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不知谁传出这么一则消息,黑袍大侠让抓住了。
“可曾打听到是谁抓住了?”
“害,这哪晓得,五百两的赏金,谁不心动?咱也就是没那个本事,不然,你会不去?”
“可,大侠是在为百姓做事啊......”
“这般乱世里,谁管你什么身份,只要自己有利可图,哪还担心那么多。”
“唉,也是,这就是人心啊。或许,我们大多人本来就是活该......”
只听得城中百姓窃窃私语,对黑袍大侠的担心不假,对赏金的心动也不假,不论哪般,最终都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草草而散。
......
傍晚,落日余晖铺洒,好似何人在哭泣,将整片宜城都映得一片昏暗。
城中大街小道上,路人行色匆匆,货郎疲惫不已,背起了篓子归家。
楚家。
楚王氏匆匆回来,神情颇急。
“怎么了?”楚老汉提前做工回来,见楚王氏这般,不由问道。
“刚听冠花说,那个一直暗中帮助老百姓的黑袍大侠遭人抓住,这会,正要拉去悬赏呢!”
楚王氏拧着眉头,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门外,闩上门,叹息:“官府不帮人就算了,还抓为民除害的大侠......”
“黑袍大侠这样做不止得罪恶人,也惹到了官府,被通缉也是自然。”
“可他是在替官府行善啊!”楚王氏不理解。
“行善......官府会在意这个吗?不会的。”楚老汉叹了一口气。
“话说,安儿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吧......”
“嗯,快了,你先烧火。”
......
城北,黑市入口,楚安从黑市里出来。
“林头。”
入口站着的是林豹冲,依旧那般淡漠,抱着一根黑色木棒。
‘能让侠者每日不辞辛劳守在黑市,王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楚安暗暗思索。
“李爷!”
身后传来一声喊,就见李耳牛拎着一大袋东西跟在楚安身后后面。
守门的林豹冲看了一眼李耳牛,后者顿时贴切地喊一声“林爷!”
“要回去了?”
“嗯,不早了。”楚安跟林豹冲打过招呼,方才回头接过李耳牛手中的包裹,“送到这就行了,你回去吧。”
“好嘞!”
李耳牛连连点头,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李爷回见,林爷回见。”
说罢,屁颠屁颠返回黑市继续摆摊了。
“这家伙,脑袋挺精的。”林豹冲说了一句。
半个多月来,林豹冲好几次见李耳牛主动贴近楚安,每次都还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看得出来,楚安对那家伙的警惕性松了许多。
楚安在一旁点点头。
‘的确是个聪明的家伙,我对他的警惕性也越来越低了,不过,凡事有个度,最低也就这般了。’
李耳牛对他是很好不假,楚安也不是无情人,自然会投桃报李,但不论怎样,最后的警惕心还是不能松懈的。
与林豹冲告辞,楚安背着在黑市里购买的粮食开始兜起圈,这一次,足足在不显眼的胡同巷子晃悠了半个时辰方才摘下面罩,光明正大的走上街道,朝城东赶去。
匆匆赶路,直到站在街角青楼下面,楚安的警惕方才放松下来。
“胡老哥!”
正巧,碰见独自一人坐在酒馆墙沿欣赏青楼姐姐的胡老头。
“哟!文兴!”胡老头也一阵惊喜,忙将楚安拉过去,不等对方拒绝,便道,“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黑袍大侠的事?与胡天成见面的事?’
楚安在心里猜了一遍,最近也就这两件事了,随即又一愣:‘呃不,明天就入八月份了,该交房租了,还有官府的征税......’
“还记得前阵子新来的花魁素素么?”
“呃?”楚安错愕,猜哪件事都猜不到这个,“花魁怎么了?”
心道:‘胡老哥关心点还真是独特,就只有这个了吗......’
只见胡老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素素她啊,还是个完璧之身。”
楚安:“???”
“上次那县令嫡子来,愿意出大价钱买素素一晚,结果无论价格抬到多高,人家不愿意,人家不愿意呀!”
胡老头一脸欣慰地笑着:“不愧是老头子我看上的女人,不为五斗米折腰!”
“胡老哥,你就是为了说这个啊?”楚安一阵无言。
花魁跟了谁,楚安又不关心。他是喜欢好看的女人不错,但这并非首要啊,城里还有那么多事呢。
家不齐何以压女人?
楚安心里是这么想的。
不过,有一件事楚安好奇,忍不住问了出来:“那可是县令的儿子,花魁忤逆了,吴公子就不生气?”
其实楚安想问的是,吴公子生气了难道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么?
比如强行掳走素素,毕竟,他爹是县令啊。
“生气,当然生气!可要知道,这宜城并非他县衙官府一家独大。”
胡老头得意地仰起头:“飘仙楼背后可是咱宜城的地头蛇,王大财主家,王府!”
‘原来如此。’楚安明白了,不需要解释什么,只消王家二字便说明了一切。
“对了,文兴老弟,你这是刚做工回来?”胡老头聊完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方才反应过来,见楚安身边带着一大袋行囊。
“是,我正要回家吃饭。”
“哎哟,那你快回去吧。”
“好。”
......
“安儿咋还不回来,火都要败了。”
楚王氏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中急急。
厨房里飘出一股浓郁的香气,是炒肉的味道。不止,这其中还混了点麻油。
香气飘出去很远,附近几家都闻到了。
“楚家不是乡下来得么?这日子,何时过得这般好了?”
“人家家里两个男人呢,老小天天外出做工,钱自然比咱家多呗。”
“说得也是,这乡下来的农民就是不同,听说干活可吃力了,还能吃苦......”
楚安这时正好走进胡同,那些敞着门议论的人立时住了嘴,埋头吃自己饭。
待他走后,有心的人方才又窃窃私语:“这是又背回来一大袋食物?”
“害,能吃苦才能享福啊......”
“爹、娘,我回来了。”
“安儿,你可算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楚王氏脸色一喜,忙迎过去,蹙眉询问,“今个儿怎么了,回来这么晚!”
埋怨中,满是担心。
“我在黑市逛了逛,买了一些粮食。”楚安解释,将粮食放进屋里,走到院中坐下,“今晚做得什么饭?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饿得慌。”
闩好门的楚王氏扭过头,笑道:“青椒炒鸡肉,还有白面蒸的馒头!”
“这么好!”
楚安眼睛一亮,这种饭放在这个时代,寻常百姓可吃不起。
“你娘今天似乎想得开了,知道阔绰了。”楚老汉在一旁打趣道。
一旁的田狗,哈喇子早流了一地,看样子等了很久了,特别是看向楚安的眼神充满幽怨,似乎在说:“下次就不能早点回来开饭吗?”
“死鬼,我还不是为了咱家嘛,平日里不省着过,哪有今天这般顺?”楚王氏白了一眼,兀自返回厨房端菜去。
“那今天怎么突然变阔了?”
“都月末了,总该吃一回好的不是,你们爷俩每天辛勤做工,总得犒劳犒劳你们呀。”楚王氏笑道。
香喷喷的炒菜端上桌,望着那满满一大盘的青椒炒肉,大家都忍不住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尤其是田狗,探出头,眼看哈喇子马上要滴在那盘菜了。
‘这家伙,想占独食。’楚安鄙夷地看向田狗,将它脑袋扒拉过去。
“你有专门的碗,别老想着吃我们的。”
田狗瞪了一眼楚安,低头看着专门给自己备的那份,总觉得有点少。
“别争,锅里还有呢!快吃吧。”楚王氏笑吟吟,给每人分了一块白净净的馒头。
夹起一块炒肉送入嘴中,味蕾顿时打开,肉香与调料香一同弥漫,让人食欲大增。
“还别说,你娘做饭挺不错的,可惜就是不舍得用食物。”楚老汉笑道。
“用你说,我做饭一直很好吃的。”楚王氏嗔道。
田狗与楚安挨着吃饭,前者吃着碗里的,还探出脑袋瞅着楚安的。
“你自己不够吃吗?”楚安膈应,瞪了它一眼。
“没有,够吃。我就看看,我就看看......”
田狗咧着大门牙笑着,一对眸子紧紧盯着楚安的碗,那样子看上去要多贱有多贱。
突然,田狗冷不丁一下,张开嘴,将楚安碗里的一块肉叼了去。
楚安、楚老汉、楚王氏三人皆一愣,接着,就见楚安脸色阴沉下来。
田狗反应快,立刻叼着自己的碗逃离饭桌。
“贪吃的家伙,我打不死你......”
“你们先吃饭啊......慢点,慢点......”
楚王氏和楚老汉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晚饭就在这般欢笑声中度过,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夜里,一家人在屋里谈话。
“不知道黑袍大侠怎么样了......”
“还在担心这事啊。”
楚老汉说道:“这都是官府该操心的,咱们就算急也不行,况且,过好自己的就成了。”
楚安在一旁目光闪烁。
‘究竟是谁在冒充作假呢?有些人为了钱,真是连官府都敢骗啊。不知道官府那边查了没......’
‘算了,黑袍大侠,只要披个黑袍,蒙个面,人人都可以冒充,他官府想查,得查到什么时候?’
楚安心道:‘不过这两日活动不能那么勤了,等避过风头再说。’
如他所料,做好事,动静可不会小,迟早惊动其他人,没点实力是万万不敢贸然出头的。
哪怕如今是一名侠者,楚安也都务必小心谨慎,也亏得他这般做,否则,现在的楚家,怕是早就被官府攻破了。
至于官府为何要通缉帮助老百姓的大侠?
呵!不敢说出来的。
只消知道,这世间,十分恶人中,官府最少占四成就行了。
楚王氏嘴里不停提到黑袍大侠倒也并非真的担心这位大侠,她只是物伤其类,见到做好人的下场后,更加对这世道没了信心,故以伤感罢了。
几番谈话,又聊了一些明日税钱和租钱的事后,一家人早早睡下。
城中,不知几家灯火如豆,微末摇曳。
“明日的钱,该怎么办呢?”
许久后,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不知今夜有多少人睡不着。
......
翌日。
天还没亮,好多人便早早从床上坐起,望着外面昏暗的天空发愁。
“如今年景好,物价低廉,货币赋值不停增长,这税钱,也跟着涨起来了啊......”
今早的街道,没有多少路人,更不见货郎出来摆摊。
而是,都坐在家中等着官府上门收税。
“铛铛铛!”
终于,街上的铜锣敲响,衙门出兵,一大群衙役手持棍棒似蚂蝗一窝蜂涌出,后面跟着司民。
“叮咚咣当!”
很快,就有抡砸家具的声响传出,然后是求饶声,哭声。
......
“许大富,你家上个月税钱应交五两白银!”
“啊?!”
“啊什么啊,上个月你家开包子铺,没少赚钱,这五两你会交不出?”
“可,可是官老爷,我家上个月一共就牟利了七两,这一下子全交完了......”
“那不是还有二两吗!怎么,二两不够活了?不比街上要饭的有钱?没有官府庇护,做个乞丐你都活不下去,快交钱!”
......
“刘有全,你家税钱,二两!”
“什么?嫌多!官府才收你这么点你就嫌多?隔壁许大富交了五两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就给了。快点!”
......
“张无财,你家税钱,一两!”
“马的,一两你都交不起?城北的刘有全家交了十两都不带眨眼的。”
“艹!穷光蛋,活该你叫张无财!来人,将他女儿拉走!”
哭喊声,求饶声响遍胡同。
最终,司民大度道:“算了,县令老爷体恤民情,自知不可抢夺民女,遂饶过你家女儿。”
“谢老爷!谢老爷!”张无财将脑袋都磕破,一个劲地感激。
“但是!省城兵力不足,又逢交州蛮人作乱,你为男丁,当报效大汉,特许你出兵,到前线抗蛮。”
司民不顾张无财及其女儿的哭喊,自顾说道:“宜城上下百姓不会忘记你的奉献,愿你凯旋而归。在此之前,你的女儿先交由本官帮你抚养,算本官吃点亏罢。”
......
官府收税,如蚂蝗过境,前面是诚惶诚恐的百姓,后面是泣涕涟涟的百姓。
一直到了下午,征税终于到了城东。
井胡同。
一道胡同里,家家把门紧闩,如惊弓之鸟,留意着外面任何动静。
“啊——”
终于,外面第一声惨叫如卵石砸落,将井胡同这道湖面砸出了波纹。