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几家鸟儿落在树梢上,探头探脑,轻语着什么。
“肉肉呀!嗷嗷!”
田狗在院子里蹦跶。
“快吃快吃。”楚王氏笑吟吟催促。
昨天夜里楚安去外面称了一些肉,便宜的很,五斤下来才要十文。
看着一家人埋头吃饭,不时说笑,其乐融融的样子。
楚王氏叹息:“这日子要是天天如此,倒也没啥其他想法了。”
“接下来的日子都会如这般好过的。”楚安笑道。
不一会,炒肉炒菜就被拾掇干净,连碗里少许的油汁儿,楚王氏都用高粱饼搅了又搅,一股脑塞进田狗嘴里。
“狗狗我呀,吃饱了呢。”田狗躺在地上,一脸惬意。
有段时日未沾荤腥,可把田狗馋的不得了。
......
“安儿,你去给田锐家送二两肉。”楚王氏端着一口小碗出来。
见楚安微愣,楚王氏才有些讨好道:“咱家还有这么多哩,送一点没事啦。”
五斤肉省着吃够吃一小阵了,这还是夏季,存不住;熏了又容易变味,在楚王氏看来,拿去送一些也不错。
而且,隔壁田锐他婆娘对楚家也不错,总得回过去一点。
“行。”楚安应下。
其实送出去一些也没什么,楚安又不是那种抠唆的人,他只是担心附近其他邻居看见,遭人口舌。
不过转念想想也无所谓,别人家怎么想,管他家什么事。
对面胡老哥家日子过得那么好,他们也只是说说没敢有啥动静。
端着肉出了门,三两步就到了田家大院。
“田婶,我家买了肉,给你们送点。”
“哟儿!”
就见屋里忙窜出一个人影,正是王冠花,田锐的婆娘。
“这可太贵重了。”田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楚安跟前,有些惊讶道。
“没有,都是肥肉,吃起来腻,倒怕田婶你家嫌弃。”
楚安将肉呈给王冠花看。
“哪会?这时候,有肉就不错啦!”田婶拍拍手,忽地又一拍脑袋,“嘿,瞧我这贪样!快请坐,我去将碗洗一下。”
说罢,领着楚安坐到院子里的石椅上,自己则转进厨房捣腾。
“田锐叔不在家么?”
“他呀,一大早就去街上摆摊了,哪有空在家。”
“哦。”
“娘,谁呀?”
过了一会,屋里走出来一个扎着小辫的男童,正是学芽芽语的年龄。
娃娃长得精致,一对红彤彤的脸蛋好似苹果,一顿一顿的。
楚安看见这孩子的一瞬间,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了下来。
“这是我家孩,叫田小牛。”
田婶走出来向楚安介绍,接着又回头对自己三岁的孩子说道:“田娃,快,叫文兴哥哥。”
“文兴,哥哥。”田娃脆生生喊道。
“文兴?文兴?”
楚安眼睛眯了眯,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兀有些怔:“那啥,我就不多留了,田婶再见。”
说罢,匆匆转身离去。
“诶,文兴,你家的碗......”田婶在后面喊着,最后摇摇头,“罢了,晚些时候我给他家送去。”
......
“怎么会,怎么会......”
楚安心绪不宁,眉头紧蹙着:“怎么会如此的像!”
他口中所言,正是田家的孩儿——田小牛。
“他怎地跟小楚长得如此相似?”
楚安一脚迈入自家大门,深深吐出一口气。
没错,方才见那田小牛从屋里出来,楚安第一眼就将他错看成了自己的亲弟弟楚平。
两人都是三岁左右的年龄,相貌、神态都如出一辙,若非自己弟弟还没死,楚安都觉得田小牛是自己弟弟了。
‘不过再像,还是有点不同之处的。’
楚安叹了口气,突然回忆起自己那当作食祭的弟弟,心中一阵痛楚。
‘娘会不会也觉得田家孩子像楚平?所以是这个原因她才愿意和田家多来往的吗?’
“送过去了?碗呢?”楚王氏出来问道。
“我忘拿了。”楚安这才想起来碗忘记拿了。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黑市,等下我再拿回来就是。”
“好。”
......
楚安出了门,没有停留,径直朝城北赶去。
到了黑市附近,楚安提前拐进一道胡同,蒙上脸,方才过去跟杨青志打招呼,许是有了前天林豹冲的提醒,杨青志对楚安微微点头表示客气。
‘果然,有了实力后身边的人态度变化的也很明显。’
进了黑市,往里走。
“姓名。”
“李安。”
黑市深处大院,一男子坐在桌前,在册子上翻找名叫李安的人,很快,他瞳孔微缩。
“甲级巡逻守卫?黑市什么时候招的?”
男子意外归意外,也不多问,递出一块刻着甲字的令牌:“您的牌子,拿好。”
任职甲级巡逻守卫的,实力差不多都在武者小成,男子哪怕是黑市白天的话事人也不敢轻易得罪,用语都客气了许多。
出了院,楚安将令牌戴在腰间醒目的地方,一个人巡逻了起来。
巡逻守卫中除了乙丙级需要结伴,甲级往往都是一个人巡逻。
无他,实力摆在那。
相比寻常巡逻守卫,话事人给甲级的约束就松了许多,不用定时巡逻,也没有人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短暂出黑市也无妨。
黑市的摊主和客人也都眼睛雪亮,见到楚安后,不是远远避开,就是上前热络打招呼。
“这位爷,见您脸生,您是刚来的吧?”
有位摊主见楚安路过,忙上前打招呼,身边还跟了个黑脸男。
‘这家伙,眼熟......’楚安看着这两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不太能想起来。
“爷您贵姓?”那黑脸男点头哈腰询问道。
“李安。”
反正是个假名,楚安倒也没多警惕。
“记住您了李爷,您忙,您忙......”
待楚安走远后,黑脸男看向高个摊主:“牛哥,这就是前天得罪了郭少爷和吴公子的那位高手啊?”
“怎么说话呢?”牛哥朝那人脑袋上拍了一下,“那能叫得罪么?那叫收拾!”
“是,是,收拾,收拾。”黑脸男忙改口。
“之前也没听说过宜城有这么一号人物,这才一出现就直接被很多贵人记住,连那林豹冲都赏识,咱若能趁这机会将他巴结好,以后在黑市的日子,岂不舒坦?”
“牛哥高见!牛哥高见......”
不止此处,黑市其他摆摊的摊主、闲逛的路人在见到楚安经过那夜得罪两位公子后如今不遭打杀反成了甲级守卫,皆感到吃惊。
“这人是谁,之前怎么没见过?”
“什么,前天夜里的事你不知道?”
“那个我当然知道。只是黑市办事的人我早混熟了一遍,这位高人,蒙着面不说,我还是第一次见。”
“别说你是第一次见,我也是第一次。”
“我跟你说,别跟我抢!”
“许你舔,不许我舔?”
“哼,各凭本事!”
对于一些高人,黑市摆摊的摊主常习惯于去巴结,只要巴结好了,于他们而言是一项大助力。
这种事,在黑市时有发生。
人们私下里讨论的内容楚安并不知道,他只是突然发现,这个上午主动跟自己搭话的路人、摊主变得好多。
不过,楚安没有半分不适。这些家伙如同惯犯一般,善察言观色,仅是一个眼神的闪动他们就忙识趣地绕开,等找到机会再继续搭话。
显然,分寸这二字被长期混迹在黑市里的人狠狠拿捏了。
对于那些天生就弱小的人而言,为了生存,掌握一门舔的技艺很有必要。
时间到了中午,楚安犹豫着要不要回家吃饭,反正他身为甲级巡逻守卫很自由。
街道角落里,在暗中观察这边的一些人目光闪动。
“李爷!”
忽地,就听一声喊。
“是你。”楚安认出了来者,上午第一个和自己谈话的人。
这人生得高壮结实,却有一张俊俏脸,倒让人觉得不甚协调。
“小弟李耳牛,与李爷您一个姓。”男子嘿嘿一笑,在楚安旁边坐下。
‘这人......我想起来了,之前来宜城卖草药时他曾买过我的草药。’
楚安目光一闪,顿时想起来。
“李爷,您还没吃饭吧?”
李耳牛可认不出蒙着面的楚安,只知道楚安是一位高手,他热情地拿出一块牛油纸包着的袋子:“刚买的烧鸡腿,您尝尝?”
李耳牛微微一扒拉,袋子里那一团金黄焦油的鸡腿便露出了一部分,仅是看着,楚安就流了口水。
这个时间,肚子饿了。
暗处,观察着这边的人脸色纷纷一变:“艹!让人抢先了!”
楚安有点受宠若惊,摇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
起码的警惕还是要有的,放在外面,陌生人送来的食物楚安都不敢接,更不要说在黑市里了。
‘这家伙的意思,显而易见,不过见我是新来的,好说话,又有点实力,欲巴结我,不,舔我。’
但是,利益可以有,麻烦不必要。
在楚安看来,无论如何,多认识外人终归是麻烦的,除非对方真的于他有用。
毕竟,楚安是长生者,寿元无尽,只要不惹事,过好自己的总比多一些牵绊要轻松许多。
人一旦结识的人过多,这圈子也就会复杂很多。
这点,楚安深信不疑。
倒也不愧是心思缜密、善察言观色之人,李耳牛识趣地收起鸡腿,笑道:“李爷,在黑市干活,能捞油水的方法可不比外面那些当官差的。”
楚安眉毛微微一挑。
对于捞油水,具体有哪些,楚安还真不知道。而且说实话,楚安很想赚大钱。
见楚安这个样子,李耳牛微微眯眼,知道引起对方兴趣了,便自顾说到:“巡逻守卫权力不小,尤其像李爷您这种甲级的,到了哪处不被人好生供着?”
“只要您稍微松一点,对某些家伙睁只眼闭只眼......自有利可图。”
“还有,黑市里会不定期张贴一些任务,若能完成,好处自然也多多......”
楚安闭着眼,听李耳牛细细把一些明里暗里的事说完,方才恍然大悟,心道:“不愧是黑市,赚钱途径可真......太多了。”
“黑市巡逻守卫的报酬这么高,我见应聘的人,也不多。”楚安说道。
言外之意是:这是为什么呢?
李耳牛听后笑了笑,看了看四周,随即小声解释:“李爷,说句不当听的话:早在您第一次当上守卫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什么?”
楚安瞬间站起来。
他被人盯上了?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底细了?
怎么可能,早先的准备难道都付诸东流了?
“嘿呦!李爷您先别急。”
李耳牛吓了一跳,他知道,像楚安这种高手最讨厌被人追踪,忙压低声音:“这事黑市高层不外传的,爷您可别动静大,让人知道是我说出去的。”
李耳牛是真害怕,他渠道广,好不容易才挖来这个消息,若要让王家知道,恐真的会杀人灭口。
这般直接向楚安透露秘密,也是见那晚楚安与马贤等人不同,有自己傲性,故以李耳牛才敢先敞开相告,以求换取楚安信任。
楚安目光闪烁:‘果然,黑市这地方不比寻常,若非我每次提前蒙面,恐早让他们摸清了我的身份。’
‘不过不应该啊,每次我离开黑市都反复确认身后没人跟着才回家的。’
几番思索,楚安坐下来,看向李耳牛,等他把话讲清楚。
李耳牛松了口气,接着一笑,道:“李爷您别担心,黑市这般做,无非是想灭掉一些抱着侥幸混工钱的家伙。”
“暗中的人跟你出了黑市后就不会再跟了。而且,经前天夜里李爷您的表现,哪还需要考究,直接放弃跟踪您了。”
‘如此么......’
楚安眉头舒展,这下放心了许多。
“在黑市混的熟的人都知道,应聘巡逻守卫里,有两把刷子的,活都做得好好的,而那些滥竽充数的,早不知道烂在什么臭水沟里了。”
李耳牛说道:“正如此,没点身手的,还真不敢胡乱加入黑市巡逻。”
“谢了。”楚安道谢。
不得不说,这人的消息真的很有用,对楚安帮助不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若有什么不太过分的要求,我可允一点,当然,此人城府不浅,不可轻易信之。’
楚安恩怨分明,却也抉择有度,不会受了一点小利便真将对方看作彻底的心腹。
乱世里,不知多少人靠此道混的风生水起,这类人也就是所谓的“骗子”,对此,楚安一向不愿深牵涉。
“李爷说的哪里话,都是敞亮人,我老牛也不过想靠李爷寻些方便,算是交易而已,用不着道谢。”
李耳牛摆摆手,心中窃喜,这位高手对自己有些许改观了。
楚安眼皮一跳:‘这家伙,真的很会说话啊......’
直接将自己主动舔的原因道出,毫不遮掩,就仿佛明摆着跟你说:“李爷,我给您指点,您得适当帮我忙呀!”
偏偏对方舔得楚安很舒服。
而且话敞开了说给人的感觉更不一样了。
那些明显带有目的虚与委蛇主动接近自己,与那些点名缘由实话实话主动接近自己的相比,你更愿意选择谁?
当然是后者。
自古小人多诡谲,君子坦荡似圣人。
既实诚又圆滑的人到了哪都招人喜欢!
暗处,默默观察这边情况的那些人,在看见楚安明显对李耳牛放松了戒心后纷纷啐了一口:
“晦气!让人占了先机了。”
见楚安不再开口,李耳牛知道,这位爷感兴趣的事没了,自己可以滚了。
李耳牛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也很懂得拿捏分寸,知晓过犹不及,不会盼着只一次谈话就能和楚安混熟。
“来日方长~”李耳牛心想。
于是他笑道:“李爷,时候不早了,您饿的话,就吃了这鸡腿呗。”
不等楚安拒绝,他直接从上面掰下来一大块塞进嘴里,嚼完吞下去:“爷?吃么?”
楚安笑了。
这家伙,真的会办事。
‘我哭死,他真的舔得我好舒服......’
李耳牛与楚安道别,很快就消失不见。
一边咬着鸡腿品尝这般香味,一边回味方才与李耳牛谈话的内容,楚安忍不住咂舌:‘说话真的是门艺术!我想,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皇帝都喜欢听太监说话了。’
那特么是真圆滑啊。
一头死马都能被美化成仙女下凡投错了胎。
......
时间来到下午,楚安继续在黑市里闲逛起来,期间碰到几处闹事的地方,他都没管。
都是些小打小闹,乙丙级的巡逻守卫就足以解决了。
这次再巡逻,主动上前找楚安打招呼的人突然少了一大半。
当然,路过那些摊位时还是会有人主动打招呼的。
‘在黑市里毫无隐私可言啊。’
楚安摇头,中午才和李耳牛谈过,下午一群人就知道再舔无果,不献殷勤了。
傍晚,楚安今天的工作结束。
“李安!”
就在他刚到话事人那交了令牌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楚安转身,是他啊,微微点头,淡淡道:“马兄。”
语气无波无澜,不似初来时那般热情。
我错失了良机......马贤目光黯淡了一瞬,立马笑道:“到点了?”
“嗯,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好,慢走。”
等楚安走出去很远,方才回头瞥了一眼,马贤领好牌子,正站在外面等其他几个同伴。
他看见楚安在看他,微微一愣,随即一笑。
楚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无情么?
当然不。
都只是为了谋生而已,朋友远谈不上,同僚也只做了两天。
乘着晚霞,楚安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