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走上前,同那背心老汉打招呼。
“你是......小娃娃?”老汉眯起眼端详了一番,忽地想起,叫道。
楚安咧嘴一笑。
老熟人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
不多时后,背心老汉领着一行人进了一道胡同,来到一处大院前。
将钥匙交给楚安,犹豫了一下,又将手里仅剩的一些炒黄豆也一并给楚安,递了个眼色:“娃儿,有空找老头子,我家就住那儿。”
老汉指了一下,就在这处大院对面左手边的第四家。
“老爷爷,租金这两天我们会凑齐,给你送过去。”
“哎,不急。我先走了啊,记得,有空找我玩。”老汉摆摆手,驮着背,离开了。
“老哥您慢走。”楚老汉和楚王氏忙送上几步。
“咣啷啷!”
楚安开了锁,将院子的门推开。
“这......”楚王氏在后面看着,眼睛一亮,“这么好一个大院!”
楚老汉也有些失神。
乡下房屋不比城里,就如眼前这家大院,四面围墙,比他们楚家那栋老院子要宽敞不少。
不止,还有前面一座大屋,这规模与气势,简直比得上祁山县县衙的正屋了。
这样的房子,农民哪敢想着住?
楚王氏说不上喜谈不上忧,红着眼睛,挎着包裹进了院,兀有些恍惚。
“都饿了吧,我去做饭。”
将行李放到院子的石桌上,楚王氏寻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开了锁,进去看一番,还有一些零散柴火。
田狗摇着尾巴在院子里跑起来。
楚老汉搓了搓手,总觉得该找一些事做,又不知做什么,好在院子角落里有扫帚,他拿过来开始打扫。
楚安将大屋的门开开,检查了一圈,然后将这些行李全部搬进去,开始铺床,整理屋内卫生。
整座大院内,飘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土腥味。
这两日经历了这么多,一家人的心惶惶不安,直到这一刻,方才平静下来。
没有太多的感慨与失意,作为农民的他们大风大浪经历惯了,他们知道,只要动起来,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的,有活可做,这悬着的心,便也放下来了。
不一会,厨房那边升起炊烟,隐隐听见里面火苗跳动的声音。
田狗跑累了,便进屋陪着楚安一起收拾新家,看得出来,它也很欢喜。
楚老汉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对着天空发呆。
“哎呀!”
厨房传来一声尖叫。
楚安、楚老汉、田狗一变色,忙冲向厨房,正好迎上一脸着急的楚王氏。
“我忘记了,咱家的粮食被没收了!”楚王氏弱弱道。
“我去买。”楚安说道。
楚安拿着钱出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老楚,家里没水,你去打些水。”
“哎。”楚老汉进屋挑起从家里带来的木桶,趁着夜色,也离开了。
背心老汉介绍过,这道胡同名叫井胡同,就是因为胡同拐角有一口井。
......
入夜,皎洁月华泼洒,庭中叶影如藻。
楚家一家围在正屋的桌子旁,点着灯。
桌上摆着四碗米汤——很稀很稀的米汤,中间是炒的白菜。
为此,楚王氏责怪楚安不会过日子,竟去买白菜这种奢靡的食物!
“楚安,你是怎么结交房东的?”饭桌上,楚老汉问楚安。
楚王氏闻言,放下手中的碗筷,显然,她也很好奇。
“这个,说来话长......”楚安挠挠头,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总不能直言他是在欣赏青楼时和那个老头结识的。
“唉,都怪我,要不是我,咱家也不会又为了粮食发愁......”楚王氏叹了一口气,回忆今天傍晚的事。
手里没了活做,便忍不住去想事。
那可是三百多斤的粮食,省着吃......不,就算阔着吃,能吃多久?
对于一贯过惯苦日子的楚王氏来说,这实在是一种煎熬。
“知秋,这事不怪你。”楚老汉皱眉,“那官兵该死!”
自己的女人,让别人占了便宜,楚老汉心里比谁都不好受。最让他安慰的,是媳妇反抗了那厮。
想到这里,楚老汉又深深叹了口气:“怪我,怪我没实力保护这个家。若非有楚安......”
“爹、娘,您二老就别互相推辞了,日子再难过,咱不还是照样过来了么。放心,家里只要有我,就不会让爹娘你们受委屈。”
“还有我!”田狗插嘴。
“炒的白菜都凉了,怎么没人吃。”楚王氏看着桌上的炒菜。
“吃,当然吃。”
几人碗里的米汤都快喝完了,白菜却没怎么动。
吃完饭,楚王氏去洗碗,回屋后一家人没急着睡,坐在一起商量。
“明天我和爹去县衙入户籍,户籍的事早点解决早安心,之后再去城里找份差事。”
“楚安,上次你说,有位老板找你搬货,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么?”楚老汉问道。
“呃......这个。”楚安一愣,解释道,“那老板是位行脚商,这时候估计到其他地方做生意了。”
“爹,您去找一份好干的活。”
“你不和你爹在一个地方工作么?”楚王氏看向楚安。
“我,另有打算。”
楚安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你想去干什么?”楚王氏眉头一皱,当母亲的,不把孩子问到底总是不放心。
楚安摸了摸鼻子:“刚才出去听说夜市那边正招巡逻的,一晚上两百钱,这是个好差事。”
“夜市?”
楚王氏脸色微变:“听说那里很乱,晚上有人贩子什么的......不行,不行。”
“娘,您说的那是黑市。夜市不同,和平的很。”楚安说道,脑海里浮现出那夜在夜市的人贩子。
‘夜市就如此,黑市,该更乱吧......’
几经谈话,楚安说服了楚王氏,楚老汉倒无所谓。
“睡吧睡吧,要不然明天该起不来了。”
听着外面街道上更夫报更,楚王氏催促了几声。一家人洗了脸,洗了脚,遂躺回屋内。
新换的家,都睡得不是太适应,在床上几次翻身。
终于,在院子里一声声的蟋蟀和鸣下,大家渐渐进入了梦乡。
......
翌日,早上。
“房东给我的炒黄豆,昨天夜里只顾着想事,倒忘了吃了。爹、娘,你们尝尝。”
“哎。”楚王氏眯眼拿了几粒,放在嘴里咬了几下,细细回味一番,点点头,“好吃,快吃吧。”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是不再动了,只埋头喝自己的稀汤。
楚老汉也一样。
“嘎嘣!嘎嘣!”
田狗吃得起劲儿,一会往嘴里放一个,一会放一个,斜着脑袋,在一边咬,磨牙一般,咬得津津有味。
“我们走了。”楚老汉喊了一声。
“田狗,照顾好我娘。”楚安对田狗说道。
随后爷俩儿出了门,朝县衙那边赶去。
早晨的大街,人影稀疏,空荡荡的,偶尔刮来一阵风,凉飕飕的。
路边已经有货郎起来摆摊,还有包子铺正在营业。
街里的酒馆茶楼也开门了,店小二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容,留意每一位走过的路人。
空气中飘来的肉香,让楚老汉爷俩默默吞了一口口水,加快了脚步赶路。
宜城的县衙果然不是祁山县可比的,占地几十亩,气势十足,衙门前立着两位守卫,面无表情;还有两头石狮子,比祁山县的石狮子大上了好几圈。
办户籍这种事,楚老汉一个人来就可以,但楚安放心不过才跟着来。
向守卫说明缘由,两人走了进去,好巧不巧,碰见元方迎面走来,与他同行的,还有昨天那位白衣小吏。
“元方大人,大人。”楚老汉和楚安作揖。
“你们......”元方眉头一挑。
白衣小吏在旁,抬眼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倒没有什么眼中闪过不屑、嘲讽。
身居高官,楚安他们还不足以让自己放在心上,像那种类似因为折了手下就记恨起对方,白衣小吏自诩一名侠者,度量还没有那般小。
楚老汉说明来因。
“哦,你们找到县令,就说是我引荐的。”元方听后点点头。
流民搬家,只要有高官引荐,办理户籍的事就容易很多了,一套流程下来最多也就两三天,而且还是放在办理户籍那批人中排优先级的。
元方这样做,无疑给楚安和楚老汉带来了许多方便。
“多谢元方大人。”楚老汉连忙道谢,楚安也跟着行礼。
“嗯,我还有要事,便不陪了,你们去吧。”元方说了一句,随后和白衣小吏一道离开了。
目送元方两人离开,楚老汉和楚安才继续朝衙门里面走去。向一名衙役说明来意,再加上是有着宜城第一快刀手元方的名义,衙役立刻上报。
‘如果没有元方大人的引荐,只怕这名衙役连动都不会动一下。’楚安瞥了一眼对方匆忙的背影。
无论到哪,规矩永远都是以实力为尊。
一名癸级侠者,足以让一个县重视了。
不一会,一身穿长袍的小吏走来,手拿一本册子,在那名衙役的指引下,到了楚老汉跟前。
“就是你们要办户籍?”
这是司民,专管户籍登记的。
楚老汉同对方交流,交代事情原委。
许是有元方大人的一层缘故,司民语气一直不温不热,最终点点头,合起册子,说道:“两日后来县衙一堂,领取黄册。”
黄册,就是户口本,一式两份,由官府保管一份,自家保管一份。
“多谢大人。”楚老汉行礼。
司民摆摆手,转身离开。
楚安和楚老汉走出衙门,分开做事。
“爹,你去当铺、酒馆这些地方看看,或许有招人的。我到草、夜市这两个地方看看。”
“嗯,中午记得回家吃饭。”
“好。”
......
距离上次来夜市,是春季那个时候,因为流感的原因楚安卖了不少草药。
宜城可以做得事那么多,为什么楚安偏偏找市场这边呢?
原因很简单。
一,摆摊他不擅长;二,干得活越危险,工资就越高。
作为集市的巡逻人员,工资一般都不会太低,毕竟在集市里还敢闹事的人,身份都不低,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这般,巡逻人员这份工作也就有些为难了。
楚安不怕。
循着记忆的印象走过一条条街道,来到夜市这边。白天这里不摆摊,几乎没有几个人。
“大哥,您这的管事人是谁?”楚安远远就在脸上蒙了一块布丁,上前同那名守卫问道。
守卫是个年轻的男子,身高体壮:“你要做甚?”
“我想找份和大哥您一样的差事。”
“就你?”男子一愣,诧异地打量楚安一番,看着他的小身板,不自觉笑起来,“这份差事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你打哪来回哪去,别捣乱。”
......
夜市,较靠里的一座小院门口,楚安和那名守卫正站着。
“小哥,夜市的话事人——王家主管就在里面。”男子捂着发红的鼻子,恭敬地对楚安说道。
“有劳大哥了。”楚安抱拳道。
夜市的话事人不应该是官府的人么?楚安心里疑惑,但也没多想。
“不劳,不劳。”男子连连摇头,逃也似的跑走了。
‘我有那么可怕么?’楚安无辜地盯着男子背影,推门而入。
......
屋子里,躺椅上躺着一矮个男人,他抬眼看了一下,皱眉道:“蒙个破抹布做甚?摘了!”
“情势所迫,望海涵。”楚安压低声音。
男人一声冷笑,坐了起来:“我这黑市做得都是大买卖,一个晚上光收摊位费就要几十大钱,别提其中的买卖,而且这里面守的,也都是狠人,你确定你能担得起?”
意思是:这里面的交道太大,万不能有闪失,没点实力,根本担不下来。
“黑市?”
楚安眉头一皱:“我是来夜市寻差事的。”
男人跟着蹙眉:“那就走人吧,我们这里不养闲杂人。”
‘看来,这里只收黑市的守卫。这可出乎我的预料,黑市比夜市乱的......不止一二分。’
楚安心中想了想:‘方才那守卫,是故意带我来这为难我的。’
“大人,您这黑市守卫,一个月多少钱?”
“多少钱?”男子从躺椅站起来,怪异地看了一眼楚安。
“黑市的守卫,分甲、乙、丙三个等级,甲级一个月三十两银子,乙级一个月二十两,丙级十两。”
楚安闻言,瞳孔忍不住紧缩了一下。
银子?
每个月的工资竟直接以银子作为单位?
这可真是......
太大手笔了!
‘相应的报酬伴随着相应的危险......’楚安深深思考一番,问道:“丙级守卫,你们还收不收?”
男子听后看了一眼楚安:“签生死状,便可入我黑市。”
“你们这还不管人生死的吗?”
楚安眼角一跳,心中知道黑市乱,却没想到,竟乱到了需要签生死状这种地步!
“我王家家大业大,讲得就是诚信二字。你若相信便签,不信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