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狗迫切想要一展风骚。
自入了九品以来,它还从未出手过,如今有这种机会,它怎不渴望?
这家伙,若让人发现是妖,就彻底洗脱不清了,恐面临全县衙的追捕......楚安眉头紧蹙,他担不起这么大的风险,绕过田狗,说道:“滚开。”
田狗颓然。
夕阳西下,藏在山陇间,天色终于昏暗了下来。
两位头目冷着脸,话不多说,挥出朴刀顺势砍下,楚安一个侧身悉数躲过,接着挥拳朝一头目肋骨砸去。
他使出了蛮力,这般砸下去,对方肋骨绝对要断!
那名头目也感到不妙,可已经来不及,遂脸色难看下来。
“住手!”
突然,楚安耳边传来喝声,只有他自己听到。
‘是那白衣小吏,癸级侠者。’楚安听出声音,心道完了,但,电光火石间,容不得他多想。
‘大不了鱼死网破。’一咬牙,楚安继续裹足了蛮力砸下去。
“啊!”
一声惨叫。
头目整个人的腰部都塌陷了下去,左侧肋骨全断,陡然间的剧痛让他浑身颤抖。
他不过练武小成,战力再高又怎比得了楚安?这一拳如果砸向脑袋,他连命都留不得。
远处躲藏在树林里的百姓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嘴巴张着。‘有人杀朝廷命官了......’心中惊恐的同时竟又感到一阵莫名的舒畅。
自大汉新帝登基以来,凡编制人员,无论高品官员也好,给人当狗的官差也罢,哪个不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大石?
民间有了武力的穷人都被招募,原本嫉恨官员,最终却活成了自己最恨的人,还活得津津有味。
这种制度让穷的愈穷,富的愈富,哪来起义一说,根本没有那种能力。
底层人民一味被摧残,便是如今边境战乱,也都是蛮夷戎狄四境来犯,没有所谓的大汉内部义军反抗,这般日子,让老百姓看不到一点希望,多活一天是一天。
人人低头不语,莫说隐忍,连苟且都难。大汉之苛政,民心积压许久,却根本无从爆发怒火,哪怕是刚起来一点火苗就被扑灭,早让人麻木了。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介草民,打杀朝廷官差!
一时间,心中的怒火好似洪水破闸,畅酣淋漓,痛快了许多。
所有围观的老百姓,手掌紧紧握住。
这少年......长得什么模样?记不清了,好模糊。
众人探头探脑,要看清少年的面貌,奈何夜幕降临,城门几簇篝火映照间,只有黑压压的阴影,看不清其相。
“啊!我要你不得好死!”肋骨折断的头目咬牙切齿,死死盯着楚安。
对方可以一手捏死他,他却不怕,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他是朝廷官差。
“黄兄,帮我废了他!”他看着站在一旁脸色变化的另一名头目,说道。
可是,那头目久久不敢动。眼前这少年郎以一敌二就能轻松打废一人,现在就凭他一个人,拿什么和对方打?
大家一起上,为同僚报仇?
开什么玩笑,都是有脑子的人,没有半分利益,赔折自己的事,是个傻子都不会干。
在肋骨折断的人一脸惊慌的表情下,这名头目咬牙抱拳道:“少侠,我们知错!”
而低垂的眼眸中,却满是讥讽:“待白莲上使赶来,你拿什么反抗?”
不假,白莲上使已经赶到了......方才听到了他的警告;楚安警惕地回顾四周,只担心那侠者,此刻心思不在这些小兵身上。
“刁民好胆!伤我朝廷中人。”
就在这时,城墙上方传来一声冷喝。
众人闻听齐齐变色。躲在林子里的老百姓心道不好;楚老汉和楚王氏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城门口的官差们一个个惊喜起来。
城墙上面站着两道人影,最后齐齐跃下。
‘两名侠者!’
楚安脸色大变,这般高度,除了侠者,没人敢直接跳下来。
身后的田狗也在一瞬间警惕起来,两颗发绿的瞳孔死死盯着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自然是上次进城见到的白衣小吏,手持一杆精铁长枪,身躯笔直而落,眉头倒竖:“无视我的警告,打杀我兵卒,重伤我头目。区区一刁民身份,不过习了点武,竟如此妄为?”
楚安看了白衣小吏一眼,欲言,目光一瞥身旁之人,随即怔住。
元方。
同白衣小吏一同下城的,正是祁山县的捕头元方,一身漆黑紧衣,腰间别着那把很有年代的朴刀。
身后,楚老汉和楚王氏也齐齐睁大了眼睛,随即,脸上浮现出希冀之色。
“楚文兴,是你。还有......”元方一脸寡言相,此刻心中也感到惊讶,怔了怔,失声道,“城门口捣乱的,是你们......”
他眉头一蹙。
是了,还用问么,此地站着的,除了官兵,就只剩老楚一家人了。
“你认识这些人?”白衣小吏神色一动,看向元方。
元方点点头:“这些都是我祁山县的子民,不曾想经历蛮人洗劫,竟还能活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一名官兵死掉,一名头目重伤,其他人倒无恙,不过,饶是如此,还是难办。不用想也知道,老楚一家人肯定不会主动惹事,许是官差们心怀歹意,加上楚文兴年轻气盛,又是名武夫。
“刘兄......”
沉默了片刻,元方终是迟疑开口。
自己没能保住祁山县一人,而今楚家一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不管怎样,他总是要出点力。
白衣小吏眼睛一眯,沉吟一下,摆摆手:“我明白了,让他们进城吧。”
自己的手下自己了解,而且对面这位宜城第一快刀手都开口了,若不给个台阶,日后难与对方打好关系。
四条小命而已,留与不留对自己无甚影响,但接下来还要与元方一道出任务,逞个人情,甚好。
元方面色一松,然后看向楚家:“还不快谢过刘大人。”
‘如此......好,元方大人的出现真是我出乎意料!’楚安眉梢一动,连忙招呼父母和田狗,齐齐朝白衣小吏行礼:“多谢刘大人!”
能不惹事就不惹事,这是楚安一贯行则,今夜本是忍无可忍,可现在能揭过,他自然乐得。
至于楚老汉楚王氏?
真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原本都做好一家人没了的心理准备。
“慢着。草民打伤我的手下,我不作为,传出去多少让人看低。”
白衣小吏摇摇头:“这样吧,将你们的粮食扣下。”
他看向元方,笑道:“元方兄,你看如何?”
“全凭刘兄定夺。”元方说道。
白衣小吏点头,看向楚安:“少年,你可依?”
‘依你麻辣隔壁!’楚安眯着眼睛笑道:“全凭大人定夺。”
“大人!”
地上,重伤的头目脸色难看,只是这样的惩罚?太轻了!他心里不服。
“丢人的玩意,还在这里犬吠!”白衣小吏丢出一枚银针,噗的一下刺穿了此人眉心。
他神色一僵,随后脖子一歪,死了。
‘好狠!’楚安眼角一跳。
楚老汉和楚王氏吓得心里一颤。
田狗无声龇牙!犬吠......妈的,居然用本王形容那个人渣!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城门将闭,还不快些让这些百姓进城?”白衣小吏始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冷眼看向其他官兵。
还活着的头目以及手下十几位官兵忙应下,拖走尸体,让出一条道,继续排查。
“爹、娘,我们走。”楚安向元方道谢,转身搀扶起楚王氏,在前面带路,路过几名官兵时,对方纷纷后退几步。
除了粮食没有带,其他行囊全部扛上,在篝火照路下,楚家一家人进了城。
“元方兄,从今日起你也算我宜城上使了,日后还劳烦照应一二。”白衣小吏一边朝城内走去,一边淡笑道,“至于祁山县的仇,你我联合,那些蛮子根本不在话下。”
元方点头:“多谢。”
城门口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躲在林子里的老百姓继续出来排队,这次把守城门的官兵老实了许多,似是被楚安吓住,担心再出现这么一位人物。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平民里,哪那么容易就出现这种人,只是这次运气不好罢了。
可,一次运气不好就丢了一条命,万一运气再不好一次呢?命这种玩意,开不得玩笑,说没就没了。
......
不多时,月亮升起,月华似水,徐徐清风吹来,消去了人世间几分炎热。
夜晚的宜城灯火通明,街道上人来人往,两边是叫卖的商贩、货郎,中心地带则是酒馆茶楼。
乡下人进城,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象,眼中流露的该是好奇与新鲜,可楚家一家,除了田狗伸着舌头到处乱逛,楚老汉楚王氏根本没几分心情。
背着行囊,在街道上乱晃,自引来路人侧目,窃窃私语。
今晚住哪里?
这个问题大抵只有楚安一个人在思考,二老的话,还惊魂未定,仿佛一家人从鬼门关前走过一场。
“爹、娘,我们寻一处客栈租下,明日出来找点事做,在城中赚钱很快的。”
一家人走进一道胡同里商议接下来的打算,现在没吃的没住的,手里仅有一百多文钱,日子实在不够过活,需找得事做。
乡下不流通货币,这一百钱看似很珍贵,其实也就是城中百姓一天的收入而已,这是楚安方才在路上询问得知的。
城中租房,一月约需四百到五百文,而普通老百姓一日能赚到的钱就有一百文,一个月下来,去掉支出,留下的,也还有很多。
只是,城中赋税月月一结,百姓们的日子也不比乡下,过得紧巴。
“都怪我,我不该反抗,害老楚和安儿还有狗狗你们......”楚王氏没听进楚安的话,四周安静下来,她开始细数自己的错误。
“娘,你没有做错,是那人该死。”楚安眉头一蹙,说道。
楚王氏抬起头,红着眼,拉着楚安的手:“安儿,你杀了人......”
“娘......”
楚老汉拍拍楚王氏的肩膀:“现在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不要想那些事,没人会放在心上的。”
“姨姨,若不是楚安拦着,我都要杀人了,你不必自责。”田狗叫道。
“娘,天色已晚,我们去寻客栈住下吧。”楚安转移话题。
楚王氏自知现在不是道悔的时候,点点头,同一家人继续赶路。
一路打听,楚安他们随着指引寻到一家客栈,处在街道中心地带。
“这么好的地段,估计不会便宜的。”楚王氏嘀咕道。
楚安进去询问了一声,得知这家客栈租住一晚的价格就要一百钱后果断放弃,换下一家。
“老楚,我们作为流民,要在城中定下来,不是还需要户籍么?”路上,楚王氏询问楚老汉。
大汉户籍有规定,离乡者须持路引(类似于介绍信,注明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若不能证明身份,将被处以极刑!
城门口的官兵不管这些,可在城里住下,有税吏每月征税,到时必定是按人口来查的,楚家一家那时免不了被发现。
“先找到安顿处,到时候我去衙门一堂,找司民办理户籍。”
大汉有“司民”,专管人口登记,这般做,方便不断革新户籍制度,据此收赋税、拉壮丁服徭役。
......
“你们是乡下来的吧?”一白发老者眯着眼睛打量楚安他们。
“老哥,我们是从祁山县逃来的,遭蛮子残党杀害,如今不得不搬进城里,身上没有多少钱,想找到一处安顿下来,老哥,您知道有什么地方吗?”楚老汉恭敬道。
“唔......你们运气倒好,老朽刚好知道一处私租房,正空着人。”白发老者捋了捋胡须,“也不贵,一个月三百文,只是,房东这个人有点怪脾气,不好相处。”
东,即东道主的意思,古时自然也有房东这个词。
三百文,问了好几家下来,这价格是最便宜的了!
楚老汉眼睛一亮,忙上前一步:“老哥,可否告知我们这私租房在哪?”
“嘿!你是没听见老朽说的房东不好相处么?”老者笑了笑。
管他好不好相处,就冲这个价格,楚家最能承受的了,而且饶是如此,楚老汉还觉得有点贵呢。
见楚老汉执意,老者也不多劝,说道:“城东大街那边,你们到了那,就说是找色老头的,自然有人给你再指路。”
‘色老头?’
楚老汉微微一愣,谢过老人,然后带着一家人朝城东赶去。
“你们乡下来的?找色老头租房?”
城东,路人问道。
“正是,小哥,劳烦你给我们指路。”楚老汉客气道。
“哦,小事。”
路人指了一条路,然后好言相劝:“不过,流民搬进城里,需办理户籍,劝你们最好早点去,若被官府查到,那可就是砍头的后果了。”
“多谢小哥!”楚老汉道谢,一家人朝路人指的地方赶去。
‘这地方......’楚安打量着前面街角,眉头一挑。
飘仙楼!
怪不得他一路赶来觉得这里眼熟,原来竟是这个地方。可根据那路人指的地方,色老头家就在这里啊。
难得他家就是青楼?
楚安神色怪异。
此刻,楚老汉和楚王氏也注意到了街角那座青楼,这东西,虽不曾见过,但久有耳闻,如今一见门口那些穿着露骨的女人,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不许看。”楚王氏挡在楚安和楚老汉身前。
田狗抬头,伸舌头,饶有兴趣地盯着。
“嗯?”楚安目光一闪,忽地瞥见前面酒馆墙沿处,一糟老头子眯着眼,手里捏着黄豆儿,津津有味地瞅着前方。
“是他......”
“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