖,转头将嘴里的秘籍丢给楚老汉,小声哔哔:“叔,帮我拿着。”
“狗子,你......”楚老汉目光忧虑,心里一阵感动。
田狗回以他安心的笑容,然后转过头,嚎叫两嗓子。
它要开始装B了。
......
田狗是妖这件事,还不能让人发现......楚安眼睛一眯,大步走过去,楚王氏在身后紧紧跟着,却没一个人敢阻拦。
于是,田狗装B失败。
它面前的官兵全被楚安喝退。
这样一个威猛的少年武夫,谁不害怕?
“不成器的饭桶!”
两名头目冷哼一声,手握朴刀上前。
田狗眼睛一亮,绕过楚安,站在前面。
它递给楚安一个眼神,似乎在说:
闪开!
这次......
让我装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